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心意
離開鐘粹宮, 大公主韓霏拉着魯王韓霆的手回建章殿。韓霆的手寬厚闊大, 很像個哥哥。
回到建章宮後,魯王問大公主韓霏的第一句話:“為什麽不聽我的吩咐,要自作主張。”口氣有些審問的意思。
大公主韓霏深吸一口氣, 趕走建章宮所有服侍太監宮女, 冷笑着看着魯王:“我自作什麽主張了?廿七做錯了事不該受罰嗎?還是說, 你想用流孤堂的辦法罰她?”
魯王韓霆原本已經坐下, 他整理膝前的衣襟, 準備好好和大公主韓霏講講道理。聞言, 警惕地發現大公主的情緒不對勁。
他皺眉道:“你怎麽了, 發這麽大脾氣?”
大公主韓霏一下子就紅了眼圈, 仿佛瞬間被人戳中了委屈似的,她睜着眼睛, 沒有掉眼淚, 偏着頭又挑釁又質問, “你就舍不得廿七受罰對不對。”
魯王韓霆沉默了一下,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大公主韓霏又問他:“上次我來找你,你為什麽充瘋賣傻不和我談論正事。”
這次魯王沉默的更久了,韓霆問大公主:“你上次來想問我什麽。”
“華春奕夫人突然發癫的事和你有沒有關系?”
大公主韓霏質問道:“你當初告訴我,廿七放進東宮是做廢棋用的。我一點都沒有懷疑你,我等着廿七在東宮露餡,等着華錦萼易嫁一事敗露。等着華家受到處罰。”
大公主韓霏哽咽了一下,別過臉道:“我不過是想和華春皓和離, 原本不用這麽複雜的,是您魯王殿下告訴我,可以一箭三雕。我信任你。”
“可你做了什麽?你幫着華錦萼在東宮站穩腳跟。讓華家情緒最不穩定的華三夫人,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原本華三夫人是一把可以輕易操控的好刀。
韓霆生生把這把刀,變成了一把缺口的廢刀。
大公主韓霏隐忍的淚盈于睫,怨恨地看着魯王道:“魯王殿下,您不覺得您欠我一個解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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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王韓霆嘆息道:“霏兒,我有時候也迫不得已。”
“呵呵,天大的笑話!”大公主韓霏道:“如果這就是魯王給我的解釋。那我知道了,算我這些年眼瞎,把你當做唯一的親人。告辭!”
魯王韓霆站起來,拉住韓霏的胳膊:“霏兒,裝傻的不是我,是曹根貴。”
大公主韓霏不可置信道:“你說什麽?”
魯王韓霆深深嘆了口氣,給大公主韓霏講了一個關于曹根貴的故事,以及為了保護受傷害的曹根貴,從他的人格意識中衍生出來的第二個生命——三十一歲的蕭霆。
大公主韓霏目瞪口呆道:“……你是說當你自己給自己從蕭霆改名為韓霆的時候,就不再是曹根貴的從屬。而開始和他搶身體?”
魯王韓霆道:“大部分時間是這樣,所以我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
韓霆不想把華春奕夫人的過錯全部推給曹根貴,但此刻他又看不得大公主韓霏傷心,只能違心道:“之前的事是根貴臨時插了一手,我挽回時已經來不及了。”
魯王韓霆真誠的對大公主韓霏道:“我并無意惹你傷心。我也并非眼睜睜看你困于泥局內不得脫身。只是,我實在有難言之隐。”
大公主韓霏久久不語。對于魯王的病,她其實早有懷疑。韓霆的解釋,她将信将疑。如果真如韓霆所言,就能解釋很多事情。
可大公主韓霏終究是沒有見過這樣的事情,更沒有遇過這種稀奇古怪的病症,心裏到底還是有些無法确認。她試探的問魯王:“你發誓你沒有騙我?”
魯王韓霆并指舉起三根手指,對天發誓道:“倘若我的話中有半分虛假,定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大公主韓霏冷眼看着魯王,韓霆賭咒發誓結束。她輕笑道:“流孤堂的人,還怕天打雷劈嗎。”
魯王韓霆還欲再說什麽,大公主韓霏笑着按住他的手道:“開玩笑,我信你。”
大公主韓霏緩緩道:“我自然是信任我親弟弟的。”
“我……我……”魯王韓霆正欲說什麽,卡殼片刻,整個人似乎受到什麽驚吓,呆滞住了,過了良久他才嘟囔道:“只有我才是你親弟弟對嗎!”
“我只有你一個弟弟。”大公主韓霏笑着道,說完才發現魯王忽然間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她小聲的問,“根貴?”
曹根貴昂起頭,“姐姐,你從來不叫我根貴的。”他皺着眉頭,想了很久,不敢置信的問大公主韓霏,“是蕭霆哥哥告訴你什麽了嗎。”
說完才吐了吐舌頭,急忙改口道:“韓霆哥哥,是韓霆哥哥。”
大公主韓霏喟然半晌,摸了摸着曹根貴的背。牽起他的手。
他的手還是那麽寬闊,厚實,有力量。還是那麽,像哥哥。
只是這時大公主韓霏覺得她要保護他。
大公主韓霏忽的失笑,其實她原本就有兩個弟弟。——曹根貴就是他和韓霆最小的弟弟。
華錦萼自從開始早晚去鐘粹宮,晨昏定醒後。雙膝紅腫淤青就沒有下去過,夜夜回來都要泡藥桶。
白果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紅惠卻從魯王那裏得到了消息。日日不知道從哪裏提着個土棕色藥包,添在華錦萼泡腳的藥桶裏。
華錦萼泡了幾天,果然覺得比普通的足浴藥桶舒服些。
這日華錦萼回到煥章殿時,連門檻都跨不去。扶着門框叫道:“白果紅惠出來扶我一把。”
殿內沒有任何動靜,華錦萼揚聲欲再喚。太監打簾出來,他一擡頭,明眸如炬,直直看着扶着膝蓋的華錦萼。
華錦萼站直身子,望着他面龐內柔,冷峻的薄唇。近乎無奈道:“霍承綱,你怎麽又來了。”她一瘸一拐,自顧自的邁過門檻,走進內殿。
背着身對霍承綱道:“霍大人是覺得害得我還不夠慘嗎。想讓我在鐘粹宮被罰一遍,回到東宮又被太子罰一遍?”
煥章殿內不見白果和紅惠的身影,甚至不見任何一個宮女太監的身影。華錦萼喊了兩遍,仍不見有人回應。
她問霍承綱,“服侍我的宮人呢?”
霍承綱道:“東宮上下的宮人都去觀刑了。靳良孺的貼身大宮女錦橙和侍衛偷情,被人逮住。告到太子和太子妃面前去。”
“啊?”華錦萼懵道:“宮女偷情,罪重至此。男歡女愛而已,這也太狠了吧。”
難不成因為是宮女就可以随意處罰?這麽一想,很有可能!
華錦萼忽然又有些慶幸,她沒有被賣進宮裏了。
霍承綱道:“錦橙替主子擋災罷了。”走上前,半夾半抱的把華錦萼扶進內殿,又沉默的提來藥桶,打來熱水給華錦萼泡腳。
華錦萼奇道:“霍大人知道我每天回來都要泡藥桶?”她哧哧的笑:“先生倒蠻關心我的嘛。”
順嘴說起來,方才覺得有些暧昧。不等霍承綱說什麽,華錦萼又轉移話題道:“哎,你說錦橙代主受過是什麽意思啊,難不成是靳慕蘭奈不住寂寞和侍衛偷情了。”
霍承綱撩袍蹲下,替華錦萼脫了鞋,卻沒有除羅襪。他站起來,背身對着窗戶,負手道:“靳慕蘭…你姑且這麽認為吧。”
楚王為人睚眦必報,向來不介意在小事上惡心太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霍承綱頓了頓,聽見華錦萼雙腳入桶的聲音,這才回頭。漆黑的藥桶沒過雪白的肌膚,藥湯蕩漾之下,偶爾濺濕高高挽起的褲腿。
他看着華錦萼明豔的容貌,失神的想,那天他為什麽會誤以為楚王在強-暴華錦萼呢。
是傻了,還是失了心智?
華錦萼和鐘粹宮有着說不清的關系,楚王要下手,在哪不成非得在假山處。
霍承綱已經回憶不起來她當時怎麽想的了,只覺得一股熱血上頭,想也沒想就沖上去了。
他是為了東宮的顏面嗎?
還是為了董謙玉對姐姐的感情?
亦或者說,是他出了問題。
霍承綱腦中紛紛亂亂,沒有一個準确的答案。心裏又酸又澀,苦苦的翻上心頭。從他知道華錦萼侍寝太子後,他就開始這樣了。
霍承綱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樣。可能是擔心華錦萼傷害到太子,可能是擔心太子寵妾滅妻,不利于大局。可能……
追本溯源有上千種讓人通釋豁達的理由,可沒有一個能讓霍承綱的心裏感到撫慰。
鬼使神差,霍承綱問華錦萼,“楚王……那天,你受傷了嗎。”
那天?華錦萼微愣,撲哧笑道:“霍大人!你想什麽呢。楚王只是找我說話,舉止粗魯了些。”
她嗔怪道:“真要說圖謀不軌,還及不上霍大人登堂入室來的過分。”
說着,華錦萼又下逐客令:“霍大人,你快走吧。看在我沒有向鐘粹宮供出你的份上。您就當行行好,別再招惹我了。”
霍承綱眉眼笑意,噙笑道:“如果我偏要招惹你呢。”本是調侃逗趣,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忽然有什麽心靈福至。
華錦萼一噎,無奈道:“霍先生,我知道你品性高潔,是那種不計較任何回報的人……”
“我計較回報。”霍承綱忽然開口打斷她。
啊,華錦萼滿臉錯愕。
霍承綱深深看着華錦萼,他突然明白,心裏的那絲締結叫什麽。
他不是郭璟,更不是什麽不求回報的老好人。霍承綱有快三年沒有做過好人了。
他計較回報。
很計較,回報。
可是,她是太子的女人。
霍承綱深吸一口氣,猛的站起來,大步走了出去。他閉上眼睛,對着外面孤藍的蒼穹,無聲祝福。
如果他能早一點明白……就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