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李德業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跑到大路上,就在他猶豫的這半秒內,李鶴追上了。李鶴從來不知道自己能跑這麽快,照着李德業的後背猛地一推,李德業被推了個踉跄,往前倒,手撐在地上。

李鶴心快跳到嗓子眼了,腦子裏卻出奇地冷靜清醒,一腳把他手裏攥着的小刀踢開,李明澤應該已經路過了,不遠處的巷子口那裏沒人了,只有一輛輛車駛過。

可能是人被逼迫到了絕境,李德業的動作敏捷得簡直不像是五十多歲的人,他管不上被踢走的小刀,手邊有散落在路邊的磚頭,估計是附近施工留下的,他瘦得經絡凸出的手抓起一塊,回身就往李鶴頭上拍過去。

李鶴沒想到他這麽狠,額角一陣劇痛,眼睛被磚灰迷了,睜不開,天旋地轉,朝後摔倒在地上。他還沒來得及緩過來,額頭上就一陣涼,還很癢,他知道,這是血流出來了,他想喊卻喊不出來,因為李德業騎到他身上,掐住他的脖子。

李鶴勉強睜開被血和灰糊住的眼睛,見到了李德業的臉,眼睛發紅,五官扭曲。恍惚間,他想起了小時候,他因為李德業炖了他的寵物狗而掀桌子的那次,他被揍得很狠,被李德業推到牆角上用皮帶抽,那時候,他也是這樣,眼睛發紅,五官扭曲,不知道是真的在生氣還是在發洩對他那個跑了的老婆的不滿。

那時候李鶴覺得很害怕,李德業被憤怒燒紅的臉深深地印刻在他的腦海了。他一直以為,他長大了,李德業一天天地老了,他不再怕了,但在這個時候,腦海深處的恐懼又一次跑出來,攫住他的四肢。

讓他渾身發軟,止不住地抖,也有可能是因為他被掐住了脖子,喘不過氣來。他的手拼命地在地上摸來摸去,試圖找到什麽東西能抓在手裏,但抓來抓去都是徒勞。

突然間,李德業鉗制住他的手松開了,倒在他身上。新鮮的空氣再次順着被放開的喉嚨湧進去,李鶴劇烈地咳嗽起來,喉嚨一陣腥甜,火辣辣的,額頭上一陣尖銳的痛。他勉力将壓在他身上的李德業掀開,勉強睜眼看去。

是李明澤,穿着校服的白襯衫,手上拿着剛才李德業敲他的那塊板磚,那塊板磚上都是血,有李鶴的血,也有李德業的血。

李明澤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板磚從他手上落下來,掉在地上,他伸手想要去拉躺在地上咳嗽不止的李鶴,手上卻黏糊糊的都是血,蹭在白襯衫上,卻蹭不幹淨,手伸出來又縮了回去,手指止不住地抖。

李鶴勉強止住咳嗽,一把扯住他的手勉強站起來,黏糊糊滑膩膩的,都是血,聲音啞得像破拉風箱,說道:“沒事。”

兩人都沒敢去看癱倒在地的李德業。李鶴自己看不見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臉有多狼藉,一道道的灰印子,額角偏上的地方豁了道大口子,又是血又是灰,臉上也都是血印子,李明澤伸手想要幫他去擦,誰知道自己手上也都是血,糊得李鶴臉上更髒了。

李鶴急匆匆說道:“你先回去,待會兒就說是我敲的......”

李明澤嘴唇發白,搖搖頭,李鶴這才發現,兩個人的手還緊緊地抓着,他手上也沾了血,一陣鐵鏽味。沒一會兒,警察聞聲而來,叫來了救護車把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李德業拉走,李鶴因為頭上的傷,也上了救護車。

李明澤怎麽說也不肯先回家,跟着上了車,手也不肯松,抓得李鶴手指都發麻。

救護車上跟車的醫生給李鶴簡單處理了下傷口,止了血,給李鶴抵了一包消毒濕巾,讓他自己擦擦臉。他自己看不見,李明澤抽了一張濕巾幫他擦,李鶴不安分地要偏頭去對着車窗玻璃看,李明澤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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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動。”

李鶴這才意識到李明澤一直都沒說話,這時候嗓子都是啞的,攥住濕巾的手還有些微抖。李鶴心裏一陣酸軟,說:“我自己來,你喝口水。”

李明澤倔強地搖頭,甩了甩因為緊張而僵硬的手,低低罵了一句粗話。李鶴從來沒聽到過他說髒話,沒忍住,笑了一聲。李明澤繼續認真地捏住他的下巴,幫他擦臉上的血痂和灰,小聲說道:“閉眼......”

李鶴怕他生氣,沒再笑了,安分地閉上眼睛一動不動。救護車時不時地颠一下,李德業躺在旁邊,吸着氧,人事不省,呼吸粗重,但這一切都沒有打攪到他們。

李明澤認認真真地擦,比人生中任何一次考試都要認真,先擦幹淨鼻梁上的血痂,上面有細小的劃痕,微微發紅,李明澤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哥。臉頰上也擦幹淨了,最後是眼皮上,李鶴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微微顫動,睫毛也在抖,李明澤留意到他的睫毛很長,閉上眼睛後,眼皮上有顆淡淡的痣,平時睜眼的時候都看不見的。

李明澤認真極了,好像這張熟悉到心底裏的臉是他要花一生來探究的謎題。

“好了嗎?”

李鶴感覺到他的手停了,呼吸不住地噴到臉上,一陣癢,睜開眼,正好撞進李明澤專注的目光裏,一時間忘了要說什麽,連忙移開目光,看向窗外,幸好醫院馬上就到了,這一刻的微妙消失了。

救護車一到了醫院,李德業就被拉去急救了,幾個警察跟着。李鶴心情複雜,不知道是希望他好好活着,還是希望他就這樣挂掉。

李鶴的傷口很深,要打破傷風,還得縫針,醫生說極有可能會留疤。李鶴并不在意,麻利地打了針,縫針的時候有些痛,但還在忍受範圍內,李明澤不錯眼地盯着他,好像好像生怕他疼暈過去。

李鶴忙說:“你去幫我買瓶水。”

李明澤好像還不願意,李鶴非說自己渴得難受,他才去的。李明澤匆匆地去,匆匆地回,還沒進去,就聽到李鶴在和警察交代剛才的事情。

“......他掐我的脖子,我就拿板磚敲了他的頭。剛才那個?那個是我弟弟,他正好放學路過,我被敲了頭站不穩,他一直拉着我,血都沾他身上了......”

警察告訴李鶴之後還會找他協助調查什麽的,出來的時候正好和回來的李明澤擦肩而過。李鶴也縫好針了,向醫生護士道了謝,拽着李明澤回家去。出了醫院,李明澤小聲說道:“你說謊了......”

“噓——”李鶴瞪他,“我又不是作奸犯科,這不是耽誤你學習嗎?”

李明澤眨眨眼,聲音還有點啞:“我不怕。”

李鶴:“我怕行了吧。”

臺球廳那棟小樓已經被圍起來了,不讓靠近,還有警車停在附近,警察還在進進出出取證,李鶴他們家也被圍起來了,他們兄弟倆一出現,四鄰都像見着了美食的蒼蠅,“嗡嗡”地圍上來,問個不停。

家裏進不去,警察說取證還要點時間,讓他們先去附近開個房,費用報銷。

他們收拾了些東西,在李鶴工作的西餐廳附近的快捷酒店開了個包間,兩個人都累得夠嗆,随便吃了點,洗漱一下就要睡。兩人一人躺一張床,床軟軟的,但一時之間沒有人睡得着。

李鶴聽着外面的車流聲,到了淩晨才迷糊地阖上眼。沒睡一會兒,聽到重重的“砰”一聲,吓得一激靈,醒了,坐起來,看到了李明澤那頭有動靜,問道:“怎麽了?”

“手機,手機碰掉了,沒事......”

他的聲音嘶啞,怎麽聽都不像沒事的樣子,李鶴忙打開床頭燈,柔和的黃光中,李明澤臉色蒼白,額頭上都是冷汗。

“做噩夢了?”

李明澤再厲害,再說不怕,也不過是個十六歲多的少年,迷糊中睡着,滿頭冷汗地從夢魇中驚醒,碰掉了放在床頭的手機。

“沒事。”他說,“睡吧。”

李鶴掀開被子下床,坐到李明澤床邊,把床頭燈擰暗,只亮一點點,就像小時候李明澤做噩夢的時候一樣,摸摸他的腦袋,說:“我看着你睡。”

李明澤又縮回被子裏,貼在李鶴的大腿邊,小聲地從鼻子裏應了一聲:“嗯。”

李鶴靠坐在床頭,頭一點一點的,昏昏欲睡,最後不知道怎麽睡着了。還沒睡熟,旁邊的李明澤在夢中一抖,又醒了,抱住李鶴,像溺水的人抱住唯一的浮木,身上汗津津的,聲音還是啞的,湊在李鶴耳邊說道:“哥,我做噩夢了,我夢見你死了。”

不等李鶴說什麽,他又小聲問:“我是不是殺人了?”

李鶴顧不上別的,手圈住李明澤的脖子,在他背上輕拍,好像小時候哄他睡覺一樣。

“沒事,有我呢,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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