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抓蟲)

天亮的時候,樵夫就離開了,臨走前還在門口深深地鞠躬行了一個大禮。

繼國兄弟們則是沉默地看着乘載着各自童年的院落,許久一段時間都沒有人開口,直到兄弟之間最寡言的繼國緣一率先往記憶中的某個角落走去,回來的時候手裏拎着一把陳舊的鏟子,應該是當年整理庭院的仆人留下的工具。

看了看弟弟手中的工具,又看看在失去夜色的掩護,曝露在陽光下的屍骸,繼國岩勝皺了皺眉頭,像是不大确定自己的記憶是否正确,幾次搜索後也找到了幾只藤編的籃子,三兄弟開始将目力所及之處的人類骸骨收入籃子中。

“這樣真的好嗎?”直到第二只籃子即将被裝滿的時候,繼國岩勝的自言自語讓繼國光也和繼國緣一雙雙停下了動作。

“什麽好不好的?”繼國光也一邊問,手上的動作也沒有停下,小心翼翼地将一個破損的頭骨平平穩穩地放進籃子中。

“這些人……就算不是全部,也有許多是因為聽了那個樵夫的描述所以跑到屋子裏,被鬼吃掉了吧。就算死者們不是被強迫的,但明知道這裏有食人鬼還引誘他人前來,會做出這種事情的人,讓他離開真的好嗎?”

繼國岩勝覺得非常困惑。

當他意會到樵夫多年來一直在有意無意地引誘人們進入有鬼栖息的繼國宅邸時,他本是想要直接将此人斬殺,和鬼相比,樵夫只不過是沒有親自動手而已。

但直到最後繼國岩勝都沒有對樵夫動手,甚至眼睜睜地看着對方離開。為什麽沒有阻止他呢?把樵夫痛打一頓也好,為什麽都沒有任何動作呢?

難道在他心裏的某一處,其實是認同樵夫的嗎?

“那個鬼,畢竟是樵夫先生的父親。我覺得,其實他也是希望有人來阻止自己的,只有一個人的話,無論如何都做不到親手殺死變成鬼的父親吧。”繼國緣一将第一個裝滿白骨的籃子放到剛剛掘出來的土坑裏,随後一鏟一鏟地将土填回。不急不緩地語調,好像他們面對的不是人類的屍骨,而是當年精致風雅的庭院。

繼國光也手上的動作頓了一頓,幸運地沒有被交談中的繼國雙子發現。

“就算是父親……但是……”繼國岩勝發現自己沒有辦法繼續說下去,腦中好像被分成泾渭分明的兩半。

一半是鬼殺隊員的理性——變成鬼的同時已經不是原本的自己了,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而已,如果不将其斬首只會有更多人受害。

另一半是作為繼國岩勝個人的感性——如果變成鬼的人,是他的父親、母親?還是緣一、光也?能這麽輕易地說斬首就斬首嗎?如果不斬首,難道要眼睜睜看着他們吃人?

“就因為是父親,所以才用這種方式把鬼‘豢養’起來。”繼國光也将最後一個裝了七分滿的籃子推到繼國緣一那邊,等着入土安葬,一邊拍打手上的塵土一邊說道:“做不到抓人給父親吃,于是就只能從旁引誘,難說他是不是打着‘如果一直引誘不到人,就是老天爺注定要讓父親餓死’這種消極的念頭。”

繼國光也的思緒飄到了那個紅月之夜,分隔六十年的兄弟再會。當年他從未想過,六十年來繼國緣一既然活着,為什麽從來沒有在自己面前現身,直到即将油盡燈枯的時候,才出現在自己面前,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現在想來,在他們分道揚镳的六十年間,繼國緣一是不是也打着“希望有我以外的其他劍士,将兄長斬首”這種想法,無奈一直沒有勇士替他了卻心願,才在人生的最後想要和自己同歸于盡呢?

“如果是在那天晚上變成鬼的,肯定在吃人的數量上,已經比其他的鬼少很多了。”要論斬鬼的數量,繼國緣一是兄弟間最多的,對于鬼的強弱以及吃人數量的判斷也相當精準,埋下最後一籃枯骨,雙手合十對着幾個無名的墳包致意後,垂着頭輕聲說道:“即使幾天都吃不到一個人,那位父親還是沒有趁着夜晚離開這裏,說不定……也是因為樵夫先生的關系。”

也許是因為更經常和人互動的關系,小時候那個說着自己“沒有辦法體會他人強烈情感”的繼國緣一,漸漸的也會說出像這樣有人情味的話,雖然距離“人情練達”還遠得很,但至少不是繼國光也前世記憶中那個仿佛依照模板長成,不近人情的模樣了。

“真是……變成了鬼也斬不斷的親情羁絆嗎。”繼國岩勝的語氣中隐隐有些山雨欲來的意味,而他的下一句話果然也沒有令人失望:“多麽令人羨慕,啊!但是在某些人的眼裏,這種東西還不如沒有,是不是?”

繼國光也啧了一聲,在心裏默念了三次“不知者無罪”、“不要和自己計較”,确認自己處于心平氣和的狀态才開口:“你好好說話行不行?”

“喔?你還知道‘說話’這兩個字怎麽寫嗎?”繼國岩勝平靜地和繼國光也四目相對,如果不是額角沒有天生的斑紋,繼國光也都要以為自己正在和繼國緣一對話。這樣的場面讓繼國光也忍不住有些好笑,上輩子他犧牲了一切,什麽瘋狂的事情都幹過,就為了要接近繼國緣一一些,卻沒想過原來只要板着一張臉就有這種效果。

不明就裏,繼國岩勝還以為弟弟在和自己嬉皮笑臉,不由得加重了語氣:“繼國家只剩下我們三個人,不管發生什麽事,我們總是要在一起面對。我以為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樣想的,現在看起來是我自作多情了,你主意大的很,一聲不吭就是兩個多月不見人影,‘留書出走’都還有一個‘留書’的動作呢,到你這連個方向都沒有,要是我跟緣一沒有追上來,是不是要等你涼了我們再來給你撿骨。”

“小題大作也不是這樣的,緣一剛才也說了,那個鬼不怎麽樣,我自己一個人也可以應付。”繼國光也皺了皺眉頭,開始懷疑自己在繼國岩勝的腦袋裏是什麽樣的小可憐形象。

“這個鬼很弱,然後呢?”繼國岩勝完全不打算給繼國光也任何大事化小的機會,繼續追問:“你是不是打算去追查那個‘海帶女’的消息?你覺得她會比這個鬼更好對付嗎?”

“不,你這個人怎麽無限上綱呢?再說人家也不是海帶女,那是個形容、形容而已!”繼國光也開始感到頭疼,一點不想要繼續在鬼舞辻無慘的話題上打轉,甚至他一點都不想要繼續待在這個地方,這裏有太多回憶,在白晝的陽光下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緣一偷看岩勝練劍的地方,池塘邊放風筝時纏住了風筝線的樹。

而今一切都只剩下荒煙蔓草——因為繼國光也這個人的存在。

“是啊,只是形容,因為只有你一個人看到了她。”繼國岩勝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垮下肩膀嘆道:“你從來就不打算把她的存在跟我們說,對不對?不要急着反駁我,你要是願意說的話,這些年你有太多機會可以開口,鬼殺隊的生活很緊湊,但我們也沒有忙到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一面的程度。”

“我很生氣,光也。但是除了生氣以外,更多的是難過。”繼國岩勝一步步向繼國光也走近,逼得繼國光也沒有辦法躲開他的目光:“小時候你讓緣一假裝學不會劍術的事情,那時候你說過什麽,還記得嗎?。”

“……記得。”繼國光也咬了咬嘴唇,額頭上似乎還可以感覺到榻榻米的冰涼,當初承諾過絕對不會再做這種自以為是的“保護”,那實則是對繼國岩勝一路以來的付出視而不見。

——但這兩件事情根本不可比啊!那是鬼舞辻無慘,無論是繼國岩勝還是繼國緣一都還在成長中,太早對上他不會有好下場的!

繼國光也咬牙忍住到了嘴邊的抗議。要是把這些都說出來了,他就無可避免地要揭露自己那不堪的過去,眼前的“兄長”們就會知道自己不是什麽需要關照的弟弟,而是一個披着人批的惡鬼。

“你剛才是耳朵聾了嗎?你沒聽到那個樵夫說的話嗎?”繼國光也只能虛弱地辯解:“她是沖着我來的,是我讓這個家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是我讓母親大人還有其他好多人死于非命,是我……是我讓那個樵夫的爹變成了鬼,甚至連我們剛才埋的那些人,他們的死都和我脫不了關系。”

“所以說,整個繼國家裏,真正不祥的那個人不是緣一,也不是你,是我才對喔。”繼國光也仰頭,對着臉色慘白的繼國岩勝扯出一個自嘲的笑容,配着輕快的語調:“不要露出這麽恐怖的表情嘛,我這不是自己離開了嗎?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安心吧。”

回答他的,是猝不及防從下巴而來的上勾拳,以及貼在眼前繼國岩勝暴怒的面孔。

——原來就算沒有六只眼睛,那張臉也可以有這麽吓人的表情嗎?啊啊……說起來,這表情跟曾經透過鬼舞辻無慘的血液看到的,繼國緣一憤怒的面孔還真像啊。

作者有話要說:一哥:大家好,我今天終于見到了我前老板眼中的世界……然後我就被我這輩子的大哥 (也就是我自己) 打出了 ptsd,我決定這輩子要去找那個還沒有成為我老板的家夥,然後加倍打回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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