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青衣江上,水波泛蝶幽幽江起, 逐流沒多少女兒思緒。
畫舫紅樓, 操弦悠悠, 胭脂色的宮燈華裳,真情假意過夜消。
季閑珺踏上的樓船裏, 若有若無的歌聲從門外傳來,筝曲帶愁似幽,女兒家的聲線更是将這最是銷魂動人之地的柔腸百轉一一道來。
但是他自己不想親身體會!
攀在背上的柔軟肢體, 以季閑珺的沉穩都不免僵了一下, 随即穩下心神, 定力非凡的視若無物。
“姑娘可否起身?”
談話間,對面銅鏡已然映出他淡泊的眉眼。
單看清心寡欲, 本尊猶在化體之上。
然而這副模樣可拒不來風月場所的女人, 尤其是這名“女子”。
吐氣如蘭的嬌娥素手纖纖繞頸, 輕靈悅耳的一笑竟是煙波江上的多情意濃。
“公子好不解風情。”
俏影轉身, 香風陣陣。
眨眼間,前方軟塌上已然側卧一人。
女子肢體猶如江面卧波的靈秀山峰, 起伏凹陷, 腰肢款款而柔, 長腿細長而美,面容妩媚清麗,濃密秀發一叢之中美人尖若隐若現, 單看外貌也不過比公孫大娘差出一籌,嘴角小痣尤為風情。
收回觀察的視線, 季閑珺正色道:“美色當前恕我無心欣賞,我來此是為找人。”
女子嬌氣的笑起來:“是找哪位姐姐啊?”
Advertisement
季閑珺偏移目光,“何必裝傻?”
“唉,”女子幽幽嘆道:“公子不敢看我,是因為我不比大娘美嗎?”
季閑珺目不斜視道:“姑娘自然是美的,秋山落雨,火中彩鳳,有人喜後者,前者也未必無人悅之,”說道這裏,他複擡眸,“何況姑娘本為公子,性別不同,又有何可比?”
“女子”頓時眯起眼睛,清越聲線轉瞬成低沉惑人的男音。
他奇異道:“據我所知你不該這麽早揭穿我?”
“虛與委蛇我其實并不喜歡。”季閑珺坦然在屋內一方桌前坐下為自己倒茶,之後推杯到“女子”不遠處的桌邊,不去說些花言巧語,取而代之則是直接揭穿對方的真實身份,“你說是不是,千面公子王憐花?”
王憐花一下子大笑出聲,笑得挂肩紅衣滑下雙臂,那身幾近透明的薄紗鏽牡丹團簇擋住關鍵部位。
也不知他是怎樣易容揉骨的,居然将堂堂男人身揉弄的和女子身形一般無二。
所以即使這般模樣,也是逼真妩媚,豐腴有物。
“我引你來此也不是一時興起,”大笑完,王憐花正色道:“當年我本該出海隐居,不問世事,然而世事難料,出海前我曾把畢生所學撰寫成冊交給一位信任之人,但是那人雖非心術不正但優柔寡斷,有自己的小主意,可惜最後那冊子一分為三,有一部分落到真正心術不正之人手裏了。”
季閑珺非禮勿視的移開目光,聞言淡淡道:“當年王公子和沈浪,熊貓兒,朱七七一同出海遠走,快活王之勢經此一役從南武林銷聲匿跡。如今二十年後,江湖中連公子等人的傳說也不曾聽聞,朱家滔天富貴可嘆的在二十年間四分五裂,我想前者大有可能是出自公子之手。”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頓,終于講到重點。
“王公子,有此兩者在前,朱姑娘尚無動于衷,我不信你會專門為了一件‘小事’重入江湖。”
王憐花披着美女的皮,作态也似女子一般柔媚無辜,他眨眨那雙風流惑人的桃花眼,從榻上柔身坐起,似是憤懑質問:“千面公子所學之雜,世所罕見,天下武功,無一不精!這等秘鑒落到邪人手裏……季公子,這怎會是一件小事呢?”話到末尾,語調輕柔。
無視這仿佛妖精一般勾人的聲線,季閑珺長長的“哦”了一聲。
“然而寫書的本人不還在此嗎?”
王憐花立時道:“所以我出來清理門戶。”
季閑珺:“你為清理門戶而來,這就算不得小事了。”
王憐花喜笑顏開,然而還不等他說什麽,季閑珺下一句就來了。
“然後我這樣說你高興了嗎?”
王憐花猛地噎住,他本是八面玲珑的人物,既是如此,就不至于啞口無言。
轉眼他起身來到季閑珺推茶的位置坐下,一舉一動落拓大氣,一掃之前女子作态。
就算一身女裝,憑他此時的姿态愣是能将方才的妩媚嬌色比成矯揉做作。
王公子桃花眼秋水橫波,多情又似無情眼,淡語柔聲道:“我非是為與你為敵而來。”
季閑珺颔首:“我也不是為和你為敵而來。”
王憐花抓緊機會道:“那麽聯手如何?”
季閑珺詫異的斜過去一眼。
“混進這攤渾水裏有何好處嗎?我雖非見過千面公子當年風采,但今日一見卻知你非常人。”
王憐花眨眨眼,忽而一嘆。
“就算你這樣說,可我命該如此。”
季閑珺:“怎講?”
王憐花彎眸:“閑的。”
季閑珺秒懂。
王憐花拿起茶杯放在掌心,杯中飄浮起來的清氣氤氲了眉目,如畫面龐露出少許無奈之色。
“島上生活清閑,活法安逸,若人心靜就此度過一生不難,”然而眼中厲色一閃而過,“沒想到世事無常,十幾年前,家母故居曾有小賊潛入盜走舊物數件,海上交流不便,以至延誤至今。本來想着,舊物終究是舊物,借此遺忘舊事也好,可是近來一則消息由不得本公子視而不見。”
季閑珺适時問道:“怎回事?”
王憐花冷哼:“那小賊膽子憑大,取我母遺物不說,還自我留書人手裏盜取三分之一憐花寶鑒,故而消息一到,我便不得不動身來此。”
季閑珺:“那麽你為何找我?”
“說來也是趣味,”王憐花以不算失禮的态度上下打量季閑珺,“我剛回中原便全力捉拿盜物之人,而對方最近接觸的人裏,你,我認為是最為難纏的。”
“所以你來打探我的虛實?”季閑珺揚眉道。
王憐花:“不止如此,我還想問你,若我此時取公孫大娘性命,你是讓還是不讓?”
季閑珺眼露詫異,沒想到對方居然這般敏銳。
上岸以來,自己所見之人無不是當世人傑,但是就算其中和自己關系最為親近的原随雲,在對人之上仍是比不得眼前這位千面公子。
千面千面,果然不凡。
“你和原随雲很像。”
季閑珺說完之後又搖搖頭,“但也許是歷經世事,你心結已解,入世灑脫随性,這方面他尚不如你。好比此事,他若抓到公孫大娘蹤跡,他也會調查公孫蘭最近接觸之人,但絕不會把和她有過一面之緣的我當成阻礙。他或許會待我慎重,但絕不會認為公孫蘭之死會惹出我橫插一手。”
王憐花了然道:“果然你不會視而不見。”
季閑珺道:“因為我還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王憐花:“不好,這樣我豈不是白回來了?”他托腮自語,“季閑珺,這你可要負責啊!”
季閑珺無動于衷道:“我可不是沈浪。”
王憐花聞言意味深長的笑道:“但不妨礙我追着你,須知能帶給千面公子趣味之人,非是常人。”
他用季閑珺的話回以顏色,一如他慣來的處事風格。
季閑珺本有教化中原的念頭,有王憐花相助倒是能簡單不少,不過在此之前……“你究竟知道多少內情?”
東香書會,王書生,江上畫舫,環環相扣。
用意之深,所取不小!
他帶着以上意味的眼神看向王憐花,得來千面公子調皮一笑,居然老老實實答道。
“我知道公孫蘭正在這艘船上,我還知道你接下來會從她口中得知霍休的目的是珠光寶氣閣閻鐵珊和峨眉派獨孤一鶴。”
季閑珺:“哦,那麽請問她是怎麽知道這麽多的?”
王憐花笑道:“因為她六妹上官飛燕正是天下第一首富霍休的姘頭,她自己也愛着霍休手裏的財富。世上愛財之人不少,但她有理智有條理,在發現霍休有意對無争山莊動手又招來無名殺手組織合作之後,她便有了一個計劃。”
季閑珺:“什麽計劃?”
王憐花:“這個計劃十分簡單,簡單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句話足以。”
季閑珺:“那還真簡單啊。”
“可不是嗎?”王憐花看眼季閑珺,笑意加深,“不過這裏面出了個意外。”
季閑珺皺眉道:“你說是我?”
王憐花:“對,因為你的關系,原随雲沒有死,也是因為你的關系,楚留香和你們混到一起反倒追查起幕後之人。”
季閑珺道:“光是如此這和她的計劃沒有多大分歧。”
王憐花:“要只是如此的話……”他加重語氣,“公孫蘭不是個有良心的女人,她貪,也狡猾,不過幸運的是,她的目标是霍休手裏那筆來歷不明的龐大財富,并沒有盯着無争山莊的家財。她知道自己的身份見不得人,所以無争山莊垮臺之後帶來的名利于她無用。”
季閑珺聽到這裏,瞥他一眼道:“她本來就有引楚留香追查下去的意思,必要時候她恐怕會自己動手助楚留香一臂之力。”說完,等到茶杯裏的熱氣散的幾近于無,他的聲音方淡然響起,“會認為我是個意外,那定然是有人跟她說了什麽,或者……她接下來的計劃中我是個阻礙。”
王憐花不禁笑容燦爛,這人故弄玄虛半天,此時終于可以把這句話說出口。
“季閑珺,跟在霍休身旁的那個‘你’,究竟是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
憐花公子戲份未定,這個人物不好抓,我有點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