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李鶴覺得有些奇怪,李明澤在家裏的時候越來越沉默,兩人相對吃飯,有時候整整一頓飯下來,一句話也不說。他們倆都不是多話的性格,但這樣也未免太過沉默了。有時候,李鶴看過去,會發現李明澤在看着自己發呆,等四目相對的時候,李明澤又立馬移開目光,裝作無事發生。

李鶴開始是以為他在學校發生了什麽事,但看他成績沒有起伏,一如既往地優秀,和班主任通了電話,也沒有任何異常。

說到底,李鶴是第一次養孩子,而且李明澤此前都是極為省心的,李鶴從來沒有煩惱過他的教育問題。他坐在床沿上,看着是在玩手機,其實目光一直盯在李明澤做作業的背影上。暈黃的臺燈光籠罩在他身上,李鶴伸出兩根手指遠遠地比了比,發現李明澤的肩膀越發寬闊,從背面看,與成年男人沒有差別了。

李鶴突然問道:“你是不是不開心啊......”

過了一會兒,李明澤回過頭來,摘下耳機,說道:“怎麽了?剛剛聽聽力呢,沒聽到。”

“沒什麽......”李鶴說。

李明澤點了點頭就要回頭繼續做作業,李鶴又問道:“你糖是不是快吃完了,我給你再買點兒?”

李明澤轉了回去,奮筆疾書,邊寫邊說:“學校有賣的。”

“哦。”李鶴讪讪應了一聲,站起來,說道,“不打擾你了,我......我出去走走。”

也不知道李明澤戴着耳機聽到沒有,李鶴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插着兜溜達着出去了。他才關上門,李明澤就摘掉了壓根沒有任何聲音的耳機,搓了搓臉,撕了顆糖吃,糖紙攥在手心裏。

剛才李鶴問他的問題他其實聽清楚了,但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假裝沒聽到的時候,李鶴臉上的失落和不知所措,讓他心頭閃過一瞬間的痛快,仿佛是将這段時間自己的忐忑不安盡數報複了。

想到這裏,他又覺得不可思議,原來喜歡與讨厭是共存的,喜歡一個人的同時也可以讨厭一個人。

李鶴下樓去,發現樓下的麻将局沒組,沒人在。李鶴想了想,出門拐個彎,繞到了臺球廳後面,郭保志租的那三間房子,燈都亮着,李鶴隐約還聽到了小孩子的哭聲。他心頭一跳,繞回到前面,将手機掏出來,調到錄音狀态,又揣進兜裏,上樓去。

走到二樓的時候,他裝作路過,一眼就見到了在門口露出半個身子的成叔。

他故意大聲道:“喲,成叔,這麽巧?我正想上樓打兩局球,一起?”

“噓!”成叔忙說,“小點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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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鶴順勢過去,成叔把他拉進屋裏,反手把門帶上。屋子裏的燈都開着,站了好幾個人,郭保志懷裏抱着個孩子,很小,兩歲左右,臉哭得紅彤彤的,還有淚痕,郭保志手上拿着個奶瓶。

“這是......”李鶴小聲說。

成叔說:“孩子哭得厲害,奶裏面加了東西,喝了就睡着了。”

孩子睡過去了,郭保志把孩子放在沙發上,讓他睡,孩子睡得不安穩,頭左右扭,蹬胳膊踹腿的。李鶴看不過去,在沙發靠背上拽了件衣服,墊在孩子的腦袋下當枕頭。小孩子的臉蛋,觸感軟軟的。

郭保志看他:“小鳥來了。”

李鶴扯出笑容來:“郭叔,有什麽要我做的,盡管吩咐。”

郭保志說:“過兩天有個買家聯系我,你幫我去領一下?”

李鶴爽快地答應了,走之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睡在沙發上的孩子,心裏覺得難受極了。李明澤被拐過來的時候只比這個孩子大一點點,睜眼也哭,閉眼也哭,也是哭得臉蛋紅彤彤的,可憐巴巴。

李鶴順手把錄音文件轉發給了邱悄悄,順便約她明天見面。心裏琢磨着這個事兒,也不再去計較李明澤的青春期別扭了。

天氣逐漸到了最熱的時候,連體寒的李鶴也覺得燥熱,洗過了澡之後,什麽都沒幹,坐着就出汗。李明澤本來就比他怕熱,舊T恤的短袖掖到肩膀上,背上還是被汗濡濕了。

睡前,李鶴推推他:“熱不熱?都是汗,外頭沖一沖。”

李明澤說:“不.......不是很熱,換件衣服就行了......”

李鶴:“我熱,我去沖沖,你先睡。”

天臺上有個水龍頭,李鶴把上衣脫了搭在一邊,用長水管接在水龍頭裏。水管在白天曬得發燙,到了晚上,水還帶一點溫,不涼。李鶴一身都是黏膩的汗,心頭也煩躁,水管對着腦袋澆下去水,爽得一激靈。

他小聲哼着歌,蟲鳴聲窸窸窣窣,大褲衩濕淋淋地貼在身上,拖鞋踢踢踏踏,踩在地上,一個個濕腳印。

屋裏燈已經關了,李明澤可能已經睡了,李鶴小聲地帶上門,就着窗外照**來的月光,蹲下來在衣櫃裏翻找幹的衣服,濕的褲子脫下來,扔到門外,光着屁股,擡腳的時候差點沒站穩,扶了扶桌子。

身後的李明澤翻了個身,李鶴輕手輕腳地穿好褲子,爬到床上躺好。

“睡着了?”他小聲問道。

李明澤正趴着,臉埋在枕頭裏,悶悶地應了一聲。

李鶴又問:“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嗎?”

“多小?”

“很小很小,”李鶴問,“來這兒的之前,來這兒的路上?”

李明澤頓了頓,說道:“不太記得了。來這兒,好像坐了很久的火車,我一直哭,哭了又睡,睡醒了又哭,其他的......”

李鶴打斷他:“別想了,我随便問的。”

李明澤:“嗯。”

李鶴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不要老是趴着睡,壓着肚子。”

“......”李明澤說,“睡着了,別管我。”

李鶴哼道:“你小時候肚子疼還是我給你揉的肚子,神氣什麽......”

沒一會兒,李鶴沒了動靜,像是睡着了。李明澤把臉從枕頭裏擡起來,看了看他,松了口氣,肚子壓得難受,肚子下面硬起來的地方壓得更難受。他側了個身,背對着李鶴。

自從那天看了那個視頻,他的身體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他是個高中生,正處于啥也不幹趴着也會硬的年紀,更別提剛才李鶴光着屁股在那兒倒騰半天。李鶴身上還有水光,濕淋淋的,在月光下面好像泛着光。

他強迫自己在腦海裏背古文,背《逍遙游》和《琵琶行》。難過的是,這些古文他都太熟悉了,倒背如流,邊背邊還有心思分神想到,要是李鶴能再幫他揉揉肚子就好了。

他這些想法,李鶴完全不知道,一夜無夢睡到天明。第二天,李明澤問:“中午吃什麽,吃過之後我回學校了。”

李鶴突然想到和邱悄悄約的就是中午,他周日輪休,但還是約在了西餐廳。

他說:“我中午有事,你自己吃吧。”

“什麽事?”

李鶴沒想到他會問,沒想好借口,一下子噎住了,半晌才回答道:“約了朋友......”

“哪個朋友?”

“你審犯嗎?”李鶴說,“你不認識的朋友。”

李明澤皺起眉頭:“你哪個朋友我不認識?”

李鶴開門的手停住,轉過身看他,一臉費解,認真地問道:“李小明,你怎麽了,吃炮仗了?”

李明澤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有事瞞着我。”

“你也有事瞞着我。”

李鶴扔下這一句話,開門走了。李明澤深呼吸兩下,坐下來,拿出試卷和筆,企圖靜下心來,一個字都還沒寫,他“啪”一聲把筆拍在桌子上,抓起手機就跑了出去。

此刻,李明澤無比唾棄自己的行為。

他遠遠地跟在李鶴身後,跟着他,既怕他發現,又怕跟丢,繃着臉,越發覺得自己是個變态跟蹤狂。路不遠,他還以為李鶴要坐車什麽的,沒想到李鶴拐了幾個彎,過了幾個馬路,到了西餐廳,進去了。

今天李鶴不加班,李明澤想到,他哥瞞着自己偷偷加班?

他還沒來得及嘲笑自己異想天開,又有一個人跟着進了咖啡廳,坐到了李鶴對面,兩人對坐在窗邊的卡座上,正一起看着菜單。

李明澤認識,是邱悄悄。

果然。他想。

這個事實像個堅硬的石頭,被強行塞進他嗓子眼裏,噎得他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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