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李鶴和邱悄悄分別之後就回了家,看着時間還早,還可以跟李明澤一起吃個午飯,誰知道李明澤已經沒在家裏了,書包也收拾走了,估計是回學校去了。他給李明澤打了個電話,沒接,一聲聲“嘟嘟嘟”的忙音響在耳邊,他想給李明澤發個短信,想了想還是放下了手機。

不知怎麽的,随着李明澤一天天長大,他們好像不知道該怎麽說話了。他們原本是密不可分的兩兄弟,從李明澤上高中開始,時間将他們兩個一點點撕開。

說不定這才是對的,李鶴嘆了口氣想,以前的李明澤太粘人了。

他想着和邱悄悄剛才聊的內容,打開手機看日歷,幸好,郭保志讓他去幫忙領買家的那天不是周末,李明澤不在,他不用挖空心思編借口了。他感覺青春期的李明澤就像個渾身上下都是引線的炸藥桶,不知道哪句話就點燃,爆炸了。

最近是夏天最熱的時候,天氣預報天天播報各地氣溫,地圖上處處飄紅,全國各地好幾個地方的溫度都超過了往年的最高溫度。在李鶴的記憶中,就沒有比今年夏天更熱的夏天,坐着什麽都不幹也冒汗。

大熱的天,李鶴穿個黑T恤,還帶着個黑鴨舌帽,在人流量極大的長途客運站杵着,像個大型吸熱源。客運站裏面沒有樹蔭,李鶴只能站在一個便利店門口,蹭蹭時不時從打開的門裏面漏出來的空調,心裏把郭保志翻來覆去罵了八百遍。

突然,有個矮個子穿花衣服的中年婦女來拍了拍李鶴的肩膀,吓得李鶴一激靈,神經都繃緊了。那婦女一見了李鶴,滿臉堆笑,說道:“好久沒見到,長這麽高了啊......”

李鶴并不認識她,這是郭保志告訴他的,和買家的接頭話。

“姨媽。”李鶴面無表情地喊道。

那女的點點頭,說道:“走吧。”

她當先走出去,李鶴跟在後頭,皺着眉頭左右看,左右都是大包小包坐長途車灰頭土臉的人,沒看出來有什麽異常,沒有看出哪個人長得特別像便衣警察。

那天他将錄音發給了邱悄悄之後,兩人見了面,見面的時候,李鶴和邱悄悄的父親通了電話,将今天接買家的的事告訴了他。邱悄悄的父親明顯是常年的上位者,說起話來滴水不漏,先是肯定了他的行為,但言下之意是要進一步取證,會讓便衣跟着他上門。

電話的最後,李鶴問他:“我想問一下,如果抓住了人販子,以前被拐賣的孩子能找回親生父母嗎?很多年之前的。”

“一般來說很難,因為孩子大多都是輾轉多手,但也非完全不行。”李鶴誠懇地道了謝。

“快走啊。”那女的回頭催道。

李鶴想到,要是能讓他一下看出來,那也不叫便衣了是吧。他趕緊收回目光,三兩步趕上去帶路。他在前面帶,那婦女在後面跟着,一走出了長途汽車站就一路無話。路上,李鶴試圖搭搭話,那婦女面無表情,都是用單音回答,像是嘴巴上了鎖,李鶴也就閉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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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鶴将她一路帶到臺球廳那棟樓背面的鐵樓梯處,領着她踩着“咯吱咯吱”的臺階上樓,在門上“叩叩叩”敲了五下,開門的是成叔。

那女的壓低聲音說道:“看看貨。”

成叔讓開讓她進去,李鶴想跟進去,被成叔往外推了推,帶上門,兩人站在外面。成叔給他遞了根煙,自己也點了一根,說道:“行了行了,知道得多對你沒好處。最後賺錢了就行,好好幹,少說多做,虧待不了你。”

李鶴不想和他多說,反正他的任務完成了,随口找了個借口,轉頭就下樓,誰知道一拐彎,有個意想不到的人站在樓梯的陰影下面。

李鶴倒吸一口氣:“你怎麽在這兒,不是上學嗎?”

李明澤正杵在那兒,嘴唇發白,上面都是幹皮,臉倒是紅撲撲的,不正常的紅,眼神好像沒有焦距,一看就是生病了。李鶴趕緊上去拉他:“生病了?你們老師怎麽沒告訴我,快,回家去。”

李鶴拽着他回家去,可能是病懵了,李明澤一路都沒說話。李鶴将他****坐好,就開始翻家裏的體溫計和備用藥。

“我看到了。”李明澤突然說道,聲音沙沙的。

李鶴不明所以:“看到什麽?”

“看到你去約會了。”

李鶴摸不着頭腦,轉過來,看着坐在床沿上的李明澤,将體溫計塞到李明澤的手裏,催他:“測測體溫,別是燒傻了。”

不用測李明澤也知道他自己發着燒。

那天他看到了李鶴和邱悄悄,他沒在那兒多看,轉身回家收拾書包回學校。他沒坐車,整個腦袋都是“嗡嗡”的,一路走回去的,走了一個多小時,太陽曬得他一身是汗,教室裏面空調很涼,他一下子就感覺頭重腳輕。

他平時甚少生病,一旦生病就不得了。一整天的課都沒有上,躺在宿舍裏,邱昊給他帶了飯堂的粥。他躺在床上,把被子裹得緊緊的,想起小時候生病的時候,也是這樣裹着被子在床上,病怏怏的,李鶴不停地燒熱水給他喝,發汗。李鶴也很急,燒水的時候不小心燙了手,罵罵咧咧的。

燒到第二天,舍友建議他,不如請假回家休息一下,順便去看看醫生。高三了,每個人都很怕生病,李明澤心裏明白,雖然不太願意回家,也收拾了東西,向老師請了假回家,一路上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但他在巷子口一眼就見到了郭保志——因為他後脖子上的紅色胎記。

李明澤沒有回家,反而是順着巷子,遠遠地跟着,看見郭保志懷裏抱着個熟睡的小孩,順着臺球廳後面的鐵樓梯上了二樓。不知道是因為發燒還是憤怒,他渾身都是燙的,嘴唇上起了幹皮,牙齒咬着撕掉了一點,嘗到了鐵鏽味。

他還愣着,沒一會兒,就見到了李鶴,領着個不認識的女的上樓了,然後就聽到了成叔的話,剛才還渾身都燙,這下像是數九寒天一捧涼水澆下來,渾身都冷了。

“我看見了郭保志。”李明澤接着說道,“他抱着孩子。”

李鶴面無表情地扯起李明澤的校服,将體溫計塞到他腋下,說道:“夾住。”

李明澤低頭看着他,愣愣地說道:“我都聽到了,你在幫他們賣孩子嗎?”

“不是。”李鶴硬邦邦地說道。

“你很缺錢嗎?”李明澤說着拿過自己的書包,粗暴地打開來,把裏面的書倒了一地,從最裏面拿出自己的錢包,打開,裏面的錢全部倒在床上,“我存的錢全部給你......學費我可以自己交......”

李鶴大聲說道:“不是!我是這樣的人嗎......我.......你他媽把體溫計夾好!”

李明澤愣愣地坐在一堆書和零錢中間,整張臉還是紅撲撲的,眼睛也紅,水汪汪,像找不着家的小狗,可憐巴巴,看得李鶴是又生氣又氣不起來,站起來,左右踱步,不知道怎麽說,一回頭發現李明澤還在愣愣地看着自己。

李鶴:“......”

他只好把事情都告訴他,也不知道他聽明白了沒有,看上去像燒傻了,別燒成腦癱了。

李鶴:“李小明,你得跟我道歉。”

“對不起。”李明澤從善如流,“但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說過要馬上告訴他我的,你騙人了。”他接着又輕輕地問道:“找到了之後怎麽辦,把我送走嗎?”

李鶴煩躁地撓撓頭,說道:“你不是小孩子了,不是我把你送走,你可以自己決定。我看看你體溫......操,快三十九了,去醫院......”

“不要。”

李鶴:“不要什麽?”

李明澤覺得自己如墜夢中,整個人都是飄的,聽到的所有的話都像隔了一層,聽不清楚,腦袋嗡嗡響,重得像灌了鉛,唯一能聽清楚的,是自己心髒“砰砰砰”的跳動聲,血液飛速流動,發燙沸騰。

他說:“不要分開。”

“起來,去醫院,”李鶴說,“不是分不分開的問題,你長大了,遲早得獨立,你不可能一輩子和我一塊兒懂嗎?別坐着了!”

李明澤還是坐着沒動,渾身發軟,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但血液卻持續沸騰着,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沙啞,像被砂紙磨過,顆粒分明。

“可以的。”他說,“哥,我喜歡你。”

李鶴僵住了,愣了五秒,試圖找回這個對話的邏輯,他說道:“對不起,騙人是我沒做對,我保證之後絕對不會了,起來,你得去醫院。”

“哥,”李明澤說,“我喜歡你。”

太清晰了,這幾個字,一個個地砸在李鶴耳朵裏,但卻讓他茫然不懂。他傻了,去看李明澤的臉,試圖從他臉上看出端倪,這或許是個低劣的、沒有幽默感的玩笑,又或許是李明澤燒傻了腦子的結果。

李明澤臉上沒有表情,眨眨眼,卻有眼淚從他的眼睛裏流出來,順着臉頰往下淌。

他哽咽着說:“哥,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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