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微醺

即墨微帶着池秋钰往南坻峰來時,已是極陽山往西行了,本就不是回停雲坊的方向。池秋钰索性便帶着即墨微,再往西北向行去。

烏篷船載着兩人,越過了兩座山峰,遠遠便可見一座湖泊,坐落在群山之間。

池秋钰将舟落在了湖面上,沿着湖岸一路慢行,沿途還在船上,禦使法訣取了些岸邊植物的莖葉花果,收入了乾坤袖中。

即墨微便見這艘小舟,沿着湖岸往一處逼仄的峽谷行去。如今地處谷唐山脈深處,山高峽深,再一逼仄,便透出了幾分幽冷。那峽谷最窄處,水流湍急,竟只容一舟緩緩通過。

幸而這舟本就是法器,峽谷周圍靈息淡薄,也未曾生出什麽不得了的水獸。

小舟在這樣的深谷中,行了約有一炷香的功夫,這峽谷終于連成一線,只剩一個三丈餘高的山洞。

小舟沒入山洞,池秋钰也往烏篷船的船蓬上,挂了一盞小燈。

約盞茶功夫,小舟才從其中穿過,到了一處比外面大湖要小得多的小湖泊面上。

位于深谷中的湖泊,湖水深綠,兩人在這湖泊之上,竟能呼而有響。

這深谷中的小湖,方圓不過十多丈,一眼望去,一覽無餘。除了靠着東向的石壁上,略微高于湖水,形成湖岸,別處都浸在水中,根本沒有見到梅樹的影子。

見即墨微小覽了一圈,池秋钰才介紹道:“我将此處換做井迷湖。”

湖面之上,隐隐漾開回音。

即墨微看着湖面上空從峽谷中透出的一小片天空,問道:“丹生為何不直接從上面下來?”

池秋钰也擡頭看了看那片天,才笑道:“先生不妨自己感受一二。”

即墨微将靈識往天空探去,片刻,咦了一聲:“這處竟有個天然的迷蹤陣?”

“所以才做井迷湖。”池秋钰說着,又笑問道:“沿水路而來,不也別有一番趣味嗎?”

Advertisement

即墨微點頭,目色望向那湖岸處。那處,也有着極為隐晦的陣法波動。

見即墨微了然,池秋钰捏了個法訣,往山壁上打去。

頃刻間,這湖泊所在的山壁上,變了一副模樣。

細碎的粉紅黃白各色小花,一簇簇沿着藤蔓開在山壁上。化去了陣法的湖岸上,顯出了青苔的痕跡。青苔淡去處,則是一層綠茸茸的細碎矮草。草叢蔓延到深處,則有一株挂滿了青果的梅樹,姿态虬然立在岸上。

靠近岸邊的湖水上,還浮着幾片闊大的睡蓮葉。

花朵的芬芳,在陣法撤去的那瞬,從四面八方往兩人所在擁簇過來。

眼前的景色,美得乍然。

一時間,即墨微覺得如在夢中。

胸裏如有鼓擂,有什麽在那一瞬間,像這陣法一樣被解了封。

見即墨微愣在舟頭,池秋钰很是滿意這處湖灣造成的效果。

沒有打擾猶自沉浸的即墨微,池秋钰将烏篷船靠岸,踩着雲步落身在青草地上,踏着柔軟略帶濕意的湖岸,往那株天妝梅走去。

這湖岸處深山谷,氣溫幽冷,本不适合這類果樹生長。天妝梅卻是北方的梅樹,不同于東圖的黃子梅,天妝梅喜濕冷又懼烈陽和長日照,倒正好與此處相合。當年他被人一路追捕,逃到這座西迷山,地形不熟,一個不慎闖入了上方那個迷陣。

也許是他命不該絕,當時靈氣耗盡,那天生天長的迷陣,竟未對他生效,讓他從空中直墜到了湖底。

恰妙心精通陣法,借着這天生的迷陣,将追捕他的數人,斬于陣中。

許多年後,重訪舊地,他才發現,當初他随手棄在這井迷湖岸上的梅核,竟機緣巧合長出了這株天妝梅。此處靈氣稀薄,天妝梅成果周期頗長,大約數十年才能成一樹梅子。

即墨微将他一路帶到了南坻峰,他算着便該是今年了,倒來得确實恰恰好。

天妝梅的靈氣比不得黃子梅,東圖又有上杭烏梅聞名于世,這天妝梅本算不得稀奇。若不是即墨微一直對他的舊事有興趣,他也不會一時興起,想要帶這人過來這裏。

畢竟,此處對其他人而言,着實平常,對他而言,卻到底意義不同。到如今,他也就只帶了妙心特意回來過此處。

即墨微回神時,池秋钰已開始動手采摘梅樹上的梅子。天妝梅的果莖被折斷,往外散發出馥郁的靈果清香。

明明可以用法訣來做的事,池秋钰只踩着雲步,立在空中,一顆一顆親手摘下樹間的梅子。

即墨微走到梅樹之下,梅樹芬芳,他覺得浮空立在樹間那人,大約也散發着這樣香氣。

池秋钰低頭看了即墨微一眼,笑問:“先生要不要試試來采這梅子?”

不,他覺得光是看着,就仿佛已經嘗到了梅酒的滋味,有些微醺。

見即墨微搖頭拒絕,神色還有些浮游,池秋钰只當即墨微尚未回神。

至于即墨微那專注的神色,這人從一出現,就是這般看他了。雖如今目色更顯專注,池秋钰也沒有多想。

即墨微覺得自己從來了這井迷湖,整個人就更是如同被池秋钰迷住了一般。這山谷中,靜谧安寧,粉紅粉白,從崖壁之上如落珠簾。他與這人,行舟而來,遇汀而住。他人素手撚青梅,如在畫中。

他光是看着,就覺得很是滿足了。再靠近些,總覺得會被驚醒。

即墨微想得詩意,池秋钰的動作也确實行雲流水。時常采藥采花采靈果的池秋钰,動作很迅速。不多時,被池秋钰用法訣浮在空中的那只果筐,便滿了大半。

這株天妝梅上,雖碩果累累,到底是天生天長,果枝并不多,待那只果筐被裝滿時,天妝梅枝上,也只餘下了幾十顆明顯還未長大的幼果。如此,池秋钰便兩手抱着果筐,踩着雲步落回地面。

看着一步步走近的池秋钰,即墨微才猛然被驚醒般回了神。

池秋钰每近一步,他的心跳便快一分。

不等池秋钰走到他面前,即墨微已經一縱身,回了烏篷船上,并一矮身縮進了船蓬內。

“先生?”池秋钰的笑,對了個空,收獲的喜悅頓時少了大半,心中還起了些忐忑。

即墨微捂着胸口,蹲在烏篷船內的矮桌前,整個人都有點不好。

他那時看着丹生的身體,便覺得不對勁,難道是因為他喜歡丹生?

但他連丹生長什麽模樣都不知道,連丹生姓甚名誰也不知道,只曉得丹生這樣一個名號,卻竟然,喜歡這個人?

但現在心跳如鹿撞,又不是假的。

即墨微擡起一只手,碰了碰自己的臉頰,隔着僞面還滾燙的溫度,讓即墨微趕緊收回了手。

怎麽可能啊?那些激動,不是只存在于那些人的口耳相傳中嗎?

他爹和他娘一個沉迷發展即墨府,一個沉迷修煉,偶爾相見也是三兩句便轉到他身上。

什麽臉紅心跳,不存在的啊。

他師父和他師娘,更是一言不合就動手,常華洞如今都變成常華峰了。

恩愛什麽的,不存在的啊。

幼時他更是差點被府中一位執事騙走元陽,道侶什麽的,他就從來沒想過要有。

即墨府中當然也有據說恩愛的道侶,但,也不會有他聽來的故事中那樣纏綿缱绻。

現在這是什麽情況?

丹生還……還是個男的。

蘊陽丹煉成了,丹生應該就會找個女修,去結成道侶吧。

只怕那個女修也不會是別人,便是妙心茶坊的那個妙心了吧?

那女子,長什麽模樣來着?

腦中忽然一片空白的即墨微,沒發現,他已經一個用力,把矮桌的桌角,給捏了個粉碎。

池秋钰将果筐中的青梅在湖水中洗淨,待果筐裏的水也瀝淨,才踩着雲步抱着果筐上了小舟。

站在舟頭,還猶豫了一小會。墨讀先生莫不是,生氣了?

這般想着的池秋钰,剛在船蓬處矮身,便看到了正往下落着木粉的桌角。

“先……先生!?”池秋钰不知道自家的桌子,是哪裏得罪了這位墨讀先生,或者說,他自己方才,哪處不小心,惹到了墨讀先生?

即墨微一驚,這才感覺手心似乎有什麽正簌簌往下落。再看到缺了一角的木桌,即墨微不敢擡頭了。

沒得到回應,隔了片刻,見即墨微也沒有發火的跡象。池秋钰才往矮桌前,小心坐了,又輕聲問:“可是此處,讓先生覺得哪裏不适?”

很不适!各種不适!

“沒有。”即墨微開口時,才發現他小心地,聲音都有點卡住了。清了清喉嚨,才又應道:“這裏很好。”

似乎這一咳,将收緊的身體都扯開了。即墨微又咳了兩聲,确定自己自然了許多,才擡頭道:“你不必……”

池秋钰正好也在同時開口:“梅子已經……”

“丹生你先……”

“先生先……”

又是同時開口的兩人,又同時噤聲,烏篷船內頓時一片寂靜。

天色恰在此時完全轉暗,只能看清輪廓的船篷內,池秋钰忽然笑了一聲,站起身往船蓬上,又挂起了那盞小燈。

燈下側回身的那人,那聲音,笑得他心裏癢癢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