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李鶴一直在默默留意,第二個星期,郭保志又來了,租下了臺球廳樓下二樓的房間。是個好選擇,因為這一棟樓的背面有另一條鐵樓梯,通向無人的、污水橫流的窄巷,當初李鶴報複成叔,套他麻袋揍他就是從後廚出去走鐵樓梯下去。

成叔指派了李鶴幫忙去給郭保志交兩個月的租金,他去的時候,留意到,郭保志租下的那間房,隔壁兩間也都租出去了。之前一直都沒人租,因為樓上就是臺球廳,隔音不好,晚上很吵,房東一直空着當倉庫,現在都租出去了。

沒兩天,三間房子都住進去人了,住進來的人,表面上都不相識,都是從外地來打工的,但李鶴知道他們都是和郭保志一夥兒的,他從他們的對話中,聽到了小心掩飾的南方口音。

為了證實,有一次李鶴路過的時候特意搭話拉了家常。

“最近真熱啊。”李鶴說道。

蹲在門前抽煙的年輕人,住在郭保志旁邊,見過李鶴幫忙交租金,看了他一眼,給他也遞了根煙,“嗯”了一聲表示贊同。

李鶴接過煙點着了,漫不經心地說道:“你們南邊這時候也這麽熱嗎?”

那年輕人不在意,吐了口煙,恹恹地說道:“比這兒還熱。”

“是嗎?”李鶴說,“你之前在南方哪兒,居然這麽熱。”

年輕人不設防,繼續答道:“嶺安。熱得要命,得一路熱到十一月,這兒還舒服些。”

李鶴還要再說,隔壁突然推門,是郭保志出來了,還是戴着鴨舌帽,白胖的後脖子上有紅色胎記,笑眯眯地看着李鶴:“喲,小鳥在啊。”

“郭叔,”李鶴示意一下手上的煙,說道,“抽根煙。”

那年輕人見過郭保志出來了,不敢再說話,匆忙把煙摁滅了,回屋去了。

李鶴心裏頭一堆亂麻,晚上也睡不好,翻來覆去地想,難不成他沖進派出所裏面去報案嗎?沒頭沒尾的,誰會信他,再說,打草驚蛇了,他絕對撈不着好,李德業以前就拿李明澤來威脅過他,他不敢冒險。

晚上睡不好,導致他白天上班的時候整個人都蔫兒了,上班的時候也沒精打采,還下錯了一單,給廚房賠了好多個不是。

西餐廳門邊的鈴铛“丁零零”響,周六客人多,李鶴打起精神過去迎接。進來的是邱悄悄和她的兩個小姐妹。近來,李鶴少有見到邱悄悄了。她這樣聰明漂亮的女孩子,絕對不會吊死在一棵樹上,更別說吊死在一棵對自己沒意思的樹上,她知道李鶴對自己沒意思,也就不再自找沒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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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悄悄見到李鶴還是笑眯眯地打了招呼:“嗨,帥哥。”

李鶴突然想起來,他之前去省附中開家長會的時候,班上的媽媽們在閑聊的時候他聽了一耳朵,她們在讨論邱昊家,說邱家是省廳的。他隐約記得,開學的時候入宿,邱家的父母也來了,在宿舍碰過面,上次去找沈小情的時候,邱家住的小區也十分高檔,的确不像是普通人家。

點過單後,李鶴朝邱悄悄說道:“好久沒見,要不要留一下聯系方式,有些事情想找你。”

他說得認真,邱悄悄不明所以,倒是她的小姐妹們興奮了,捂着嘴笑,小聲起哄。李鶴有點尴尬,怕其他侍應生看過來,連忙道:“不是,有正事......”

邱悄悄朝他眨眨眼:“好呀。”

等她們這一桌吃完下午茶的時候,李鶴的白班正好結束,邱悄悄讓她的小姐妹們先走了,點了咖啡和甜品,托着下巴看李鶴,問道:“怎麽啦?我不吃回頭草哦。”

什麽跟什麽。

李鶴沒搭她的茬:“你父親,是不是在省廳?”

“什麽?”邱悄悄收了笑意。

“對不起。”李鶴意識到自己這個問題問得太冒犯了,連忙道了歉,斟酌着詞句将原委簡單地說了下。

邱悄悄一臉茫然,壓根沒想到帥哥約她單獨聊天時要聊這個,簡直始料未及。

“你是說,你家附近有個違法犯罪的拐賣團夥?”

李鶴有些窘迫:“如果你不願意幫忙的話,也......”

邱悄悄馬上打斷了他:“我當然願意幫忙。但你要知道,現在只是你猜而已。我爸很少呆在家,即使呆在家也不怎麽和我說話,我把一個朋友的猜測的消息告訴他,他只會覺得我很無聊。”

李鶴沒有把李明澤的事情告訴她,聽到這裏,算是心裏有了一點底,他接着說:“之後會有證據的。只要你願意幫忙就好,畢竟......比起我去報案,快速直接得多。”

邱悄悄拿起咖啡勺,把咖啡上的拉花攪亂了,嘟哝道:“找我幫忙,你還不如去找邱昊,我們家,只有成績好的,讀省附中的才有地位你懂吧。”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李鶴不好多說,只好勾了勾嘴角:“看起來你比那小子要聰明一些。”

“行吧。”

邱悄悄大方收下這個誇獎,把咖啡一飲而盡,結賬走了。

她剛走,前後腳推門進來的是李明澤。李鶴見到他才恍然想到,今天的确是周六了,上周沒讓他回來,這周說什麽也沒有借口了。

西餐廳裏面的人大多都認識李鶴的這個優等生弟弟,紛紛和他打招呼。李鶴看了看時間,說道:“我馬上好了,換件衣服。”

他才竄進更衣室,李明澤就說道:“今天很忙嗎?”

旁邊一個侍應生小妹笑道:“還行啊,和平時差不多。”

“那怎麽這麽遲才下班?”

侍應生小妹朝窗邊的卡座揚了揚下巴,揶揄道:“你哥顧着和美女在那兒聊天忘記下班啦。”

李明澤的心往下沉,他剛才來的時候,遠遠就見到了邱悄悄推門從西餐廳裏出來。李明澤對女性的審美很有局限,他不太能分清、也不太留意哪些女孩子是美的,哪些女孩子是平平無奇的,但即使遲鈍如他,也覺得邱悄悄推門出來的時候,在夏日的陽光下,是美的。

李鶴就喜歡這樣的嗎?

他們在約會嗎?

李明澤腦內的自我保護機制制止了他繼續往下想,李鶴換好衣服出來了,和別的侍應生交待了幾句,推了推他,笑道:“走了。”

回到家的時候,李鶴率先推門,見樓下的麻将局沒攢,也沒見郭保志上門,松了口氣,他腦子裏亂哄哄的,有一百樣事情要想,壓根沒注意到李明澤不同尋常的沉默,吃飯的時候,兩人一如往常地聊天,李明澤沒什麽好說的,學校裏的一切事情都那麽平常,上課下課,做卷評講,考試排名。

唯一能引起波瀾的,就是當他在學校想起李鶴的時候,但過去的這兩周,往常快樂的想念都變成了煎熬和焦灼,甚至讓他在寫卷子的時候也變得煩躁了,他想讓李鶴慢一點,等等他,他差不多能夠長大了。

晚上他們還是擠同一張床,李鶴身上是檸檬味沐浴露的味道。

寂靜的夜裏,李鶴已經昏昏欲睡了,李明澤突然問道:“哥,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李鶴強打着精神問道:“沒有啊,誰說的。”

李明澤說:“如果你談戀愛了,你會和我說嗎?”

前幾天一直睡不好,李鶴現在困得眼皮打架,翻了個身,嘟哝道:“小孩子家家的,管這個幹什麽,快睡了快睡了。”

又來了。

李明澤撐起身子,見到李鶴似乎已經飛快睡着了,呼吸平和,夢裏也在煩惱着什麽似的,眉頭微蹙。

他想說,他現在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他已經長得比李鶴要高出半頭,他一直堅持鍛煉,學習再忙也鍛煉,甚至他坐起來的時候投下的影子能将側身蜷縮入睡的李鶴包裹在裏頭。但這也無法阻止,在李鶴心中,他還是孩子。

李明澤坐在床上,看着熟睡中的李鶴。

他伸出手,碰了碰李鶴微涼的耳朵,李鶴感覺到癢,聳起肩膀蹭了蹭,夢呓兩聲,又睡着了。李明澤止不住地去想,李鶴談戀愛的時候樣子,他談戀愛的對象,有可能不是邱悄悄,但一定是和邱悄悄差不多的,漂亮聰明的女孩子。

又或者,她根本不漂亮也不聰明,她唯一的過人之處就是得到了李鶴的愛。

李明澤越想越難受,像整個胃都被填滿了鉛塊,重重地往下墜,嘴巴裏幹澀得發苦。他忍不住從窗臺的糖罐子裏摸了一顆奶糖,撕開糖紙送進嘴巴裏,意料中的甜卻沒有來,連糖都是苦的。

第二天不到中午,李明澤就收拾好書包,說要提前回學校去。

李鶴驚訝:“這麽早?”

李明澤沒看他,低頭整理書包裏的試卷,答道:“有本資料落在學校了,提前點回去做。”

李鶴留意到他心情不佳,像他小時候一樣,嘴唇抿着成一條直線,小時候看着還像是倔強的小狗,現在輪廓長開了一些,看上去甚至有些不好惹。李鶴不知道他怎麽了,去問他,他也不回答。

他只好在李明澤出門之前,上前抱了抱他。

“加油啊,李小明。”他說,“哥哥愛你。”

李明澤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他突然明白了,愛也是分門別類的,李鶴口中說的愛,不是他想要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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