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舊事
看着那情形,那人愣了一下,随後,面上卻變得嚴肅。
父親似乎也被這手段給震懾到,小心翼翼對那人問道:“仙長?”
中年人卻并未回應父親,反而将他的手攤開,用五指和自己的五指相對,片刻,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看着他的神色也變得有點古怪,低聲喃喃:“五行混元靈根,天閹之體……”
父親聽着這些話語,依然沒有放棄第試探着問道:“仙長可有解決之道?”
儒衫中年人被他一問,方從震驚中恢複正常神色,卻在下一刻朝着父親一拱手:“在下有一不情之請,不知池老爺……可願将令郎割愛,舍與我收為弟子?”
他父親被對方鄭重的神色給吓到,怔了怔才道:“仙長的意思是?”
儒衫中年人這才道:“其實,在下乃北莽山紫鼎宮中長老任一丹,本是路過此地,見閣下仁厚濟世,又聽聞令郎身染惡疾,以為世間疾病實在不足為慮,才有此一訪,雖然令郎身體吾目前也無能為力,但若能拜在吾門下,日後有仙道大神通,說不定能解此憂。”
父親聽得目瞪口呆,吶吶道:“仙長來自北莽仙境?”
儒衫中年人微微搖頭,又點頭道:“按世俗中人說法,确實如此。不過,要真說是仙境,卻是談不上的。”
父親聞言,似喜又憂,很是躊躇了一番,才問道:“以仙長之能,除了修仙一途,其他方法均不能解決犬子的問題?”
儒衫中年人略微沉吟後方道:“吾以為,修仙一途也要看機緣才行,但至少能夠多活幾百年,機會總大一些。大神通都不一定能解決的問題,世俗之法如何,就得閣下自行評斷了。”
父親很是震驚:“連修仙大神通也不一定能解決?”
那人卻未強求,而是道:“此行本是路過,另有要事,待吾回返,約在三個月之後。池老爺可以慢慢考慮,我們屆時再會。”
言罷,那人便如來時一般,從廳中失去了蹤影。
其後的三個月,他父親每日都心事沉重。原本有些發福的身材,都清減得正合适了。
三個月後,那位仙長,果然也如約而至。這次回來,未提收徒之事,倒是先送了他一枚玉制的長命鎖,并囑托,一定要随身攜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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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長此舉,反倒讓父親下定了決心。
此後,池秋钰也就知道,為何那三個月裏,父親對他格外疼惜,母親又總背着他暗自垂淚。
凡俗中人,壽命不過四五十年,他本就是父親的老來子,拜入仙門後,待他能自己從北莽山回家時,體弱的母親已經辭世。他跟随師父離開後,也只再見過父親那一次。
他贈予父親的延壽丹,父親也并未服用。稱母親都不在了,他也就盼着能與自己再見一面,好在泉下與母親見面。而他那一次回家,只趕上父親天年已盡。
臨終,父親囑托,池家九代單傳,要他潛心修行,切勿讓池家就此真斷了血脈。
這些回憶在腦中一一閃過,池秋钰才開口對即墨微道:“我師父當時送我的長命鎖,是遮掩體質的法器。師父身為門中長老,為人寬厚持重。将我收入門中之後,也一直悉心教導。就算知道我是天元之體,也一直未曾有貪婪之心。甚至那時為了不讓我走上歧途,也未曾對我說破我的天元之體。”
即墨微奇道:“竟有人能坐擁天元之體,而不起貪欲?”
池秋钰微微笑起來,面上帶着一層暖意,應得有些驕傲:“我師父就是這樣人。”
說完了,池秋钰又驀然悲傷起來:“大概正因如此,師父才會在出門處理門中事務時,為了門中弟子安危,身受重傷。”
甚至,後來他有懷疑過,師父的重傷到底真是意外,還是有人暗中施為。
“墨讀先生聽說過北琅洲紫鼎宮那位珩天丹師嗎?”池秋钰忽然問。
即墨微點了點頭:“珩天丹師自結嬰成功,每爐丹藥必出天品寶丹。”
話落,即墨微便先看向了池秋钰:“他用了你的天元之血?”
池秋钰點了點頭,道:“後來師父亡故,師父所在的東岚峰一脈,也還沒有師兄結丹,便該将我們這些築基歸入其他師叔門下,将東岚峰讓出來給其他師叔。那位珩天丹師和我師父并非一個師父,當時卻指名要我做他門下的弟子。師父身前已有交待,讓我們師兄弟歸入他同門師弟石師叔門下。我沒有答應那位珩天丹師,石師叔自然也不允,珩天當時沒有強求,卻借門中事務将我派遣出去,并在去路上制造意外,将我帶往他私設的丹房囚禁了起來。”
“私自囚禁弟子?”即墨微也被這聽聞給驚到了:“紫鼎宮沒有門規的嗎?他這樣的師長不該被門規處置?”
池秋钰冷冷一笑:“那也是事發之後。”
這話讓即墨微也覺得渾身一冷,只有兩人獨行的山中,再次陷入了寂靜。
這些往事,其實池秋钰連洛妙心都沒有告訴。洛妙心只知他是從北琅洲一路逃到東圖,因何而逃洛妙心卻一個字也沒有問。
就如同他也只知洛妙心是從中洲來,因何而來他也沒有多問過一個字。
可以知道的是,都是受體質所累,兩人相依為命,那些不愉快的過往,不提也罷。
連與洛妙心都未曾說起過的事,池秋钰自然不可能同別人提起。
元嬰修者禦劍,較其他修者不知道快了多少倍。兩人此時已深入了谷唐山脈,無須再借着山林掩去身形。即墨微覺得氣氛過于壓抑,幹脆禦劍從林中浮上了青空。
眼前豁然開闊,池秋钰也不知道是否這些事情在心中裝了太久,說出來後竟然舒服了許多。雖說之前是形勢所致,即墨微不再問了,池秋钰卻有了傾訴的欲望。
“也是直到那時,我才知道,我的體質在修真界,竟然是千年難出其一的天元之體。”在即墨微以為池秋钰不會再說什麽時,池秋钰被劍風帶的有些虛無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這一場軟禁,就是近兩百年。”
“兩百年?”即墨微有些詫異池秋钰這聽起來雲淡風輕的訴說。
即墨微側回頭去看池秋钰時,池秋钰五指微張,感受着風從指間劃過,池秋钰的視線也落在他自己那只手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僞面,不僅遮住了池秋钰的本來面目,也将他的諸多未盡之語,掩蓋的看不出端倪。
“嗯,師父辭世時,我才築基不久。被那位珩天丹師軟禁之後,我一直都想找機會逃走。為了能讓我的天元之血效果更甚,那位師叔倒是沒有禁止我繼續修煉。可惜,我才晉階到中期,他便借着我的天元之血煉成了拂嬰丹,強行晉階了元嬰。”池秋钰似乎并不需要安慰,盡管說着讓即墨微覺得想一想都很可怕的事,池秋钰的嘴角卻帶出了一抹嘲諷的笑:“随後的一百多年,他仗着有天元之血的支持,煉藥倒是勤奮。卻也并不像外界傳言,每爐丹藥必出天品寶丹。而是只有出現了天品寶丹,才将宣布自己開爐煉過藥了。”
即墨微聽到這說法,很是有些無語,難以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同時又奇道:“不是說天元之血入爐,就一定會煉出天品寶丹?”
池秋钰應道:“所以我之前才說,對丹道沒有苦修和天賦之人,也不過是暴殄天物。可笑的是,并無天賦和初心之人,依靠天元之血,竟也可以功成名就。助這樣的人功成名就,顯然非我所願。”
即墨微已經問道:“四臺亂,莫非是你借勢而成?”
池秋钰這時才将視線聚焦,看着即墨微的側顏,笑了笑道:“對。”
池秋钰這一笑,竟有如春暖花開:“這世上,總還是有可托之人。石師叔後來多年,一直都沒有放棄尋找我的行蹤。”
即墨微也不由自主,跟着舒了一口氣。
然而很快,池秋钰的眸色又黑沉了下去,語調還是那般不急不緩,音色中卻多了陰沉:“可惜石師叔還是結丹期,當年的諸位師兄弟也只有兩人成功結丹。正面與珩天相鬥,根本不是對手。石師叔将我被囚之事,禀告了門中長老。可惜那位珩天丹師,一向八面玲珑長袖善舞,及至他能接二連三煉成天品寶丹,在紫鼎宮內的勢力也一天大過一天,此法并未将我成功救出。幸而珩天也舍不得殺我,知道我已經與石師叔取得了聯系,珩天不得不将我換地方囚禁。也算機緣巧合,這一動,就引起了後來的四臺亂起。”
具體的事情,池秋钰便沒有再說,而是将話題一轉,續道:“我能從紫鼎宮成功出逃,也是多虧石師叔和諸位師兄協助。如今所修功法,便是在離開紫鼎宮之後所得。雖不是丹修功法,卻讓五行之氣能齊頭并進,在丹道上亦有極好的襄助之效。功法所帶攻擊,亦五行皆可成勢,還能往變異靈氣的方向轉變,功防之效,皆稱得上上佳。”
即墨微剛聽完那段舊事,心中還有無限疑問,卻被池秋钰這急轉的一句話,全給堵在了喉間。
嗯?這個天元之體,似乎還有點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