第9章

(九)

三月天,氣候漸漸暖和起來。靜娴生在三月,最喜愛的也便是三月,在加上尚人傑元宵過後就愈發忙碌起來,沒有來同她鬥氣,她也就覺得今年的三月真是過得最為舒坦的三月了。

三月廿日是她的誕辰。這天尚家夫人特地邀柳家夫人到府上來,歡歡喜喜地為靜娴辦了一場生辰宴。靜娴見到許久不見的娘親,眼淚不覺便湧了上來,柳夫人亦流着淚安慰她。本以為尚人傑今日生意正忙,不會來她的生辰宴,可卻在衆人酒酣之際,帶來了對于尚家一個重大的消息:他一月後便要孤身下湄州做生意,并且可能需要在那裏居住一段時日。

尚老爺一臉驚愕,不解道:“尚家有許久不曾回湄州,生意也早就同那裏斷了往來,你怎麽突然要去湄州做生意?”

“爹确實許久不曾與湄州的客商來往,可自從孩兒接手家中的産業後,孩兒便同湄州之人有所來往。此次有一番大生意,孩兒需得親自去湄州。”尚人傑恭敬答道。

靜娴心中竊喜,此番尚人傑一走,日子可就真的清靜了。只是她并未來得及高興,就聽柳夫人說道:“既是要在那裏住下,我覺得小娴也跟去,也好有個照應。況且小娴也從未去過湄州,回家鄉去看看也是好的。學堂那兒我替你告假。”

尚夫人聽罷,也像是想起了什麽,趕緊補充道:“是呀,人傑。你一人住着飲食起居都不方便,随墨也不可能全都做得到,娴兒跟去了也能照顧你。若是回來的時候能帶來些什麽喜訊,那自然是更好的……”

靜娴嘴角一抽:尚夫人這言下之意,不就是想早點抱孫子。只是這八字還沒一撇,哪來孫子可抱……她心裏由衷的期盼這尚人傑拒絕此事,而且按理說來,他也會拒絕此事。

但是天總是不遂人願,尚人傑非但沒有拒絕,還十分高興地點頭答應,命寰羽替她收拾衣物,過幾日便提前下湄州。

過後的時間段,靜娴都怔住了,後來娘親又說了什麽,尚夫人又說了什麽,她都沒有留意,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回響不絕:尚人傑居然高興地答應了!他居然答應了!答應了……

于是三月底,尚人傑便帶着靜娴起程前往湄州。

四月底,車馬正行至南北交界。

馬車搖搖晃晃,靜娴無力地倚在窗邊邊,也随着馬車搖搖晃晃,心裏覺得這件事,是她美好三月的最大敗筆。她也默默懊悔:當日筵席上,她居然也未曾說半句拒絕的話,呆在尚家久了,怎麽人都不靈光了!

靜娴擡眼朝坐在對面的尚人傑望去,心中有些怨憤:這一個月,他總是找各種借口欺負她,調戲她——美其名曰省錢,他們只能睡一間;又說客棧加睡榻要錢,為了省錢他們只好睡一張床。她緊張地攏攏衣襟,問他是不是要占便宜。他卻又說她身材平平,哪有什麽便宜可占,氣得她賭氣一定要和他睡一張床。于是這一個月兩人同床共枕,倒真的什麽都沒有發生。她覺得十分可笑——自己居然為什麽也沒有發生而感到一點失落。

對面的尚人傑閉着眼,像是在養神,但是靜娴卻覺得他的臉色有些蒼白。細細想來,這兩天他似乎不怎麽有精神,既沒有欺負,也沒有戲弄她。有時中途還急急下車去,不知道怎麽了。該不會是水土不服?她随即否定了這個想法,尚人傑又不是第一次去湄州,怎麽會水土不服。

靜娴悄悄地挪到尚人傑身邊,湊到他耳邊,想吓一吓他,以做報複,誰想剛湊近時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滾燙。靜娴直覺腦子裏轟了一聲,急忙抓住他的手——不是錯覺,真的滾燙不已。她又伸手探了探尚人傑的額頭,雖然燙,卻一點兒汗也未發。兒時與哥哥相見的最後一幕一瞬間浮現在腦海,那時哥哥的手也是滾燙……她心裏突然間十分恐懼起來,聲音顫抖着朝着馬車外坐着的随墨與寰羽喊道:“随墨!你家少爺,他發燒了!快,快找個地方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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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墨正掌着馬車,脫不開身,只能讓寰羽進來看看。

“小姐,你怎麽哭了?”寰羽一進來便開口問道。

靜娴此時攬着渾身發燙,暈暈沉沉的尚人傑,抽出一只手抹了抹,臉上一片濕意。她才發現自己流淚,聲音便有些踟躇:“我……我怎麽哭了……我好像很害怕……”

寰羽知道靜娴的心結,急忙安慰道:“小姐別擔心,姑爺只是發燒而已,不會像大少爺那樣的。咱們趕緊找大夫,看看就好了。”

“他……他不會像哥哥那樣吧……”她喃喃道。

寰羽又勸慰了一番,便出了馬車,囑咐随墨趕緊到前方的小村莊停下找大夫。

靜娴情不自禁将尚人傑抱得更緊,似乎抱松了,他就會消失一般。眼中的淚仍是止不住,她在他耳邊低聲道:“尚人傑!你不要這樣吓我……你不會有事的對不對,我、我……我舍不得你……”

他不知是特意還是不特意的昏睡,此時恰好似乎清醒了點,低低地笑了:“發個燒而已,至于這樣害怕嗎……”

她猛地搖頭:“這不是小事!我不想,我不想再有第二個人……”

他用滾燙的唇輕輕觸碰了一下她的脖頸,擡手抹了她的淚,輕聲道:“沒事的……吃點藥就好了……”

靜娴全沒心思在意他吃了她的豆腐,只是緊緊抱着他。

馬車在前方的一個小村鎮停下了。村裏人見一行人衣着華貴,便急忙忙空出一間住屋安頓下生病的尚人傑,又尋了村裏的大夫來看診。

那大夫診完脈,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搖頭晃腦像個迂腐學者:“公子并無大礙,只是水土不服,又因前幾日受了涼,今日才發了病。在下開幾副藥,休息幾日便可痊愈。”

靜娴皺着眉頭,死死盯着大夫,有幾分不信:“當真休息幾日便好?不會生出肺痨什麽的重病麽?”

大夫懼于她的氣勢,葳蕤道:“這,若是休息的不好,就會有可能……”看見靜娴眼中蓄起了淚,有趕緊補充,“哎呀,這幾率很小,夫人請放心。在下,在下趕緊去抓藥……哦,對了,飯食也得清淡些……”大夫承受不了她愈加陰冷的氣場,趕緊一邊囑咐一邊跑了。

靜娴替昏睡的尚人傑捂好被子,輕輕掩上房門,往廚房徑直去了。

她從未做過飯,在村裏大嬸的指點之下,熬了一鍋藥粥,卻還是手忙腳亂。寰羽舍不得小姐受苦,便接過了看着火候的任務,勸道:“姑爺雖然睡着,過一會兒若是醒了邊上無人照顧可不行。随墨又去跟大夫抓藥了。小姐您就別在這兒等得心焦了,我替您看着,您回屋裏去吧……”

靜娴細細一想,覺得有理,也不顧在廚房沾染了一身煙塵,便又急匆匆從廚房奔向屋子。

發燒的人特別畏寒,當她回屋時,尚人傑在被裏打着寒戰。她又從外頭取了巾帕,為他拭去額上的冷汗,然後将他露在外頭的手掖進被裏。正打算離開,卻被他猛地抓住了手。

他不甚清醒,口裏喃喃道:“別走……冷……”

她幾乎不曾生過病,小時哥哥得肺痨被隔離開,所以也不曾看過別人生病,更不必說一個平日裏生龍活虎的大男人生病。原本十分精神的人一下病倒在床,讓她十分揪心。此時他不願她走,她也就不走了。

她輕聲道:“我剛剛只是想去看看有沒有被子,給你加一床。”

“冷……”他只是這樣回應。

靜娴犯了難,他既不願她離開,又渾身發冷,這該怎麽辦。突然一個念頭閃過,她不知不覺紅了臉:她可以用身體幫他取暖……若是隔了幾層厚厚的衣服,其實也沒有什麽,之前兩人也算是同床共枕過。只是之前都是和衣而卧,但如今,剛剛她身上染了一身煙塵,又沒有換洗,若要躺到床上,需得脫了外衣……

她踟躇想了一會兒,既然兩人都已經同床共枕過了,此時在進一小步,其實也無大礙,便豁出去了,伸手解開自己的腰帶,褪下外衫,脫了鞋襪,掀開被子鑽了進去。

尚人傑不自覺打了個冷顫,她便往他身邊貼了貼;他又顫了顫,她便以肩抵着他的背;他仍是覺得冷,她便下了狠心,翻身抱住他僅着裏衣因發燒而滾燙的身子,胸脯緊緊貼着他的背。他身上那她喜歡的淡淡的香味似乎因發熱而愈加濃郁,不知怎的,她覺得有些疲憊,阖上眼睑,漸漸地睡去了……

他背對着她,嘴角輕輕勾了勾。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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