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李明澤收拾了碗筷之後就坐在書桌前看書寫卷子了,李鶴一直在外面抽煙,他通過小窗戶能看到。李鶴就站在那兒靠着欄杆,路燈的光只能照亮他的半邊臉,他嘴巴微張,時不時吐出白色的煙霧,時不時夾着煙低頭看看手機,也不知在想什麽。
等李明澤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盯着他哥看了半個小時了,試卷還空白着。
李鶴這個明顯有心事的狀态一直持續到了晚上睡覺的時候。
自從李明澤越長越高之後,他們一直分開睡,冬天也不一起了,李鶴很慫地搞了個熱水袋,冬天就抱着睡,主要是倆人真的擠不下。李明澤給自己架好床板,盤腿坐在上面,靠着床沿看書。
李鶴心不在焉,低頭摁着手機往床那邊走,絆了一跤,李明澤都來不及扶他,他直接跪在了床板上,床板發出了危險的“嘎嘣”一聲。
“我......我操!”
李鶴疼得粗話都打了個磕巴,揉着膝蓋站起來。李明澤連忙站起來,因為,床板它裂了。
李明澤忍住笑,說道:“哥,你是不是長胖了。”
“滾蛋。”李鶴坐在床邊揉發紅的膝蓋,“肯定是你那床板受潮黴了。”
這下好了,倆人被迫擠回一個床了。夏天還沒到最熱的時候,傍晚有些涼意,李鶴體涼,還不覺得有什麽,不開風扇也能湊合睡,李明澤就不行了,熱得烙餅似的來回翻身,開風扇又怕李鶴着涼。
李鶴說:“開風扇吧,我蓋個被子就行。”
李明澤是光着膀子睡的,趴在床上,伸手去夠風扇,背上都是汗,在月光下泛着光。“啪嗒”一聲,風扇開了,開着最小的檔,涼風陣陣。李鶴拽來被子蓋住肚子,床“嘎吱嘎吱”地響,兩個人無法避免地緊緊挨着,皮膚又熱又燙。
“最近怎麽樣?”李鶴小聲問道。
他上回去開家長會的時候,班主任特別提醒了家長們,高三生壓力大,又正适逢青春期,心思深,在家要多和他們聊聊天,了解他們的思想動向,及時纾解壓力。
“......什麽?”
李明澤壓根沒在聽他說話,他的所有感官都集中在了兩人相貼的那一片皮膚上,所有的接觸都無限放大,明明倆人都沒有動,但他仿佛感覺到了皮膚下的血液流動,那一點點的動靜都讓他皮膚發癢,想撓一撓。李鶴的皮膚微涼,他只想再貼上去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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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鶴以為聲音太少了他沒聽見開,手肘撐着床靠過去一些,兩個人并排趴在枕頭上,又問道:“問你最近在學校怎麽樣?壓力大不?”
李鶴說話的時候吹出來的氣有薄荷味,是他們新換的牙膏。
“挺好的,還行。”
李明澤簡短地回答了,滿腦子都是奇怪的思緒。他們形影不離了十多年,為什麽現在變得這麽奇怪了,遠了不行,近了也難受。他輕輕一動,床板就發出輕響,他不敢動了,乖乖地趴着,鼻端聞到的空氣裏充滿了李鶴的味道。
“困了嗎?嗯?”他越是不願意多說,李鶴就越想要問,生怕李明澤讀高三讀憋屈了。
李明澤突然翻身坐起來,李鶴吓了一跳,問道:“怎麽了?”
“沒事,”他說,“有點涼,穿上衣服。”
李明澤坐在床頭,套上T恤,重新又躺下,聲音悶悶的:“睡了,明天早起做聽力。”
李鶴只好說道:“好吧。”
但其實李明澤一點都不涼,反而熱得慌,蓋上衣服的皮膚迅速出了汗,把衣服粘在上面。今年的夏天怎麽這麽熱,李明澤想到。
第二天是周日,吃過晚飯李明澤就得回學校了,周日李鶴輪休不用上班,說好了李鶴送他回去學校。李明澤本來還嘴硬說不用,但出門的時候心情還是很好的,誰知道倆人聊着閑話走到巷口的時候,李鶴突然剎住腳步。
“要不你還是自己回去吧,”李鶴說,“我......我有點事。”
李明澤不高興了,但他沒表現出來,只是問道:“怎麽了?”
李鶴掏出手機來看了看時間,推了推他,趕他快點走:“西餐廳的事,我待會兒要回去一趟。快點,別待會兒趕不上晚自修了。”工作上的事,李明澤也不好說什麽,心情郁悶,應了一聲,自己走了,走出一段,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看,李鶴已經沿着巷子走遠了。
李鶴很緊張,就剛才,走到巷口的時候,他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進了他家,身形微胖但動作靈活,大夏天的還帶着鴨舌帽——人販子郭保志。他急匆匆往回趕,一進門,屋子裏有三個人圍坐在麻将桌邊,一起擡頭看他,眼神警惕。
李德業越老越幹瘦,像只蝙蝠精,咧開的嘴巴裏是常年抽煙喝濃茶的黃牙。
“別緊張,老郭,”李德業拍拍郭保志的肩膀,“這我兒子,李鶴,信得過的。”
郭保志相貌平平,比幾年前見他的時候胖了些,小眼睛蒜頭鼻,混進人堆裏馬上就渺無蹤跡,作奸犯科的好相貌。他上下掃視了李鶴幾眼,笑容憨厚,說道:“坐下說,坐下說。”
李鶴也不見外,多少年沒作奸犯科了,緊張到了極致反而平靜了,大馬金刀地坐在麻将桌邊,完美補上了三缺一,聽他們三個人聊。他們也沒聊什麽重要的內容,聽着像是要在這條巷子裏租棟房子,用來當作存“貨”的“倉庫”。
李鶴心知他們口中的“貨”是活生生的小孩子,不由得一陣惡心,嘴巴上還要順着他們,開口問道:“郭叔,這次貨從哪裏來?”
郭保志看了他一眼,滴水不漏,笑着說道:“這你們就不用管了,幫我脫手就行,知道多了對你們也沒好處,容易洩漏。”
話裏話外都是提防和警告,李鶴只好住了嘴,耐着性子聽完了,把郭保志送走。幸好沒打算把拐來的小孩放在他們家裏,不然要是李明澤回來見到了,保管要鬧,他正是高三的關鍵時刻,李鶴不希望讓他摻和。
郭保志走了之後,李德業和成叔開始商量在哪裏租房子比較好,李鶴分了神聽着,越想心裏越沒底。他原本想的是,至少要打聽一下李明澤大概是在嶺安的哪裏被拐,或者別的一些信息,他打算在高考之後,帶着李明澤去那裏走一趟,無論如何也要盡力找一找。
但今天一聽,他突然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個龐大而完整的拐賣産業鏈,而且,他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做到,明知有千百個李小明遭遇悲慘的情況下,還能冷眼旁觀,但他可以做什麽呢?他也不知道。
李鶴開始懷疑自己了,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對。
想着想着,李鶴低頭掏出手機,給李明澤發了個消息:“小明,要不你這周末留宿學校吧,這周隔壁好像要裝修,今晚已經開始了,挺吵的。”
隔壁的确要裝修,但還沒開始,吵不吵,李鶴就不知道了。
李明澤正在晚自修,教室裏的燈光明晃晃的,省附中綠化做得好,偶爾有小飛蟲飛進來,撞在燈管上,發出細小的聲音,除此之外,就只有筆尖摩擦紙面的窸窣聲。李明澤感覺到手機在抽屜裏振動了,沒分神,直到下課才拿着手機到了走廊。
他高三文理分科選了理科,分進了重點班,當然明着不叫“重點”,但的确班裏的都是年級的前列,下課了也沒多少人休息,絕大部分人還在奮筆疾書,少數人要出入,也是蹑手蹑腳靜悄悄的。
他一打開李鶴的短信,看着短短的一句話,發起了呆,無奈李鶴用的借口無懈可擊,他如果反對的話,完全沒有任何立場和理由。他發現自己越發的小心翼翼了,時刻反省自己的一舉一動是否符合“弟弟”的标準。
李鶴其實并不會多想,但他不敢冒險。
“好的。”他回複。
他的目光落在了剛剛走出教室的邱昊身上,叫住了他,邱昊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挂在走廊欄杆上,問道:“幹嘛?”
李明澤問道:“你一般怎麽和你哥相處?”
邱昊翻了個白眼:“邱嶙嗎?我一般不和他相處。”
李明澤:“......”
他想了想,換了個方向,問道:“就我哥,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的,吃着吃着飯都走神,叫我周末不要回家,留在學校學習算了,你覺得是什麽情況?”
邱昊第一次見李明澤除了上臺發言之外,說這麽長的句子,态度這麽謙和虛心,想了想,恍然大悟:“你哥該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之前我姐談戀愛的時候就這樣,吃飯吃着吃着就笑了,特別瘆人。”
李明澤皺起眉頭,心裏頭咯噔了一下。
談戀愛?李鶴?
邱昊幽幽說道:“要不就是談戀愛,要不就是有事瞞着你,要不就是瞞着你談戀愛......”
李鶴吃飯走神的時候笑了嗎?好像沒笑,又好像笑了......李明澤想了又想,就像對照症狀自查病症的多疑症病人,越想越覺得有病,越想越覺得李鶴談戀愛了,腦袋一陣嗡嗡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