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書閣(捉蟲)
華錦萼灰頭土臉回道汀香苑,身後還跟着七八個小厮,手裏分別抱着銅鏡、白色瓜形紙燈籠等物。
白果驚愕的站在門前,“主子這是?”
身後的小太監問道:“白果姑娘,這些東西放哪。太子還等着我們回去複命呢。”
白果忙安排丫鬟帶他們去歸置東西。華錦萼進屋先喝了杯暖茶,白皙的手抱着茶杯發呆。華錦萼輕輕呼出一口氣,像是被釋放了緩刑一樣。
白果回頭,看着華錦萼放松樣子。半阖着眼睛,神情閑适,像只餮足的小貓。白果進門,在她耳旁低聲道:“主子,是紅惠。她剛才過來,說有重要的事給你說。我這才耽誤了。”
華錦萼閑谧的時光被打擾,睜開眼睛,口氣略微不善道:“她才來幾天。這就着急了?先晾着,服侍我盥洗。”
白果一邊服侍華錦萼脫衣,一邊灼急道:“小姐,你可不能這樣。萬一耽誤了大公主和楚王殿下的大……”事。
華錦萼目光冰冷的看着她,淡淡地道:“我尚且不怕被罰,你擔憂什麽。”白果吶吶閉嘴,拿來一件月白色的寝衣,搭在屏風上。
試了試水溫,安靜的服侍華錦萼洗澡。
太子書房裏,霍承綱和太子促膝長談,河西浚道工程是忠武侯和定南侯兩家庶房包的工,都是無本生利的行當。嫡系在朝為官,承接下來河道的生意,交給庶房去辦。
霍承綱道:“河西忠武侯的嫡女如今嫁給了韓霄,響當當的楚王妃。如今張妍肚子裏懷着胎,別說沒有這個孩子。單憑翁婿交情,也得把這事接了。”
說着一笑,拍着大腿道:“我還說呢。曹玉珠從那抱上忠武侯的大腿的,感情是老侯爺自己靠上去的。”
太子顯得有些沉默,韓霐道:“這麽大的案子,他們竟壓了兩年。”
霍承綱道:“無妨,我明天給你引薦個人,你就安心了。”
太子霍然擡起頭,“你派人去河西了?”
“然也。”霍承綱悠悠道:“行一步看百步。從前在陳家的時候,老越國公時常點醒我們這一點。您和楚王先後大婚,我派人去了雲州查華家二小姐的時候,順道讓他們去了趟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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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承綱英眉一挑,俊秀的臉廓透着陰郁張揚之色。“路過河西的時候,老林頭路上撿了個錢谷師爺。那師爺姓趙,從前在河道任職,因打的一手好算盤,會寫股文和制藝,被張鎮岩調過去管賬。”
張鎮岩石忠武侯三房的長子,這次也進京了。
太子韓霐眼睛一亮,“霍先生,怎麽從未聽你提起過!”
霍承綱輕咳一聲,意有所指道:“這太子府,連一個小側妃都能使喚那麽多人,設計一場梅林偶遇的香豔。太子每天要忙的事太多了,這等小事,就不必拿來打擾了。”
太子臉色微霁,不悅道:“連你也敢戲耍孤。”
“哪能啊。承綱這不是羨慕太子的豔福嗎。”
太子冷笑,道:“霍先生既如此歡喜,孤做主,明兒給你說門親事。省的你念的慌。”
霍承綱被人掐住了七寸,大驚。連連正色,扯回話題道:“太子說的哪的話。好鋼要用在刀刃上。這個趙師爺現在拎出來才能起大作用。半年前拎出來只會打草驚蛇。”
霍承綱嘆氣,進一步解釋道:“太子有所不知。趙師爺遇見老林頭的時候,正被人追殺。身上被砍了七八刀,一個文弱書生。躲在身上老林裏,血都快流枯了。”
“老林頭救了他,他心生感激。覺得老林頭是個好人,把賬冊給他,求老林頭幫忙交給大理寺鐵面無私的章大人。”
霍承綱道:“老林頭是老江湖了,東西一看就知道此人不簡單。說什麽也把人留了下來。一路遮遮掩掩帶出河西,藏在京郊豐臺的鄉下将養着。”
“南苑豐臺?”太子修眉微挑,淡淡地道:“霍先生可真是料事如神啊。”
太子目光冷冷,深深地看着霍承綱。目光中帶着探究、欽佩、震撼,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皇室傳統,夏秋在南苑豐臺圍獵。還有三天皇上就要出發去南苑。河西一事暫且擱置下來。滿朝文武都等着皇上秋闱歸來,再奏此事。
事關楚王,元熙帝也樂得躲個清閑。
太子卻不甘于此。事緩則圓,夜長夢多,兩個月的時間足夠楚王翻盤了。韓霐正盤算着怎麽在不惹怒父皇的前提下重提此事。
霍承綱已經在南苑安插下如此重要的一枚棋子。
如此高瞻遠矚,不由得讓韓霐喟嘆。
霍承綱察覺太子情緒,立刻道:“豐臺一事真是湊巧。霍某受陳家大恩,如今為太子分憂。如何能不上心。”
霍承綱道:“老林頭在豐臺有個相熟的郎中。趙師爺帶到京城動靜太大,遠離盛京,又怕有事來不及支援。兩兩折中,這才将人安置在那。”
“罷了。”太子韓霐壓壓手,表示不必解釋。他道:“孤,只是感慨。并無怪罪你的意思。”
霍承綱遂不再多言,低頭喝茶。
過了一會兒,門外有太監來禀,是送華側妃回院的小太監們回來了。
太子擡頭道:“怎麽才回來。”頓了頓,又問:“還有何事?”
施曙推門進來道:“華側妃……”眼睛瞥了眼霍承綱,沒有說下去。
太子聽見華錦萼的名字就皺眉,繃着聲音道:“無妨,直接說吧。她又怎麽了。”
施曙道:“華側妃沐浴時從木階上摔下來了。”
太子眼皮突突的跳,霍承綱在一旁端茶遮擋,掩飾笑意。太子問:“人如何,可還有事?”語氣的透出十足的不耐煩,只差明說,無事就歇着去吧。
施曙喪着臉道:“恐怕不太好。華側妃的大丫鬟說,人傷的不輕。要請太醫。禀到太子妃處,太子妃說這都什麽時辰了。宮禁都下了,讓華側妃忍忍。派了個醫婆給側妃娘娘先瞧瞧,止止疼。”
施曙悄摸摸一指門外,哭喪着臉道:“這不,華側妃的丫鬟來找您告狀來了。”
霍承綱聽到此處,知趣的退下,拱手道:“這後宅之事,承綱還是避一避。”語氣調笑。
太子瞪了他一眼,擺手放霍承綱離開。
出門,有小太監殷勤的遞給霍承綱一盞燈。霍承綱笑着接過,朝東走去。路過書閣時,霍承綱敏銳的聽見裏面有細微地動靜。
他立即提高燈籠,質問道:“什麽人?”燈籠所照之處,一片明亮。一兩聲貓叫從矮林中傳出。
霍承綱挑眉,這等小把戲來糊弄他?
霍承綱目光落在東邊的書閣上,太子書房有兩個。設在東邊的主做書閣,存放些藏書。辦事批朱公文在西邊,暗處有重兵把守。尋常人靠近不得。
霍承綱手中的燈籠,不是為了照路,是為了照命。他若遮遮掩掩,不讓侍衛看清自己的臉。恐怕都出不了這積微堂。
至于東書閣嘛……
霍承綱擡頭一看,今夜月兒不大亮。書閣裏剛剛熄滅的蠟燭,袅袅升起一股短煙。因人靠在近窗戶下,糊窗的高麗紙清楚的倒影出青煙的影子。
霍承綱笑道:“原來是只貓啊。吓了我一跳。”他随意的走進書閣,吹熄蠟燭,把燈籠随手搭在高麗紙糊窗的臺沿上。
長筒燈籠滾在窗邊,晃晃悠悠的,一碰即掉。窗裏的人不敢擅自開窗,暗嘆一聲,朝書架深處溜去。
吱呀,開門聲。
華錦萼屏息靠在牆壁上,怨念的看着霍承綱。這營造司的大太監八字克她是吧。怎麽哪哪都能碰見他。
霍承綱閑庭散步,悠閑的叫來小太監把書閣的燈點上。華錦萼瞪大眼睛,氣的七竅生煙,只能咽下惡氣,悄無聲息的把自己影子藏好。
華錦萼眼尖看見小太監點完燈,忘記關門。從書架上順手摸了塊拇指大小的琥珀章,剛彈滅蠟燭,正打算趁黑溜出去。
手剛搭在門上。
霍承綱不緊不慢的關上門,手不偏不倚的搭上一只軟玉溫香。霍承綱吓了一大跳,怎麽是個女人!
“你是誰?”他厲聲道。
華錦萼猛的被攥住手,溜之不得。情急之下對準霍承綱的脖子,借着微弱的月光,刀手狠狠砍下去。
霍承綱悶哼一聲,沒有反應。他活動活動脖子,按住她整個胳膊,将人按在月光之下。啧啧道:“手勁還挺大。”
被他看到臉就完蛋了!
刺啦,華錦萼倏地蹲下,撕下霍承綱一截袍角。擋住自己臉,嬌聲道:“太子。”
“你叫我,太子?”霍承綱新奇又好笑的看着她,屋子裏暗影幢幢的。霍承綱不大看得清女人的面貌。不過,那矯揉造作的聲音,依稀有點耳熟。
霍承綱肯定他在哪裏聽過這個聲音。
華錦萼腦子飛轉,太子後宮籠統一個正妃三個側妃,一個巴掌就能數過來人。冒充靳慕蘭和周莞菀是行不通的。
華錦萼捏着嗓子,嬌聲嬌氣道:“奴婢是太子府的一名小宮女。”她低着頭,抱緊霍承綱的腿,央求道:“奴婢是避着主子們來的。奴,奴想要同太子一起回東宮。”
“奴婢從前就在東宮服侍。後來又随太子一起來到太子府服侍。如今得知太子要搬回東宮了,奴婢實在為太子高興。奴婢不求太子恩施雨露,只求還能再服侍太子幾年。”
聲音越聽越耳熟。
霍承綱道:“你叫什麽名字。擡起頭來?”底下一片沉默,霍承綱試着把腳拔-出-來,他道:“你不說清楚。我如何向太子妃禀明,将你留下?”
華錦萼腦中飛轉,“……奴,雜役房的灑掃,垂柳。”
“雜役房的?”霍承綱語調微揚,故意引她多說點話。腿被箍的難受,霍承綱再次抽了抽腿腳,還是沒抽出來。
嘶,手勁還挺大。
霍承綱沉聲道:“松手!放開我的腿。起來說話。”
梆——梆——梆——
三更的梆子敲過,屋外傳來一大群腳步聲,遠遠靠近,又漸漸離開。像是太子帶着一大波人走了。
華錦萼心中警鈴大振。這韓霐怎麽也不按常理出牌呢。
他不是應該去正院看杭心姝嗎。華錦萼剛和杭心姝擡過杠,正是争寵的時候。太子這時候去汀香苑,不是打太子妃的臉嗎。
別啊,太子沒這麽看重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