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少頃山。
山上有一木簍屋,屋不大卻裝修精細, 處處彰顯不凡, 屋外鳥雀蟬鳴, 山嶺野趣,正和一句采菊東籬下, 悠然見南山的意境。
由此可見,居住在此地的人,定是個會享受, 樂隐世的賢人。
然而實際情況“名不副實”的緊兒。
……
登高望遠選山巅, 隐世賢人取空閑。
十裏無聲亦無人, 化野禪圖更無聲。
随手寫下的一紙墨跡壓在香爐之下,青木香攪擾纏鼻, 輕輕一動, 就有淡淡香味附在衣領袖間。
往日此屋的主人愛燃香, 燃得是龍腦香, 溫神養氣對他這等年紀不小的老人家剛剛好,可打從某人到此之後, 香雖香, 卻不再是那個香。
都說客随主便, 但眼下頗有喧賓奪主的危機感。
這點兒就連手底下的人都能察覺,霍休會察覺不到嗎?
他當然能!
只不過他自以為能控制得住這人,像是收攏手下一般把此人收攏。
說起來, 這人來歷不明,卻偏偏智高清奇, 甫一見面點明他的野心,再一深談,更有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不禁使人想起魏晉之時高人名士出山後尋明主時的作态。
何況此人通身氣度已然宣告不凡之實。
霍休年紀雖大,但自視甚高,警惕之餘難免有些飄飄然,以至于對“他”極為縱容。
Advertisement
話說到此,差不多也該揭露此人身份。
長發白衣,白色青絲散肩以一根龍眼環紮起,眼高而淡,眉濃而威,目下無塵,姿态清高,唇畔堅而直,面龐不茍言笑,威嚴凜然,然一笑,春風化雨,抒情展眉,當得風流孤高之韻,取得雲海風清之神。
當世之下敢用“龍”來隐喻自身的,除去黃庭裏那位,也只有敬天始境之主季閑珺!
燃香的人撩起素色白衣,袖口沖着色澤上好的檀料,細看這件衣服其實也不是那麽素氣。
長襟衣擺條條蜿蜒奇紋勾尾連首自有莊重風儀,雖是“白雀”卻已然和時下流行的“白衣”分為兩派。
比起劍士更似文人,比起雅士更如謀客。
客即來,主自當表露姿态。
因而,霍休深沉道:“季君所料不差,原随雲一行确實留守婁陽,而……那人也确實派人去接觸了。”
薛笑人既已有心斷了兩方合作,霍休老奸巨猾豈能坐以待斃?
何況從眼前這人找上門之後,殺手組織那邊兒的路數他似已了然于胸,有些時候霍休都不禁為此人的料事如神驚嘆,平時以“君”相稱。
氣氛沉靜間,一片青木燒淨,取另一片合香放入,燃燒的筆頭輕輕燒開邊角,一縷青煙徐徐上升……
霍休靜待他做完這一系行雲流水,烤香尋味的風雅之舉,和楚留香身旁随行之人同名的男子掀開如幕星眸,眸深不着邊際,好似海闊雲深般的不知其實。
“接下來之事,本尊要再問一句,汝想要為何?”
霍休目光微動,縱使蒼老年邁也擋不住眼底熊熊野心。
“自然天上地下,萬中無一!”
原本霍休的野心還不曾這麽大,但是某人想要撩起他人的欲望實在簡單。不知不覺間,霍休自己都忘記最初想要殺死原随雲,是奔着無争山莊的地位和財富去的。
與面前這看不出深淺的人日日相處,眼裏的東西漸漸變了,眼界寬了,心也大了,俨然一副準備造反的架勢。
“季君,你之前所言不假吧?”
然而他還沒被野心吞沒理智,一把年紀的人總還不至于枉顧自己的身體狀況,可是架不住對方手段奇妙堪比仙術。
眼睜睜看着一只死去的雛鳥在季閑珺手中蘇醒複活,這等細思恐極的手段,誰人能不動容?
何況季閑珺還輕描淡寫的表示,回複青春并非難事,只是有些藥材只有無争山莊有,且只有無争山莊才有。
變相刺激早已為蒼老所困的霍休一再為他所用,不然以霍休的古怪神秘,怎可能一再為他驅使?
如今聽聞霍休再次确認,季閑珺不鹹不淡的掀開眼簾。
“若你不信本尊,本尊實在沒有何話可說。”
長身玉立之人跌坐桌前,歪榻支額,清隽神态,姿貌佳容猶為豐神俊朗,像是霍休這等見過天下衆多美色的人都難免晃了晃神。
本是自怨的話語從季閑珺口中說來,那真是雲淡風輕的緊兒,倒是讓聽得人緊張的直道:“怎會?”
霍休生怕季閑珺甩袖走人,連連反駁。
底氣不足正是他的弱點,況且季閑珺手裏攥着他的把柄,縱使有收為己用的心思,可一直探不出深淺……他難免對其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讓聽從。
在季閑珺眼中,那就是霍休為了不功虧一篑,終究想起有求于人的自己。
當日自己主動尋來,打的主意也是簡單。
以些微手段尋到神秘多疑的“青衣樓總瓢把子”所在,第一時間樹立起自己高深莫測的形象,後使出藥物配合功夫使他朽木般的身軀煥發年輕時的生機。
雙管齊下,由不得霍休不心甘情願留下他。
事到如今,霍休恐怕會想着若是再出波折,那麽自己豈不是一腔心血付出去了,然後血本無歸?
正是看穿了此人貪得無厭的真實面目,季閑珺才有恃無恐。
事實也一如他所慮的那般,霍休再一次于腦海中厘清兩人間的差距,不得不更加乖覺。
半阖着眼睛打量身前不安的想要表達什麽的“老人”,身為季閑珺身外化身的“季閑珺”過得比跟着原随雲風餐露宿的本體要舒坦的多。
霍休畢竟是天下第一首富,衣食住行無疑是極好極妙的,樂于享受的季閑珺故意在他面前露出兩手,為的是後來方便。
不過似乎用力過頭,青衣樓這股勢力在他的操縱下已然和原本模樣出入極大,可這點兒無論是淪為傀儡而不知的霍休,還是別的什麽人都看不穿。
尤其是“總瓢把子”這種稱呼。
平心而論,俗氣難耐,他其實不怎麽想要。
季閑珺入住霍休身側第一謀士之位以來,他深知自己的任務所在,再加上脾氣更似本體年少時的性情,行事也更為大膽。
一方面通過本體和化體間的隐秘聯系傳遞消息過去,輕易彌補季閑珺對此世消息不靈便的短板。
另一方面也是季閑珺早早做下決定,在第一批殺手來襲後,借助蔔算天機之變,直接化出分體找上“幕後之人”,頗有先見之明的在對方身旁打下根基。
為的……呵,為的自然是怎樣培養出一位五講四好的優秀青年原随雲!
那日和楚留香随口提起的一說,季閑珺實際是認了真的。
用他的話講,育人成才,折騰再大的陣勢都是有用的,更別說他還有其他用意。
身為宿主季閑珺和系統慣來不和睦,時至今日矛盾沖突漸顯。
對方既然以風花雪折扇和負翠琴為引,觸及季閑珺為尊多年底線,那麽敵對之實勢在必行。
換句話講,怎樣變着法兒的讓系統欲哭無淚是他的愛好。
系統最在意的不是攻略任務對象嗎?那麽就從此處着手好了。
若有棋局,他和系統分坐兩側。
眼前的對手雖然好對付,但樂趣在與系統背後之勢角力上面。
可束縛龍氣,可穿越時空,可與天道持平,與這等存在角力,怎不讓逆天有成的季閑珺躍躍欲試?
一計延萬載,最終收盤,盛世天下。
如今再開新局,還請“某”莫要讓本尊失望!
如此大氣磅礴的初局,因現實受限,實際表現在微妙之處。
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季閑珺有和對方過招數手的經驗,雖說雙方都是草草出手,并未認真,但不妨礙季閑珺察覺到對方幾時落下的第一子。
好感度增加濾鏡。
是叫這個名字吧?由于沒放在心上所以不記得名字了,他理直氣壯的想到,不過這問題不大,對方用意自己了然便是。
本來借系統把握他之性情,又确實的回以合理的反擊,手段足以讓他贊一聲漂亮。
尤其是智者角力本就不如莽夫一力降十會,一招招,一式式,綿密謹慎,不知何時便有殺劫降身。
于纖細處一決生死的争鬥,雖不蕩氣回腸,但也是步步殺機。
季閑珺如今穩若泰山有餘,眼也不眨的将這一步棋偷梁換棟。
任務實質本為讓自己動心動情,那麽稍稍插手改為讓任務對象對着自己動心動情,可不正是符合系統所求?
說到這裏,需要提一句,他當初是以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應對招架,但因心系“逆天之舉”,他多數時候其實是行使藏龍之策。
後來“系統”發現不對勁兒,使出強制手段,試圖萌生出敬天宗主對任務對象的那一丁點兒好感。
事實證明它成功了,然而它也失敗了。
汝有張良計,吾有過牆梯。
濾鏡之能被他反而用在培養弟子之上,以此打開的局面,他其實分外期待。
最後總結起來就是。
逆天功成,有意新局,藏龍之策棄之不用,便以對方之策,行自己之便。
教化天下,實乃大仁。
人話:我正好想教徒弟,但是沒啥耐性,有這個濾鏡剛剛好。
系統雖然很多時候顯得沒用,但它給季閑珺挑的對象确實是萬中無一的奇才天才,所以把戀愛系統轉為拜師系統這正是季閑珺的對策也是目的。
本尊這一招,汝該如何接洽?
不多功夫,腦內瞬息變化,淺淺一盤争鋒初見刀光劍影。
不過這時作為化體存在,性情也更為莫測的“季閑珺”神色變動,臉上飛快閃過一絲詫異。
這等情緒起伏放在他身上實在少見的很,惹得霍休情不自禁的投過探究的目光。
橫睨一眼眼神閃爍不定的霍休,季閑珺還是要給他幾分薄面,畢竟自己有需要用到他的地方。
“按照我給你的功法練習,再有三天,少說能使你的年紀恢複到三四十歲的鼎盛時期。”稍作沉吟,他若無其事轉移霍休視線,提出他這幾日來最挂心的內容。
霍休不出所料的放棄追究季閑珺的情緒變動,一臉激動難掩,強自沉着道:“季君所言當真?”巴巴盼了好多天,今天終于問出來了!
季閑珺勾起嘴角,性格使然,眼角眉梢分別透出一股子嘲意。
“當然,本尊不打妄語。”
霍休眼底流過晦澀光芒,興奮駐紮在他那張白須生長的臉上,一張慈和普通的面容被欲望扭曲的滲人。
多年遺憾總算有個結果,再之後是……身為枭雄,身為野心極大的陰謀家,季閑珺對霍休既是助力也是早晚要殺的阻礙!
季閑珺沒有在他身上下多少掌控的功夫,因為不需要,放任的結果就是霍休生長出與之不符的野望跟狂妄,然後再輕輕煽動,效果斐然。
像是這個時候霍休就在想着些滑稽可笑的小心思。
他想着,無論是那個挑釁的自稱,還是季閑珺半點兒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姿态,即使對方表示臣服于他,可這确實存在的矛盾無一不是在增加他對此人的殺心。
等到功法大成,驟時……
對方如今的模樣實在猙獰,季閑珺嫌棄傷眼的避開,清冷的神情是裝作沒發現霍休意圖的超然于世。
左右這本就是自己的目的,不過說實在的,本體哪裏發生了什麽,那一瞬間的動搖自己都感應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給補分的寶貝加更的一千字,麽麽啾!
=V=,好幾章前我就提醒了,別忽略高武位面最著名的某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