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

早在繼國岩勝揮拳之前,繼國緣一就從對方微小的動作看出了他的意圖。這點小事對可以看見通透世界的繼國緣一來說不足挂齒,令他感到困擾的是看到了之後該怎麽做——要阻止嗎?還是應該要讓兄長遂行心中所想?

好難啊。

繼國緣一安安靜靜地讓自己融入這片庭園中作為背景,茫然地看着眼前打成一團,完全沒有半點形象可言的兄長和弟弟。

好難啊。

沒有人教過繼國緣一,這種狀況應該怎麽處理。因為眼中所見的世界和其他人不同,繼國緣一在理解一般人的喜怒哀樂上總會慢上一兩拍,到底是怎麽在鬼殺隊士間被傳成: “緣一大人成熟穩重,喜怒不形于色”,繼國緣一本人深刻懷疑這個謎團将有被解開的一天。如果不是因為有繼國光也從小就在身邊作為長期觀察的對象,繼國緣一總覺得自己可能會比現在更難融入人群。

如果要讓繼國緣一來評價,他覺得繼國光也是個非常、非常溫柔的人,溫暖的心裏裝了好多好多人,卻獨獨将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鎖在外頭頂着寒風,不知道為什麽。

就好像在繼國光也心中,自己才是最不配得到愛和幸福的那一方。

繼國緣一怎麽想都想不明白,為什麽光也會有這種念頭呢?每一個人活着,不都是在追求大大小小的幸福嗎?偉大的人們追求着除了自己之外,數百、數千、數萬人的的幸福,普通的人追求着自己身邊一小群人的幸福,繼國緣一自覺也是“普通人”之一,也追求着屬于自己的幸福——能夠像現在這樣和重要的人們在一起,每天都可以看到他們,他就覺得很滿足了。

如果連這樣的渴望都不被允許擁有……繼國緣一仿佛被這樣的想像甩入寒冬的飛雪中,下意識地咬緊牙關。

——太可憐了,光也。

繼國嚴勝和繼國光也并沒有受到繼國緣一發散的思維影響,兩人還在繼續撩陰腳與白骨爪齊飛,拔頭發與甩巴掌并重的小朋友掐架。

除了對一開始的拳頭毫無防備,繼國光也打起架來意外的靈活,甚至沒兩下就反過來困住對手。

“繼國嚴勝!你有病啊!”用手臂将繼國嚴勝的腦袋夾在身側,繼國光也艱難地在對方的掙紮下維持着自身的重心,另一只手握拳狠擊對方身側的幾個痛點。

而繼國岩勝畢竟在體格上占了優勢,硬吃了幾拳後直接帶着繼國光也一起往旁邊倒去,趁着兩人都亂了姿勢的機會重新将繼國光也固定住,披頭散發活像恐怖怪談裏走出來的怨鬼,陰森森地開口:“我覺得,視‘活着’這件事為錯誤的你應該算是有病。這麽說起來,我大概已經病入膏肓了吧。”

“喂,誰有病了,放尊重點!”趁着說話的當下,繼國光也随手抓起一把土往繼國岩勝臉上丢去,在對方反射地閉上眼睛時掙脫了鉗制,卻又在下一秒被反應過來的繼國岩勝從背後抓住頭發扯倒,逼得繼國光也一個扭身就是五指成爪朝身後亂抓。

“你活着,是因為母親大人用她的首飾偷偷地遣人去請大夫,是因為倉田大叔知道你身體不好,不忍心随便把我們塞到哪戶人家去,私底下花了很多工夫讓我們留在他眼皮下看着。”

繼國岩勝忍着被指甲抓傷火辣辣的痛感,把原本從不打算說出來的話一股腦地攤開在繼國光也面前。

“如果你覺得自己是個麻煩、是個錯誤,那麽從母親大人開始,所有幫助過我們的人,大概都病的不輕。我還希望你可以長命百歲,活到子孫滿堂的那一天,我得的大概是不治之症。”

仿佛時間被強制停止,繼國光也愣愣地維持着扭曲的姿勢被繼國岩勝壓在地上,雜草刺在他背上一陣陣發癢。他不知道母親曾經用自己的首飾交換大夫出診,這輩子幾次和大夫接觸都是他病的頭暈腦脹,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的狀況。

繼國家主人和主母不合早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但繼國光也從不知道父母之間的關系已經惡化到這個地步,他對于母親不怎麽戴首飾這件事情習以為常,卻忽略了上輩子母親樸素的打扮是因為身體衰弱,病人總是不愛在身上穿戴過多裝飾品,可這輩子的母親身體康健得多,配帶的飾物翻來覆去都是那幾件重複的,原來都是拿去請大夫了嗎?

“可……可是……”繼國光也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太夠用,怎麽想都覺得不合理。繼國家主是極要面子的性格,他既然認定了繼國光也是個沒有用的病秧子,甚至拒絕以繼國家的名義延醫問藥,母親的所作所為豈不是與父親唱反調,只會讓她們之間的關系越來越僵化而已。

緩緩放開對繼國光也的鉗制,繼國岩勝苦惱地看着兀自喃喃:“為什麽要為了我這種人做到這個地步?”的繼國光也,随着情緒爆發而湧出的力氣消退後,一時之間只能感受到無力和挫折。

一直想要做一個可以讓弟弟們倚靠的好兄長,繼國岩勝努力的摸索着讓自己變得可靠,三人一夕之間失去了所有的時候,繼國岩勝也拼命忍耐,反複告誡自己不可以把對未來的惶恐表露出來,首先必須要幫他們找到一個可以安身立命的起點,然後要讓弟弟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雖然他們現在沒有錢也沒有人脈,但是可以做出的選擇也比背負着繼國之名的時候更多了,只要身為兄長的他更有用一點,護着弟弟們是不會有問題的。

不斷鞭策自己,一刻不得放松,終于讓他在鬼殺隊可以擡頭挺胸,不會因為年紀而被小觑,甚至可以說得上話,有些許決策的權力。但此時此刻看起來,他一心想要照顧的兩個人,其中一個在劍術的能力上遠勝于自己,現在立刻放生都可以自己活得很好,另一個則是一門心思打算自己調幹些危險的事情,不用等到放生就已經自己跑路了。

繼國岩勝簡直不知道這些年來究竟是為誰辛苦為誰忙,說不定地上躺的這一個、旁邊當背景的那一個還覺得自己是個笨蛋呢!越想越覺得委屈,尤其是站在這片充滿回憶的土地上,更是讓繼國岩勝壓抑多年的情緒直接潰堤,若是繼國家還在,繼國岩勝不論是身為繼承人還是家主,勢必得顧及家族的形象繼續憋到內傷,可站在這片廢墟中,繼國岩勝只覺得內心似乎有一把陳舊的大鎖“嗑嚓”一聲被擰開了。

“你們兩個,今天、就在這裏、給我一次把話說清楚!”

“我也要?”繼國緣一猛然從沉默背景版的角色中脫出,發現自己完全跟不上眼前的展開。

繼國岩勝的回答是用怨靈一般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孿生弟弟,直到後者老實地哼唧了一聲:“好。”

在屋檐下找了塊還算結實的地方坐下,繼國岩勝嘆了口氣,率先開口:“我先吧,省得你們兩個還不知道要在那裏裝啞巴裝多久。”

繼國光也還躺在地上把自己團成一顆球,但繼國岩勝非常确定這家夥拉長了耳朵正在聽着。繼國緣一看上去沒什麽抵抗的念頭,但是周身的氣息卻明白地寫着他覺得自己莫名其妙被拉入訓話的行列中有點委屈。

端起一大盆苦水正要往外潑的繼國岩勝頓時覺得百感交集——兄弟你比我先委屈上了是鬧哪樣?我這大哥當的有這麽糟嗎!

“你們也看到了,這裏已經荒廢的不成樣子,且不說這房子收不收的回來,就算收的回來要打理到人可以居住的程度,也不是一兩天可以達成的。所以說……你們要是想離開去過自己的生活,還得先把落腳的地方找好,就算是打算四處游歷,總要有個可以回的地方,你們要是真的想這麽做,現在就說清楚,然後給我點時間讓我把這些事情安排一下,至少讓我可以确定你們不會無家可歸。”

繼國光也從球狀漸漸展開回到人型,昂着他綴滿草屑的腦袋,震驚地看着坐在廊下一臉生無可戀的繼國岩勝,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又發什麽神經病?”

“緣一你說。”雙眼對着繼國光也瞪過去,成功地讓後者縮起脖子抱着膝蓋,老實到有些可憐的模樣,過去百試百靈,此刻卻激不起繼國岩勝一分一毫的同情心。

“我、我覺得現在的生活雖然随時可能失去性命,但是……呃……還挺好的?”繼國緣一對自己進行了一番深入靈魂的質問,實在想不出什麽強烈到必須要離開鬼殺隊永遠不回來的動機。

但是眼看着廊下的兄長大人那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潰的表情,繼國緣一不禁開始懷疑自己哪裏說錯話了。

獵鬼是很危險沒錯,但是每殺死一只鬼,就表示又有一個家庭不會面臨家破人亡的悲劇,再加上他們兄弟三人生活在一起,整整齊齊地,多好!

“我明白兄長大人定是為了我們着想,但是對我來說,現在的生活就很好了,兄長大人無須多慮。”繼國緣一想了想,決定幫自己先前說的話描補一番,再次強調自己真的很好,以及表達感謝兄長溫柔體貼之意。

“行吧,你覺得好就好。不過你将來總要有自己的家吧?你就沒想過獵鬼以外的生活嗎?就我所知,鬼殺隊并不會強迫隊士終身都要投入獵鬼的行動中,過去也有許多人離隊另謀生路的,難道你要讓喜歡的女孩子每天擔憂自己的丈夫出門後可能再也回不來嗎?萬一有了孩子呢?你讓她們孤兒寡母怎麽過活?”

繼國岩勝嚴肅地對表示了自己對繼國緣一如此短視的生活态度感到憂心。

“啊……這個……”即使一開始對這些問題感到動搖,繼國緣一很快地又用那種沉穩的口氣說出令繼國岩勝想要當場昏厥的答案:“如果真的遇到了那樣的人,我定會記得來尋求兄長的建議,如果我真的在獵鬼時發生不幸,兄長定會好好照顧我的妻兒,我相信兄長。”

“謝謝你,緣一。”繼國岩勝用盡了全身的自制力才讓聲音不要發抖,并且再三向繼國緣一強調如果對他這個兄長有任何不滿一定要大聲果斷地說出來,這才帶着一肚子只增不減的苦水轉向繼國光也。

“緣一說完了,剩下的時間都是你的,說吧,你想幹什麽?我又礙到了你什麽?說出來,我們一次把事情解決幹淨——我只要确認你有好好地想清楚自己究竟要的是什麽,并且在不危及自己的生命的狀态下,什麽事情都好商量。信不信由你,因為這個世界上還真的就有人盼着你活,還要活的好、活得快樂、活得有滋有味!”

繼國光也覺得自己現在的模樣肯定很蠢,像只金魚一樣張口閉口,就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能讓自己在繼國岩勝的眼中不是那個純白小弟弟的形象。

“我說了,不是你也不是緣一,這是我的問題。你們兩個人都很好,無論是作為兄長還是作為獵鬼人都無可挑惕。”繼國光也只能小心翼翼地措辭:“是我,我在家裏被鬼襲擊的那一天看到了樵夫說的女鬼,我懷疑她就是那天的主使者,是我自己心裏頭放不下,所以才自己來調查。事實證明我想的沒錯,她确實是主謀者,并且還是沖着我來的,那麽就更沒有必要讓你們兩個一起來淌這渾水,你們對鬼殺隊來說太重要了。”

“我覺得你對我來說也很重要,我也不認為一個人去挑戰這個未知的女鬼是明智的事情,換了任何一個人來都一樣,這則情報應該要直接上報給主公大人,讓更多人留心堤防這個神秘的女鬼。”繼國岩勝保持着木然的表情,得出結論:“光也,你沒有說服我。除非你有更好的理由,或者是直接告訴我,你其實想要斷絕兄弟關系,大家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做個陌生人就好?”

想到鬼舞辻無慘,繼國光也心一橫、牙一咬,眼看就要說出斷絕兄弟關系的話,卻被繼國岩勝的手勢和眼神阻止。

“想清楚,想好了,再回答。”繼國岩勝嘴上這麽說,眼神則飄向一旁的繼國緣一。

繼國光也這才将眼角的餘光分給一旁的繼國緣一,映入眼中的,是對方猶如面對天崩地裂,慘絕人寰的景象的表情。看了那副表情,繼國光也毫不懷疑自己要是說了一個“斷”字,接下來繼國緣一就會開始懷疑人生,并且做出非常可怕的決定,例如去找出那個“神秘女鬼”然後弄死對方之類的。不知道為什麽,繼國光也就是有這種預感。

也不知道是腦子一直高速運轉終于轉不過來,還是冥冥之中有什麽力量,總之當繼國光也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早已脫口而出:“不能讓其他隊員接近她,那是鬼的首領,鬼舞辻無慘。”

“鬼的首領?你怎麽會知道?”繼國岩勝皺起眉頭,這可不是普通的情報,再說光也平常不會出任務,都和他們在一起,沒道理隊內情報只有光也知道,他和緣一不知道。

“我……”繼國光也就算想要回去抽自己一個大耳光也來不及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攤牌道:“我其實是從四百年後過來的,所以我知道,我還知道很多事情,比如鬼舞辻無慘其實是産屋敷家幾百年前的族人,所以産屋敷家的男性都活不長,就是因為出了鬼舞辻無慘這個鬼的始祖而受了詛咒。”

繼國岩勝眨眨眼,“騰”的一下起身拔腿就往外跑,甚至用上了呼吸法直接踩着牆就翻出去。

——得快點找個大夫來看看,我兩個弟弟都不太好,一個是武功高強的憨批,一個是思慮過重的臆症。

自己居然還花了這麽長的時間要和這兩個病的不輕的弟弟們走心……繼國岩勝覺得人生黯淡無光,了無生趣。

人間不值得。

作者有話要說:很多人被 186 事件打擊到不行,但是身為一個沙雕作者,并且長年混跡二次元,對于被作者打臉甚至在臉上反覆撚壓這種事情我早就習以為常,并不能阻止我繼續沙雕(叉腰)

另外,一開始的時候寫這篇文,并且用這個标題,其實就是因為覺得一哥眼中的世界看到的緣一,未必和其他人眼中的緣一,甚至是緣一眼中的自己相同。正因為每個人眼中的世界并不重疊,人才需要語言、需要表情、需要有說話的語氣來幫助我們彼此對話了解。

如果每個人看到的世界都是一模一樣的話,那恐怕人類已經變成科幻片中的蜂巢式思維外星有機體了!

所以在這篇文裏面,會看到一哥用新的角度看到新的世界,會看到繼國岩勝和繼國光也 (一哥) 在某些地方相似度特別的高,會看到一個從來就不是神,也沒有想過要走上神壇的緣一,以及許許多多的人陪他們走過一段一段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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