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明玥

天真爛漫的小公主哪裏懂大人之間的彎彎繞繞, 順着她心了, 她就不哭了。她伸手要逮陳皇後色彩明亮的耳墜。

陳皇後不動聲色,一次次捉住她的手。孩子就是孩子,以為皇後在和她玩游戲, 竟然咯咯咯嬌笑起來。

太子妃杭心姝也緊張不已, 她覺得這一切都是楚王計劃好的。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教的孩子, 她生害怕明玥公主在皇後懷裏出了什麽事, 到時候長嘴也說不清楚。

情急之下, 杭心姝突然看到一只在一旁靜觀其變的華錦萼。她猶豫着, 霍先生說, 今日席上若出現什麽緊急情況不好出面的, 大可吩咐華錦萼。

可華錦萼能信任嗎?

她甚至是一個冒牌貨。

“華側妃。”杭心姝叫了華錦萼一聲,下定決心站起來對陳皇後道:“兒臣懷有身孕, 不便在母後身邊服侍用膳。讓華側妃代勞, 替臣盡孝吧。”

元熙帝驚喜道:“哦, 太子妃又有身孕了?”

滿堂一片賀喜之聲,紛紛恭維皇上皇後好福氣,又可以含饴弄孫了。皇室子嗣旺盛是件好事。

華錦萼被陳皇後身邊的宮女帶走,她恭敬的站在陳皇後身側,屈膝行禮道:“臣妾代太子妃來服侍您用膳。”

華錦萼不知道這是不是霍承綱的意思,她四下也沒有看到霍承綱的影子。心裏不斷在想,讓她在陳皇後身邊服侍什麽呢,難不成是怕膳食裏有毒?

華錦萼一晚上都緊張着陳皇後入口的食物,還好陳皇後除了核桃酥點心, 也不大動筷子。陳皇後頻頻喝茶,口裏還是發幹。第三次掀茶盅,發現裏面沒水。

宮女前來換了杯滾燙的茶過來,陳皇後剛一接茶杯,手裏一燙頓時松手,失手打翻了熱茶。眼看滾燙的茶水就要倒在陳皇後膝蓋上。

陳皇後膝蓋上還坐着天真無邪的明玥公主。

華錦萼先一步伸手接住茶碗,拇指壓住茶盅蓋,幾乎沒有灑出什麽水來。茶格外的燙,華錦萼指腹紅腫,有十分确定這杯茶是有人故意的。

華錦萼把茶放在一旁的托盤裏,掀開看了一眼,茶盅裏的熱水還在汩汩滾動着小氣泡,朝杯沿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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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錦萼心一跳,魯王殿下……她霍然擡頭,望向席間的魯王韓霆。

魯王韓霆穿着四爪紫龍蟒袍,高大剛毅,喝醉的滿臉通紅。他暈沉沉靠在心腹太監身上。

魯王韓霆不說話的時候,鮮少有人能看出來他是個傻子。

席間有不少侯夫人女眷看上魯王,卻想到魯王的病,又紛紛惋惜。

廿七十二歲的時在雲嶺障林執行任務,魯王特意繞道過來接她。華錦萼餓了十天,饑腸辘辘,腰間簍籠裏還半條沒吃完的蛇屍體。

魯王韓霆聞到腥臭味,問她為什麽不扔了。廿七下意識道:“餓,好不容易逮到的。”

魯王韓霆摘下她腰間的蛇籠,随手丢在草叢上,“走吧,我帶你去吃飯。”

魯王帶廿七吃的湯米纜,米纜潔白光亮,細如絲線,澆着老骨鮮湯。配以黃豆、胡椒、香醋、醬油。還有許許多多的配菜、豬肉片擺了滿滿一桌子。

湯米纜是用熬中藥的砂鍋煮的,店家端來很久,廿七一不留神還是燙着手心。

最後魯王索性奪了她的筷子,皺眉問她:“只管餓,不管長記性?”

華錦萼忘了她那時說什麽了,只記得她很委屈,眼淚砸在湯鍋裏。魯王韓霆拿了長竹筷,給她把米纜盡數挑在小碗裏,一口一口喂她。

後來魯王韓霆把那一家人都帶走了,華錦萼去雲州替代華錦萼的時候,聽說魯王給大公主寫信,讓大公主派人去雲嶺找一個做砂鍋的匠人。

給他煮飯的廚子把鍋不小心摔碎了。經官窯裏燒了無數個鍋,都不得味。

魯王向來任性,大公主韓霏也沒說什麽,讓人去辦了。

華錦萼看了一眼天真爛漫的明玥公主,心裏一陣陣發苦。這麽小的孩子,若是真被燙出個好歹……

魯王他,不是從來不對孩子下手的嗎。之前他還阻止她不要對杭心姝肚子裏的孩子下手。

華錦萼說不清楚是她變了,還是魯王變了。她總覺得,魯王的所作所為讓她有些無法忍受的……難過。

因華錦萼手腳快,又是背部擋着的。除了坐在一旁的元熙帝,誰也沒看到這樁小變故。

晚間席散,杭心姝抱着剛剛被賜名的小皇孫韓明琰去向皇後娘娘辭謝。

華錦萼在東華門處等候,她和杭心姝擠一個馬車。華錦萼的分位不能坐轎、坐馬車。

回到煥章殿,玉心正在給她熏被褥,整個房間內都是恬淡的香味。很是好聞,華錦萼進門道:“玉心,給我找點藥膏過來。”

“側妃娘娘,你受傷了?”玉心眼中閃過真切的關懷,她忙丢下手中的活,去外間翻藥箱。

華錦萼等了很久玉心都沒有回來,正欲起身去看看,霍承綱忽然出現在門外。他手裏拿着一盒瓷白的胭脂盒,看起來像脂粉。

“你怎麽來了。”華錦萼朝外看一眼,“都這個時辰了,霍大人還沒有出宮?”

華錦萼實在說不上來霍承綱三天兩頭的朝這跑,是不是太逾越。不過她也不關心太子會怎麽處置她了就是。

華錦萼在東宮如今就是個冒牌貨,欺君罔上的罪人。左右都是一死,再多一條和外臣有首尾的罪名,也沒什麽了。

虱子多了不怕癢。

“手伸出來。”霍承綱坐在她對面,擰開藥膏,像是推膏脂一樣,緩緩揉着華錦萼的手心,指尖。

華錦萼手心癢癢的,她擡頭問:“霍先生知道晚宴上的事了?”

“恩。”霍承綱道:“經此一晚,你還覺得楚王是好人嗎。”

霍承綱沒有懷疑到魯王身上?華錦萼目光竭力平靜,掩飾着心中一閃而過的訝然,她問霍承綱:“你覺得晚宴是楚王故意拿女兒做苦肉計。”

華錦萼想了想道:“不對,你早就知道今晚有事發生。這是你安排的?”

霍承綱道:“我不會拿皇後娘娘冒險,更不會對孩子下手。我只是篤定,楚王遇上太子,總會做些手腳,沒有好事發生。”

“那你和太子是好人嗎?”華錦萼鼓足勇氣道:“霍大人,我不明白。我知道你是想教我是非。可太子和楚王的事上,我不覺得你們誰是好人。”

“我聽楚王說,元熙十三年西北大旱,滄州百姓餓殍遍野,流匪層出不窮。楚王任陝西布政使經國祥去滄州救災。太子為了争權奪利,扶持己脈。換了經國祥,改派湖廣總督孔浩權擔任此事。”

“可惜孔浩權受了岐島水寨的賄賂,假裝被土匪劫了。後來越國公府上的小國公陳棠一怒之下,帶領一千府兵搗毀了岐島水寨。卻沒有查到糧食的下落,只繳獲了水寨的一些存糧。朝廷一時半會掉不出來同樣多的糧食。”

華錦萼吸着鼻子,噙淚道:“滄州糧價翻了二十倍,當年餓死了一萬餘人……山賊們搶走了救災的糧食,又倒手販賣給滄州的大糧商。而滄州百姓人人感激的小國公陳棠,其實是這場陰謀的受益人。”

“一派胡言!”霍承綱一巴掌拍碎了圓圓的瓷蓋子,他道:“小國公陳棠何時成了這件事的受益人。”

華錦萼梗着脖子道:“那太子為何又要中途換成孔浩權,這一切若不是太子故意所為,視百姓人命為兒戲。滄州大糧商賺的國難錢,為何全都進了太子的腰包。原本和陳棠毫無關系的事,最後讓他大放異彩?”

霍承綱忍着氣性道:“韓霄是這麽同你說的?呵呵,當年小國公陳棠年輕氣盛,聽聞不平之事,怒而出手。你口中獲益的小國公陳棠,最後唯一得到的是老國公的二百軍棍。”

“而你口中借國難斂財的太子,正深陷楚王制造的囫囵之中,險些被打入天牢!孔浩權是太子的人,更是楚王韓霄的收買過去的人!經國祥為人精明,善和稀泥,沒有絲毫恤民之心。太子怎麽會眼睜睜的看着這樣的人放下去。”

霍承綱冷笑道:“事關國家社稷,太子從來不在這樣的事上含糊。韓霄當年稍微派一個靠譜一點的人過不,太子連半個不字都沒有。真正置百姓性命于不顧,發國難財的是你的主子楚王韓霄!”

霍承綱顯然是氣急,手背青筋暴起,“岐島水寨的二寨主能和孔浩權搭上線,還是楚王的人在其中穿針引線。華錦萼你真是混賬!”

霍承綱看起來十分後悔救她的樣子。華錦萼被霍承綱的樣子吓住了,喃喃道:“對不起,霍大人,我錯,錯了。你別生氣。”

霍承綱也的确快被華錦萼嘔死,原先知道她三觀不正,如今才知道,她黑白觀都是颠倒的。

霍承綱壓着怒火道:“華錦萼,太子不一定是個好人,但他絕不是個壞人。”肅然道:“社稷民生從來就是妥協,假如太子手上有一把弓,殺一個平民,可以救一百個平民。他會毫不留情殺了那個人。無論這個人對他來說多麽有價值。”

比如上次的河西之事。元熙帝不願處罰楚王,想息事寧人。把提出問題的趙岳聿悄無聲息斬了。然後站出來替楚王擦屁股,減賦撥財撫民。

太子難道就想不到趙岳聿會死嗎?可太子還是這麽做了,因為他知道不讓趙岳聿捅開這個窟窿,河西的百姓永遠沒有得見天日的一天。

霍承綱道:“楚王和太子不一樣。同樣的問題,楚王會因為那個人對他有價值,而毫不猶豫的選擇犧牲那一百個人。”

比如郭璟調往遼州做按察使,楚王知道,郭璟這種綿慈的大善人,丢到三侯林立的遼州去,只有被吃了的份。連骨頭渣都不會吐出來。

楚王認為遼州百姓這麽多年都過來了。再苦下去又能怎樣呢。

華錦萼雙肘撐桌,抱着頭道:“太複雜了。你們的事,太彎彎繞繞了。反正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矮子裏拔将軍。你們沒一個好東西。”頓,補充道:“我也不是個好東西。我比你們更壞。”

“我們可真讨厭。”

華錦萼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道:“霍大人,你知道嗎。小國公陳棠在岐島水寨揚名立威那年冬天,我被爹娘賣了。”

華錦萼目露回憶,慢慢地道:“其實秋天的時候我就要被賣了。因為家裏實在沒糧食吃了。小國公陳棠帶着繳獲的一小部分糧食,在三春鎮的縣衙門口發糧食。我、爹、娘、弟弟,每人都充個人頭去領了。”

“我當時可感激小國公了。如果不是他,我可能秋天時就被爹娘換糧食吃了。可惜,屋漏偏逢連夜雨。那時候我們家省吃儉用也只夠勉強過冬。弟弟偏偏被天宏書院瞧上了。”

華錦萼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霍承綱道:“其實,你告訴我陳棠是個好人。我挺高興的。”

華錦萼無意識的撥着桌子上的瓷蓋碎片,傷感道:“只可惜這麽好的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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