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煮雪夜話
客棧不遠處有一塊頗為開闊的空地,月光皎皎,映得這一片空地極為明亮,又加上雪面反光,這一處簡直有如白晝。
地上鋪了一塊很是厚實的毯子,臨淵身着月白色的大氅坐在毯子上,伸手擁着青麓,青麓背倚着臨淵的胸口,窩在他的大衣裏面,手裏捧着一杯尚還冒着熱氣的茶。
他們面前有一個不大明亮的燭臺,燭臺下面一個小盅,小盅裏盛着一些卷曲曬幹的青藍色植物,又幽幽的香氣不斷傳來。旁邊放着一個不大的茶壺,茶壺下面墊着一塊扁平的青黑色的石頭,茶壺裏水微微滾着,居然像是正在爐子上燒着似的,然而奇特的是,那塊理當是滾燙的青黑色的石頭下面,雪居然并沒有化。
若是有名家在場,想必能一眼認出,這是前朝的大內珍寶,炙寒尺。一面熾熱,能滴水即沸,一面冰寒,能滴水成冰。炙寒尺相傳是一位修為通天的高手,誤入極北冰原,憑着強大的修為硬撐着找不到出路。命在旦夕的時候,居然被他找到了一處溫暖到幾乎是很熱的山洞,撿回一條命來。
極北冰原上的山洞居然近乎炎熱?憑此撿回一條命的高手仍是不敢相信,最後他發現原因是那薄薄的一層山石。那洞裏的山石雖說很薄,然而居然都是一面炙熱,一邊冰冷的。那高手離去之時,從洞口敲下一塊山石帶走,就成了後來的炙寒尺。
這等寶物在前朝覆亡之後就未被人提起,也不知怎麽會到他們手裏。
兩人也不說話,青麓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那杯茶,百無聊賴地擡頭看着明亮的月亮。
直到月上樹梢的時候,青麓才悶聲道:“黃珊那件事,是你做的?”
臨淵眉目溫和,帶着一點暖意,輕輕地“嗯”了一聲。
能有機會打暈黃繼砍去黃珊的頭的人,自然是一度不知所蹤,而又在衆人都到樓下時晚到的臨淵。
“那麽,那個時候邢諾,果真是只想自己頂罪?”事情,已經到了收宮的階段,青麓也開始追問這件事情當中她說沒有參與的部分。那個時候,臨淵特意這麽做,近乎血腥殘忍,而唯一達到的結果,只有洗脫了邢諾的罪名。然而邢諾當時近乎已經認罪,那臨淵認定邢諾無辜而想要為他開脫的原因,自然只可能是邢諾并非兇手,而是想要自己頂罪。
臨淵仍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青麓也不複開口,安靜地等臨淵繼續。果然沒過多久,臨淵便道:“白粟會那麽說,是邢諾故意在講述線索的時候暗示他的。他暗示了那些線索全都是他的意思,然後讓白粟以為是自己發現的這些不對勁的地方。所以他當時說,是為自己打算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會這麽做。
邢諾他以為,就算自己頂罪,不過就是自己的名聲毀了。只要回玖山待個百十年,等這一批人類都老死,他也不會被人怎麽樣。畢方畢竟是整整一族在那裏,沒人會不知死活地上玖山挑釁。所以他對狐姬有情,就想為她頂罪。”臨淵說着笑了笑,有“吱吱呀呀”的踏雪聲傳來,臨淵擡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人影,不甚在意地繼續說道,“可是就算他這麽以為,也是自願,我卻不能讓他為狐姬犧牲這麽多。”
邢諾很快就走到了他們身旁,看了眼地上擺着的東西,輕聲笑道:“兩位好興致,大半夜在外面煮雪。”
臨淵從一旁的竹盒裏拿出一個空杯子,從小盅裏取了些植物丢進去,又提起茶壺倒了大半杯出來,又揭開茶壺蓋子,取雪投入壺中繼續煮,然後把茶杯遞向邢諾道:“不來一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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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諾結果笑着稱謝,輕輕喝了一口贊道:“不愧是冊木之巫祝,這祁鳳山珍清心花,口感不遜傳言。”
“你要是喜歡,有空去祁鳳山拿一些就是了。上山對畢方而言也不算難事。問荊婆婆一直都在,管她要就是了。”青麓亦笑道。
“都說是陽春白雪,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邢諾笑道,“這清心茶居然能雅俗共賞,也着實不易。”
青麓和臨淵同時笑出聲來。青麓彈了彈杯子,道:“茶這種東西,怎麽可能做到雅俗共賞呢。”
邢諾一怔,青麓繼續道:“能讓雅俗共賞,自然是因為清心茶,本來就是兩種。母親按照來人的談吐氣度,奉上的是兩種看上去極為相似的茶,所以清心茶才能保持名聲。俗人自然是凡品,精于此道的,才能品到上品。也算是各合口味了。”
邢諾聽完不由得也笑了起來,打趣道:“不知我這杯,是哪一種清心茶呀?”
于是三人皆笑,一時氣氛融洽。
三人各懷心思地喝了一會子茶,邢諾才向着臨淵道:“你與狐姬夫人,很相熟?”
臨淵笑道:“何以見得?”
邢諾道:“你剛才說的話我聽見了。你說縱然我願意頂罪,你卻不能讓我為兇手頂罪以保全狐姬夫人。”說着笑笑,“這話聽起來的意思就像是,再說不能讓一個外人為了你的家人犧牲一樣。”
臨淵笑着喝了一口茶,并不答話。
“我欠狐姬夫人一條命。”邢諾突然道,“世人都說我一見之下為狐姬美貌所迷。并非是這樣。我欠她一條命,所以,我這麽做不算什麽。”
“可是這樣的話,她不會高興的。”臨淵并不欲細究狐姬與邢諾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輕聲道,“狐姬夫人性情雖說是漂移不定,但是相比于被人污蔑,讓人幫忙頂下欲加之罪恐怕更加讓她不快。我,不想讓她不高興。”
邢諾也不再開口,只是慢慢地喝着茶,一杯喝完,才放下茶杯:
“你們特地坐到這裏來,是擔心談話隔牆有耳?”
他們所坐的地方四處空曠,要是有人接近絕對會被看見,所以反倒是不用擔心被人聽見。
青麓點頭。
“那為何不開始呢。”邢諾問道。
青麓緊了緊大氅:“我們在等你來。”
“看來二位心裏,也已經有答案了?”邢諾挑眉“嘿”了一聲,“不知您以為是誰?”
青麓放下茶杯,客套道:“我只有談不上憑據的一點內容猜的,不敢當真。”
邢諾點頭看向臨淵。臨淵稍微沉吟了一下,忽地擡手,以指尖占了一塊雪,在炙寒尺熱的一面飛快地寫了一個字。炙面極熱,幾乎是甫一寫上,即刻消失不見,然而那兩人都看清了是什麽字。一時間兩人表情各異。邢諾詫異地看了臨淵一眼,不置可否,而青麓的神情明顯是不大贊同。
邢諾倒是很快恢複了笑意道:“我比你們先來一點,所以當時看到的一些事情,現在總算是連上想通,因而才能猜到,臨淵你也實在是厲害。”
臨淵搖頭:“雖說基本有把握,不過他做得也是幹淨,要他乖乖認罪,只怕也不容易。更何況,我也是在不能确定有一個人究竟是不是幫兇。”
臨淵卻并不急着說話,反倒微笑着移開視線向着青麓道:“青麓你怎麽想,看起來不甚贊同?”
青麓嘟了嘟嘴:“我跟你意見不一樣的時候,我就沒有對過,有什麽必要聽我先說呢。”
臨淵和邢諾都笑了,臨淵道:“你現在,心裏應該也有九成把握了才對,說說吧,畢竟牽扯人數衆多,我們懷疑的範圍應該近似,只是主次不同罷了。”
青麓挑眉:“最初令我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是李陸瘋了之後大喊是狐妖。我并不以為李陸見過狐姬,那麽李陸口口聲聲的狐妖就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李陸真的看見一個活人當面變成了一只狐貍,要麽,這狐妖、就一定是畫中的‘狐仙’,也就是說,那個畫中的女子又回到這裏,扮成畫中的樣子活活吓瘋了李陸。
這兩種可能,相比這下,我更偏向于後者,畢竟我們都同意,就這些手法看來,這裏十之八九并沒有真的狐妖。”
青麓說着,頓了一頓,費力地仰頭看了看臨淵,臨淵微笑點頭,示意她繼續:
“掌櫃的告訴我,他接手這家客棧才三年,而前一任掌櫃也死于相同的症狀。既然前掌櫃三年前就因此而死,而我們又已經确定吸取精氣是個長時間的過程。那麽,那位兇手必定在此停留超過三年。
此外我踏進我的房間的時候,恰好看到窗臺上那盆正在開的花。外面尚還苦寒飄雪,而那又不是什麽名貴的禦寒之花,怎麽可能在此盛開?所以,這裏衆人中,想必有一位修為甚深的草木妖才對。而有這個閑情逸致讓草木違背時令而開花,想來也不會是短居于此的。
因此,我想,這個兇手一定長時間居住于此。而長時間居住超過三年的,又是女子,這個客棧裏居然找不出這麽一個人。所以,這個女子必定與她之前出現時的模樣不同。那就只有一個人,一個從來沒有露過臉的人,那個黑袍女子。”
這一段話說出來的時候,臨淵仍是淡淡地笑着表示贊同,邢諾倒是來了精神,看來他并不知道這一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