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被欺負
高興的當然不只石穗一個人,還有林沉年。
他從出生開始,似乎就是一個不太幸運的孩子。家境貧寒,生父早逝,母親弱小,繼父是個混蛋。本以為努力讀書,就能改變母親和自己的命運。可哪知一切希望在他十六歲不到就戛然而止。
這一年多來,生活變得暗無天日。倒在血泊中的繼父、警車和手铐、看守所形形□□的惡人、庭審中母親痛苦的臉、還有這裏好像看不到頭的封閉生活,都成為這個少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直到石穗給他黑暗的生活,開了一扇窗,讓外面的陽光照進來,他這才明白過來,這世界還是明朗的,他不過只有十七歲,未來的路還很長。
口齒間似乎還留着蛋糕的香味,他并不愛甜食,可這水果蛋糕的甜味,和母親做的豬肉面一樣,都是能暖到心窩裏的美味。
抱着素描本和炭筆回宿舍時,林沉年的嘴角還帶着一絲弧度,與平日裏的冷漠完全不同。
而人天生是嫉妒的生物,尤其是這些惡劣的少年。
林沉年的模樣,顯然成為這屋內其他人眼中刺目的風景。
林沉年走到自己床位,趴在上面,将素描本攤在枕頭上,愛不釋手地翻了翻。
其實只是再普通不過的素描本,但在他匮乏的生活中,卻是異常珍貴的禮物。
他想了想,又從盒子裏抽出一根炭筆,握着那筆想要在白色的紙張上畫點什麽,可有遲遲不知如何下筆,生怕浪費了這來之不易的禮物。
碰!
一聲巨大的撞擊聲,林沉年趴在床上的身體,狠狠晃了晃。手中的筆擦過白色的畫紙,留下一條長長的黑線。
他皺了皺眉,轉頭看向始作俑者。
只見本來坐在對面和其他幾個男孩胡鬧的張小飛,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床位前,臉上一臉的痞氣和挑釁,想來剛剛那動靜,是來自他。
張小飛見林沉年冷着臉看過來,嘿嘿一笑,又擡腳在床架上重重踹了一下。
林沉年目光冷清,對他的挑釁面無表情。
“喂!”張小飛惡聲惡氣地吼了一聲,繼而又換上下流的表情,“為什麽每次那老師都找你談話,是不是看上你這小白臉了?”
林沉年皺了皺眉,冷哼了一聲,轉過頭繼續趴在枕頭上,将炭筆放好,用手摸索那畫紙上的線條,似乎是想把那痕跡去掉。
他的漠視徹底激怒了張小飛,他兩步走上前,在林沉年毫無防備下,一手奪過他捧着的素描本。
林沉年心裏一提,從床上馬上彈起來,與他對立而站。
“還給我!”他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像是寒冰一樣,看向對面的男孩。
林沉年雖然年少,但那冷冷的氣質,總有點不敢冒犯的威懾。張小飛微微一愣,聽到旁邊有人起哄,立刻虛張聲勢地揮了揮手中的素描本:“這是不是老師送給你的?為什麽就送你不送我們,這不公平是不是?”
旁邊幾個男孩,立刻哄笑附和:“是!”
林沉年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繼續冷冷道:“還給我!”
張小飛嘿嘿一笑,陰陽怪氣道:“我也喜歡畫畫呢,不如你送給我讓我練練手。”
林沉年放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有那麽一剎那,他覺得自己的拳頭就要揮出去,狠狠打在對面的人臉上。
但是他忽然想起自己答應過母親和石穗,他不會再犯錯誤。
林沉年用力壓下自己的怒氣,放低聲音:“請還給我!”
張小飛對他忽然的示軟,有些意外,旋即便開始更加嚣張:“怎麽?怕了?你不是挺牛嗎?當初剛來時,一個人跟我們四個打。”說着,他晃着腿道,“還給你可以,叫我飛哥,求我。”
林沉年咬了咬牙:“飛哥,求你還給我!”
張小飛見他這樣軟弱,高興地哈哈大笑,他樂不可支地指着林沉年,朝旁邊幾個同樣在笑的男孩道:“看見沒?這家夥可是殺了人進來的,時間長了,在老子面前還不是只軟腳蝦。”
林沉年對這些言語的奚落不為所動,只盯着他手中的素描本。
張小飛注意到他的眼神,嗤笑了一聲,揚起本子在他頭上砸了一下:“還給你可以,自己拿!”
說完,踮起腳,将手中的本子高高舉起。
林沉年沒有太在意自己被砸痛的額頭,只稍稍昂頭看向那在半空的素描本。
張小飛人高馬大,是這間房子最高的男孩,比一米七五的林沉年高了半個頭,刻意高舉着本子,讓他無法輕易夠着。
哪知,林沉年一心在這本子上,在張小飛得意間,已經輕輕躍起,一把将那本子搶了過來。
張小飛猝不及防被他奪去了本子,面子上挂不住,旁人一起哄,他立刻伸手再去去搶。
林沉年轉身護着本子,很快被他推倒在地。
大約是見搶不過來本子,長久的積怨,讓張小飛那暴力的因子開始作祟,拳腳毫不客氣朝地上的人招呼過去。
那幾個唯張小飛馬首是瞻,又對林沉年不滿已久的男孩,一起湧了上去。
林沉年并沒有還手,只牢牢抱着素描本躺在地上,任由那些雨點般的拳腳落在自己身上。
疼嗎?
當然很疼,但更多的是屈辱。
他并沒有犯錯,卻要承受這些不屬于他的懲罰。
有好幾次,林沉年覺得那屈辱和疼痛無法再忍受,想要奮力反抗,但腦子裏又冒出目前母親爬上了皺紋的臉,還有石穗溫柔的笑容。
有什麽溫熱的東西流下來,林沉年的視線一片模糊,腦子裏混混亂亂的全是幻覺,一會兒是母親站在巷子口等他放學回家,一會兒是繼父的謾罵和毆打,一會兒又跳到那間小小的會客室裏,石穗輕輕地喚他的名字。
打鬥的動靜,終于驚動了外面的獄警。
兩個值班獄警用警棍敲了敲鐵門,沖進來大吼:“你們在幹什麽!馬上住手包頭蹲下!”
但打紅了眼的不良少年,哪裏聽得到這些話,直到獄警手上的警棍毫不客氣地招呼在他們身上,這些少年才反應過來,立刻散開,老老實實抱頭蹲下。
一個警察跑去看蜷縮在地上的人:“林沉年,你怎麽樣?”
林沉年半睜着眼睛,氣若游絲地解釋:“我沒有打架。”
少管所的獄警對林沉年的情況都很了解,在所長的交待下,平日對他自然也比較照顧,那警察見他額頭上正在淌血,有點無語道:“我看得出,你這是被人打。我帶你去醫務室。”說完,将他扶着站起來,厲聲朝其他人道,“今天參與打人的全部關緊閉。”
拖着身體單薄的男孩走了幾步,那獄警又發現林沉年手中還抱着一本素描本,伸手想扯過來放下:“你拿着這個幹什麽?”
林沉年卻抱得更緊。
獄警見他半閉着眼睛,暈暈乎乎的樣子,也就作罷。
林沉年傷得倒不算太嚴重,就是額頭縫了幾針,眼眶受傷,左眼青腫得厲害,以至于一個星期後還沒有消下去。
石穗上課的時候,見林沉年一直低着頭,就跟最初見他時一樣,心下狐疑,還以為他又要玩什麽消沉,以至于整堂課,她都有點心不在焉。
到了屬于兩個人一對一的會面。
林沉年被小張帶進會客室室的時候,還是低着頭,好在進門時,低聲喚了一句石穗姐。
石穗這才稍稍放心。
但她知道林沉年肯定是發生了什麽。
小張見林沉年低着頭的模樣,朝石穗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額頭,石穗不明所以,他笑笑沒多做解釋,攤攤手轉身出了門。
“林沉年……”石穗試探着喚了一聲。
林沉年放在桌面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石穗皺眉,這是一個人緊張的反應。
這幾次談話下來,兩個人早就過了應該緊張的時候,她不解問:“林沉年,你怎麽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林沉年搖頭:“沒有,謝謝你上次送我的素描本和炭筆,很好用。”
他的聲音很正常,确實不像發生了什麽事情的樣子。
石穗更加狐疑,歪頭想去看他的表情,但覺察到她動作的林沉年,腦袋埋得更低。
石穗皺眉想了想,稍稍向前傾,直接伸手去擡他的頭。
“嘶——”
是林沉年呼痛的聲音。
石穗反射性收回手:“你怎麽了?”
林沉年這才慢慢擡起頭,他額頭上一道新鮮的疤痕,和猶在青腫的左眼,赫然出現在石穗眼裏。
“你打架了?”石穗皺眉問。
林沉年忙不疊搖頭:“沒有,我沒有動手。”
石穗又道:“其他孩子欺負你?”
林沉年沉默。
原諒石穗有限的生活經驗,她并不知道應該應對這種情況,雖然為林沉年覺得可氣,但又不能真的去慫恿他還手。
她想了想:“以後如果有什麽事,馬上報告給警察。不要吃悶虧。”
林沉年點頭:“你放心,我不會還手,我會好好表現,争取減刑早點出去。”
石穗為他能如此懂事而感到高興,卻又覺得他生活在這種環境下實在委屈。這個少年和大多數的少年犯本質上完全不同,卻要承受這些元貝不應該屬于他的屈辱。
她想了想,轉移話題:“我和你之前的班主任周老師聊過,她說等你出去可以繼續回學校上學。”
林沉年嗯了一聲,想到什麽似的道:“石穗姐,你能不能幫我找一份高二高三的教材,我想在這裏先自學,如果可以,到時出去後我可以直接念高三參加高考。我已經浪費了幾年,不想再浪費。”
石穗聽了他的話,不免為這個男孩感到驕傲,欣然道:“你這樣想我真高興,我支持你,如果到時學習上有困難,可以跟我說,不懂的也可以問我。”說着,又笑了笑,“雖然高中課程我忘得差不多,但我可以回去幫你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