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修養五三

短短十五天內想要自保,其實很難。

如今邯鄲被圍,趙國僅剩的軍隊全都調往邯鄲抵擋秦軍,其餘的領土幾乎是完全暴露在敵軍鐵騎之下,所以仇由是完全無法抵擋秦軍的。

易姜自然不能讓自己成為仇由城被攻擊的借口,根本沒在城中停頓,只不過借了個道,便往邊境而去。何況她已被趙國徹底抛棄,封地被收回,除了暗中馴養的這批府兵之外,仇由已經沒有她的任何東西了。

大概實在是這地方太窮了,秦軍也懶得攻打,只借道追人,而仇由守兵自然是不敢攔的。

快馬疾馳三日,抵達趙魏邊境,易姜身上依舊穿着公西吾那寬大的男裝,頭戴氈帽,遮掩了容貌,打馬經過邊陲小鎮。

空氣裏漸漸充滿寒涼的意味,小鎮破敗,四下蕭索,撲面而來的都是灰藍的畫面。易姜怕引來懷疑,打馬緩行。除了裴淵、少鸠之外,其餘府兵全都藏起武器,遠遠跟着,看起來像跟他們不是一路的。

易姜騎在馬上,滿心警惕地左右張望,忽而掃到一個立在木炭攤邊的身影,心中一喜,打馬過去,伸手一把扯住他手臂:“趙重驕!”

那人穿着藍綢胡服,一絲不茍地束着發髻,轉過頭來,滿臉詫異:“你是何人?”

易姜一愣,這不是趙重驕,不過身形真的是太像了,從背後看簡直一模一樣。

“抱歉,我認錯人了。”

對方年紀輕輕,五官輪廓很深,朝她點了點頭:“無妨。”

裴淵打馬過來,向那人道了歉,與易姜一同離開,很遠才道:“看那人相貌衣飾,應當是三胡的貴族。”

三胡早被趙武靈王所滅,貴族卻被妥善安置了。易姜這才明白為何他輪廓如此清楚深刻,的确是典型的胡人相貌。公西吾那雙眼睛就分外深邃,大約母族也有胡人血統。

少鸠搖頭道:“那的确是胡人,不過不是趙國三胡,是秦國義渠胡人,他們到處經商,不用擔心。”

秦國人就更別沾上關系了,易姜望了一眼前方查崗的邊境士兵:“還是先過境再說吧。”

這些邊境的士兵已經有心無力,如今只要有點權勢和兵馬,即使要強行過境,他們也毫無辦法。易姜的封傳上寫的是桓澤的名字,出示之後他們也沒怎麽看,擺擺手就放行了。本來還以為會有番波折,沒想到完全是多慮了。

天色已晚,秦軍尚未趕至,易姜便決定歇息一晚再入魏國城邑。眼下無法得到魏無忌的幫助,就算得到他的幫助,恐怕也會讓魏國引火燒身,所以她也不打算在魏國待,還是穿過魏國前往韓國。秦軍入趙國如入無人之境,入魏國可就沒那麽簡單了。

荒郊野外,寒風瑟瑟,府兵們在遠處守着。易姜圍着火堆取火,很是煩惱,沒了俸祿,這些府兵是養不久的,遲早要散夥。

少鸠提着只竹筒過來遞給她:“喝口酒暖暖身子吧。”

裴淵挪了過來:“我的呢?”

少鸠白他一眼:“沒你的份。”

“……”

易姜笑了笑,抿了口酒,果然感到胃裏暖了起來。她将酒遞回去,這才有機會問起他們此行的情形。

少鸠盤膝而坐:“長安君也真不是個東西,就這麽把你劫走了,害我們差點被趙王捉了去抵命,還好跑得快。”

易姜不禁有些擔心:“息嫦和東郭淮如何了?”

“他們都沒事,我叫他們暫時隐居一段時日,待你安穩了再叫他們過來。”

易姜點頭,這安排是她事先做好的,就是為了防止中途突發變故。他倆忙中不亂,倒是顧及到了。

少鸠灌了口酒,臉上在火光裏顯出微微的紅暈來:“不過話又說回來,長安君也真是有膽識,居然可以為了你篡位,難怪你走在路上都還惦記着他。”

易姜搖了搖頭:“別胡說,他是為了改變趙國,我不過是激他動作的一個契機罷了。”

“契機也算啊!公西吾會為你篡位嗎?”

易姜皺眉:“你喝多了?”

少鸠挪過來搭住她肩膀:“你我這些年來也算朋友一場,何必遮掩,公西吾與你之間分明就有什麽,當我看不出來?要我看,還是長安君好些,雖然脾氣不好,看不起女人,叫我讨厭,但心裏必然是有你的。”

裴淵鼓着腮幫子坐過來:“你這說法不對,公西先生哪裏不好了?若非長安君冒失,你我也不至于落得如今露宿荒郊。要我說,還是公西先生好些,沉熟穩重,哪裏是長安君那等貴族子弟可以比的?”

少鸠“切”了一聲,指着他對易姜道:“看到沒,這便是男人們的想法,他們才不知道我們想要什麽呢?”

裴淵不服氣地接話:“那你想要什麽啊?”

“真心呀!哪個女子不渴求一顆真心,你這呆子!”

易姜也不知道話題怎麽演變成了這個,只好離他們遠一點。

偏偏少鸠又追了過來,小聲問:“你喜歡公西吾吧?”

易姜抱了抱頭:“你喝多了能去睡嗎?”

少鸠胳膊撞了她一下,暧昧地笑道:“不願意承認,又非得從他手中跑出來,看來是既愛又恨啊。”

易姜嘆了口氣。

其實她一點也不恨公西吾,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看着他的眼睛時,從裏面看到自己的倒影,就會想起自己以前的自作多情,所以總是提醒自己要清醒,離他遠一點。

喜歡麽?也許吧。但她的喜歡跟他已經沒什麽關系,她并沒有抱希望要跟他長相厮守,這只是她個人的事。正如他所言,喜歡只是一種情緒,總有一天,這也會成為她的一種情緒,習慣成自然,也不會每天都發作。

少鸠果然是喝多了,未等到她回答就蜷着身子睡着了。易姜轉頭看到,不禁好笑。

裴淵又挪了過來,仿佛就等着少鸠睡着好來表達觀點,低聲道:“我還是覺得公西先生最好,這般經天緯地之才,才好與先生你相配。不過據說他兩三歲起就被.操控着學文習武,意在光複晉國,前途是兇險了一點……”

“他并不想複國。”易姜雙手撐在身後,伸直雙腿,仰頭看向天邊稀疏的星辰。

公西吾就像是離得最遠的孤星,一個人沿着自己規劃的道路踽踽獨行,無人相伴,也無人攙扶,只靠着一個信念。她很欽佩,但他需要的也許只是個幫手,而不是她這個人。

天未亮,衆人起身再往前行,入了魏地,趕赴洛陽。

秦軍果然在魏國邊境受阻,魏國守軍以為他們要攻城,嚴陣以待,已經上報魏王。

易姜暫時沒有危險,便在魏國境內将府兵解散,算算時間,已經過去五六天,公西吾的雙眼此刻就在她背後牢牢盯着,要自保依然是個問題。

其實長平之戰前她還計劃着去秦國走一趟,山東六國已經踏遍,唯秦國她一直沒有去過,偏偏那是後世接觸最多的一個國家。歷史不知道會改變成怎樣,但至少現在看來,那裏依然有着最大的希望。

可惜現在被秦軍追殺,這個計劃是無法實現了。

白起也不傻,大軍被阻,可以叫人喬裝改扮入城繼續追捕她。易姜沒了府兵保護,只能繼續往前跑。

裴淵很快就發現了追他們的人中那張熟悉面孔。“申息!”他好幾次忍不住要去抽對方,多虧少鸠拍醒了他。

三人馬不停蹄,不知不覺便跑到了洛陽,洛陽過去便是韓國地界了。

半月之期已經過去大半,這一路都沒再見到齊軍,也許公西吾已經對她鞭長莫及。

一般魏國往韓國去都走其他路徑,她是第一次從洛陽過境。三人專揀小道而行,翻過一座山坡,忽然瞧見下方谷地之中有一座城邑,就夾在韓魏之間。

“這是哪座城?”易姜從未在地圖上見過這地方,自然好奇。

裴淵道:“這是濫國。”

易姜詫異:“爛國?這居然是一國?”

裴淵點頭:“以前趙韓魏三家分晉,餘下這麽個地方,因為盛産鐵礦,韓魏兩國誰都想要,最後誰也沒搶過去,覺得勞民傷財,便幹脆由着它成了個小諸侯國。別看它小的在地圖上都找不着,可是受韓魏兩國保護的。”

易姜驚喜無比,這簡直就是戰國的瑞士啊!

“我們去那裏避一避。”

裴淵連忙攔住她,臉色都變了:“先生萬萬不可,那濫侯是個好色之徒,國中但凡有點姿色的女子都被他染指了,據說少女們全跑偷跑去韓魏兩國了,您這般姿容,若被他瞧見……”

易姜已提着缰繩打馬下坡:“先去了再說。”

少鸠從裴淵旁邊幽幽探出頭來:“你怎麽不關心關心我啊。”

裴淵瞪了她一眼:“濫侯才看不上你呢!”

少鸠恨恨地一腳踹在他馬臀上,馬匹頓時撒蹄狂奔,裴淵大叫着直沖了下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