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我只看了那裏一眼,就急急的移開了目光,低下頭裝作若無其事的擦拭酒杯。
麥克怎麽會出現在這裏?他要是認出我來……我臉上面無表情,牙卻咬得咯咯作響,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老天又跟我開了個玩笑。
本來因為這家夥告密,害的裏斯自爆,我和維克托淪落至此,我早就想找他麻煩了,但現在實在不是時候。
偏偏這家夥自己找上了門來,跳了場舞後大汗淋漓的走到吧臺,粗魯的敲了下桌子,叫着要酒喝。
我停下了擦拭杯子的手,深深的埋下頭去,良久不語,幾乎抑制不住內心的憤恨之意。麥克見我許久不應聲,不耐煩的用力敲了下桌子,發出咚的一聲巨響:“喂!說你呢,小妞!給我酒啊!”
旁邊的酒保被吓得溜了一半,我這才回過神來,低聲道:“好的,請問您要什麽酒?”
“深水炸彈!哈哈哈哈……”他淫邪的笑了起來,旁邊的男人們也吃吃的跟着笑出聲了聲。
我還是低着頭:“好的,請您稍等。”
我胡亂調了杯酒,最烈的那種,醉到酒精中毒最好。我把酒杯推給他,麥克卻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重重的一拖,我整個人都伏在了吧臺上,酒杯翻覆,酒液濺了我的一身。
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這女人怎麽回事?幹嘛一直低個頭不看我?”
我被他拉着的手高舉着,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支着桌面,憋了半天才憋出三個字來:“我害怕。”
“你害怕?我哪裏吓着你了?還是說我醜的髒了你的眼了,啊??”
耳邊粗啞的吼聲越來越大,我的聲音也高了起來:“不,不是……”
怎麽辦?我本已經在極力隐藏,這沒事找事的傻逼還非要往我這撞,難道我今天真的……
“那就給我擡起臉來!”
一只粗糙的大掌掐着我的下巴把我的臉強硬的擡了起來,皮膚被那掌心摩擦的發疼,周圍一陣輕浮的笑聲和口哨聲中,我看到麥克的眼睛睜大了,驚疑不定的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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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
我不确定我的妝容是不是足以瞞過麥克,也許還抱着一絲僥幸的希望,但是強烈的直覺已經讓我預感到了不妙。
麥克張合着嘴唇,眉頭皺的緊緊地:“你……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你……”
旁邊的男人笑着說:“這個不解風情的美人可是獨此一家的,你能在哪見過?這麽多來搭讪的都被她冷臉吓走了,還從沒見過她說怕……你可有福了啊,哈哈哈哈……”
要他媽你多嘴!我汗都下來了,本來想息事寧人的意思被曲解成這樣,我現在是真不知道怎麽下臺了。手指在桌緣無意識的握緊,木料被攥的發出了咯吱吱的聲音,麥克眼神一動,視線落在了我的手上,我一驚連忙放手,趁他怔楞的時候掙脫了出來,低聲道:“您看錯了……”
我匆忙的轉身想要離開,卻被麥克的一句話定在了原地。
“我想起來了。”
我猛的回頭,對上了他恍然大悟,繼而充滿了惡意和玩味的眼睛。麥克嘴角的笑容漸漸擴大,終于變成了得意的哈哈大笑:“說真的,你這個樣子,我一開始還真沒認出來……不過,這樣的好事,怎麽都攤到我頭上來了呢,真他媽發了,哈哈哈哈……”
我默默的盯着他笑的扭曲的臉看了一會,心已經完全沉到了底,那裏是不帶一絲光亮的漆黑。
我慢慢的走上前去,帶着點跟的鞋子在地上敲出了規律而緩慢的嗒、嗒聲,走路的時候裙子會蹭到我的手,和為了掩飾男人的手而帶着的白手套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音,一顫一顫的。
真是夠了。
我他媽受夠了。
這種窩囊的生活,我早就想結束了。既然你送上門來,就不要怪我了。
我把手覆上了他的胸膛,在麥克驚訝到不可置信的注視下慢慢湊近,在他耳邊輕輕吐氣,說:“等等。”
“不要這樣。明天早上在巷子口後等我,你能得到更多……你想要的。”
麥克愣了一會,把手覆上了我的腰收緊,外人看起來像是調情的低語,說的卻是:“還有什麽比抓到巫妖的賞金更重要的呢?”
“巫妖本身……難道不比賞金更重要嗎?”我低低的說,用了本音,“更多關于巫妖的秘密的價值比較大,還是賞金的價值比較大?我可以告訴你想要的。”
麥克笑了,說:“好。但是不要妄圖逃走,你逃不掉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回到旅館的。但是我回到旅館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這套麻煩的衣服脫掉,換上了那套破破爛爛的服裝。
維克托看着我堪稱倉促狼狽的動作,不解的說:“你怎麽了?怎麽……”
我不理他的問話,從衣服裏颠三倒四的翻找,掏出了一個瓶子來,那裏是深藍色的液體,在月色中透着瑩瑩的光。
我擰開瓶蓋,幾乎是怼到了維克托嘴邊,冷硬道:“喝掉它。”
“這是什麽?”他皺着鼻子嗅了嗅,“酒?你不是說我不能喝酒的……”
“別管了!”我大聲打斷了他的話,維克托不可理喻般的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緩了緩語氣道:“喝了它。算我求你了……你不相信我嗎?”
維克托皺着眉,深深的看着我,那眼神複雜難辨,帶着懷疑,希冀,還是別的什麽,我不知道。他終于拿過了瓶子,一口飲下,但是下一秒,他的臉色變了。
好像受到了什麽劇烈的灼燒一樣,他纏滿繃帶的手掐着自己的喉嚨,不斷嗆咳着,發出嘶嘶的可怖聲音。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眼神絕望又憤怒,嘴巴張了又張,才意識到自己完全說不出話來一樣,驚恐的瞪大了眼睛。
我就那樣沉默的看着他,直到他的咳嗽停下,才一把把他扛在肩上,從旅館側面的小窗子跳下,悄無聲息的走出了巷子,循着隐蔽的街道,小心的走到了一幢宏大的建築前。繞過林立的柱子,後面是一個稍顯矮小的房子,我把維克托放了下來,放在那隐蔽小門的臺階上。
這是神殿。準确的說,是神殿後面的孤兒所。
帝都的聖殿只有一個,設立在王宮內,但神殿有四個,分布在城中,供居民定期的禮拜禱告,祭祀,和舉辦盛大節日的活動用。保衛神殿的是騎士團,由不同的騎士長帶領——這是我聽那個男人,騎士長帕特裏克與別人的閑談中得知的。
我還知道,騎士團的選拔從男孩十二三歲起就開始了,不計較出身,有父母自願送孩子過來的,但更多的,是從神殿的孤兒院裏選。
每個神殿都設有孤兒院,收容被遺棄的孩子,帕特裏克就是其中之一。他說孤兒院裏的生活很好,祥和安靜,偶爾幫着修女打掃祭臺,幫祭司采來沾着露水的野花,和祭品一起放在美麗的銀盤上。
高高的穹頂,雕像慈悲的微笑,灑滿陽光的長廊和美麗的花園,一切都太過美好了。孩子們常常在被高高的歐式立柱切割成塊的陽光間玩耍,在長長的走廊上,在修女翩跹的裙擺下,你追我趕,無憂無慮。
帕特裏克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有懷念的微笑,發覺我在看他,他轉過頭來,說:“怎麽樣,是不是很棒?所以啊……說什麽國家大義這些有的沒的,只是因為這些,我才心甘情願的為它賣命啊。”
我沒有說話,心裏了然。帝國确實打得一手好牌,神殿用最溫柔的方式養大了這些無依無靠的孤兒們,而只有從這裏選出的騎士,才是最忠心的。豐厚的乳汁養育出了帝國的利劍,不用任何像聯邦那樣對自由和血性的呼喚,這些人必然會毫不猶豫的獻出他們的生命。
我從來沒想到,我會親手把維克托送進這裏。
他無力的靠在臺階上,手被我反綁在身後,口不能言,只能定定的,控訴的,傷痛的看着我。
我喂他的是酒吧裏的一種烈酒,稍許改了些成分,強烈的辛辣感可以讓人一周內完全失聲,但是恢複過來後沒有任何影響。
我看着他,很想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已經不能再留下你了……但是開口的卻是沙啞的一句:“留在這裏。”
留在這裏才是對你最好的選擇。不用逃亡,不用提心吊膽,用溫柔的對待撫平傷痛,即使不能成為軍人,也可以全心全意的為國家效力,并為此而自豪。
而不是跟着一個異國人,或者不知道什麽生物,摻和進這解不開的一團解中,彷徨失措,兩難抉擇。
維克托赤紅着眼睛看着我,嘴裏嗬嗬作響,不知在說些什麽,但我能從他的嘴型看出來,他說的是為什麽。
為什麽……又一次抛下了我?
他忽然奮力前撲,跌倒在我腳邊,冷硬的臺階磕破了他的額頭,點點漆黑染上了我的褲腳。我不敢再看,退後了一步,急急轉身離去。
在小巷子紅磚牆的掩護下,我靜靜等了半夜,看他無助的掙紮,徒勞的在身上制造出更多的傷口。直到天光将亮的時候,一個修女模樣的人打開了門,驚呼一聲,更多人走了出來,七手八腳的把他擡進了門裏。
直到最後他還在反抗,眼淚都流了出來。修女溫柔的扶着他的額頭,輕輕的說着安撫的話,卻到最後也不能理解這個男孩為什麽困獸一般掙紮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