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要怕

在李所長的支持下,石穗和林沉年一周半小時的談話,變成學習輔導。

當然,其實也算不上什麽輔導。

石穗離開高中已經四年多,除了英語,其他東西早忘得一幹二淨,哪裏還有本事給人輔導。

況且,讓她一個曾經在高中總在四五名徘徊的學生,去輔導一個中考全市第五的頂級優等生,說起來都無人可信。

但林沉年再如何聰慧,在有限的條件下,光靠自學,總還是會遇到各種不解的問題。于是他便記下來,等到與石穗見面時交給她,石穗則拿回家去幫他向別人請教,下次見面時再給他講解。

幾次下來,林沉年的自學狀況漸入佳境。

轉眼間,寒假已經開始,到了快過年的日子,石穗在少管所的義教也只剩下最後一堂課。

不知是不是臨近年末的關系,這一堂課,教室裏的二十個孩子,不似之前那麽平靜,好像都隐隐有些躁動。

中國人向來重視春節,這些少管所的孩子想必也概莫能外。

畢竟都還只是孩子,不管有沒有家,有沒有和睦的親人,總該不願意在這冷冰冰的囚室內,度過這種歡慶團圓的日子。所以,他們的心理狀态在此時不太穩定,也在情理之中。

半節課下來,中途休息時,坐在教室後面的小張出去上廁所,留下另一個新來不久的獄警在教室看着。

石穗站在講臺上整理剩下的教案,正整理地出神,教室裏忽然出現争吵。

她下意識擡起頭,看到兩個男孩站起來對峙着,兩人表情都像是被激怒的公雞一樣,蓄勢待發。

這兩個男孩石穗認得,一個叫張小飛,一個叫朱成,是這所裏最讓人頭痛的不良少年,都是因為打架傷人進來的,兇猛好鬥。兩個人進來後依舊嚣張跋扈,在各自的宿舍都是老大,犯事也不是一次兩次。

一山不容二虎,兩個人不對盤已久。

“張小飛,朱成,你們坐好!”後排的年輕獄警用警棍敲了敲桌子,厲聲斥道。

兩個男孩不情不願地坐下。

石穗一口氣還沒放松下來,正要低頭繼續整理教案,目光卻見電光火石之間,兩個本來平靜的男孩忽然就掀了桌子。

混亂是如何開始的,石穗已經記不清楚,她只知道,整個教室剎那間就亂作一團,兩個男孩的擁趸者全部加入打鬥,剩下幾個人雖然沒有打架,但也興奮地掀桌子扔凳子,四處亂砸。

教室裏唯一的獄警大叫着住手,用警棍敲人制止,卻被幾個孩子合力掀翻,這樣一來,教室裏完全亂了套。

就像是壓抑已久的荷爾蒙和憤懑,在這一刻全部都被這些孩子釋放出來。

騷亂,瘋狂。

石穗只在電影裏看過監獄暴動,在少管所義教的這幾個月,除了林沉年前幾個星期額頭的傷,基本上都算得上氣氛和諧,所以從來沒想到,這些看起來還算守規矩的孩子們,會毫無理由地發瘋。

待她反應過來,立刻按響了教室前面的警鈴。

随着這一聲警鈴的響起,騷亂的教室似乎是靜了一剎那,但随即變本加厲地失控。

夾在其中的林沉年,混亂中将被掀倒在獄警扶起來,轉眼用目光去尋找前面的石穗,卻見有幾個男孩已經氣勢洶洶的朝她跑去。

林沉年眸光一怔,快速沖上前,在那些男孩碰到她之前,将她拉在牆角蹲下,自己也蹲在她面前,雙手撐住牆壁,用身體将她罩住,形成一道保護的屏障。

幾個紅了眼的男孩見狀,胡亂上前踹了一頓,不過他們的目标其實并不是石穗和林沉年,而只是在混亂中尋釁滋事般發洩。

這裏發洩了一通,又跑去其他人那裏亂打亂砸。

蹲在牆角的兩人,都是臉色發白,呼吸沉重,卻又因為緊張害怕,大氣都不敢出。亂作一團的教室,凳子和各種文具,還在亂飛,時不時砸過來。

林沉年一直護着石穗,雖然并不高大健壯,但卻像護着雛鳥的老鷹一樣。

可明明他還比她小了那麽多。

石穗腦子跟着教室一樣混亂,微微擡頭看向林沉年那張緊繃的臉。他皺眉側着臉看着教室的形勢,嘴唇緊抿,起伏的胸膛,心跳似乎都能讓石穗聽得到。

兩個人的距離很近,石穗幾乎能看清他側面光潔的皮膚和細細的絨毛。

除了父親,她從未跟異性有過這麽近的接觸,少年的陌生氣息,一時讓她有些恍惚,林沉年的氣息很幹淨,以至于她一時都忘了教室的混亂。

林沉年轉過頭,看到她烏沉沉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安撫道:“不要怕,沒事的。”

明明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孩子,可他的聲音卻讓石穗覺得安心穩妥。

于是她真的不再害怕。

好在警鈴響過不久,所裏其他獄警很快趕來救場。

到底都是訓練有素的警察,五六個獄警用警棍和噴霧劑,迅速将教室內騷亂的十幾個孩子鎮壓住,但整個教室早已是狼藉一片。

林沉年看了眼石穗,見她無礙,這才起身走到隊伍中,跟其他人一起蹲下。

随後趕到的李所長見狀,氣急敗壞地搖搖頭,又見站在牆角處的石穗,似乎是毫發無損,稍稍松了口氣。

又轉頭問那值班的獄警:“怎麽回事?”

年輕獄警在騷亂中受了些傷,雖然不嚴重,但也有些心有餘悸,一臉慘白地走過來:“所長,剛剛休息的時候,張凱去上廁所,我一個人在教室看着。張小飛和朱成兩人忽然打了起來,跟着其他人也加入,還有好幾個雖然沒打架,但乘亂打砸。”

李所長點點頭:“把監控調出來看看到底怎麽回事。”說着,轉頭問石穗,“小穗,你沒事吧?”

石穗搖搖頭,笑得有些蒼白。

李所長嘆口氣道:“看樣子是被吓到了。”

石穗不置可否。

還剩下的半節課自然是不了了之。

石穗被帶到所長辦公室平複情緒,等到李所長處理完這場騷亂,回來時還沒進門,就朝她只擺手:“幸好今天沒什麽人受重傷,不然報上去,我一把年紀都得跟着受處罰。”

石穗倒是很平靜,只是好奇地問:“這種事情以前發生過麽?”

李所長道:“一年總有那麽兩三次,不過今天一整個班人都發瘋,也不常見。”

石穗想了想:“所長,林沉年沒有跟那些人一起胡鬧。”

李所長點頭:“我剛剛看了監控,他不僅沒胡鬧,還救了小李和你,算是立功表現,等過一段時間,可以幫他申請減刑。”

石穗面上一喜:“真的嗎?太好了。”

李所長嗯了一聲:“我一直想幫他辦理減刑,但是找不到正當的理由,今天這個算是挺合适。”

這個消息無疑讓石穗覺得高興,但她想起今天和林沉年的單獨會面因此擱淺,而義教結束,按着規定,她也不可能再每周和他見面,便道,“對了,所長,今天我和林沉年沒有時間談話了,還麻煩您幫我把帶給他的學習資料交給他。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再來見他,不過我感覺他現在表現不錯,如果以後他又出現什麽問題,還麻煩您跟我說一下。”

因為是最後一次,石穗不确定自己什麽時候能再來這裏,所以給林沉年搜羅了很多學習資料帶過來,想必自學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李所長笑着點頭:“我也覺得他最近表現都不錯,學習也很用功,這都是你的功勞。我也得感謝你。你放心,他要是再有什麽問題,我還找你。”

石穗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實我也沒做什麽,是他自己有覺悟,知道反省。對了,您幫我謝謝他,今天幸虧他一直護着我,不然保不準我會受傷。”

“這個是一定。”

與所長告別後,石穗離開了這個自己已經頗有些熟悉的地方。

今天下午的這場風波,雖然她當時并沒有吓得很厲害,但事後再想起來,還是有些心有餘悸,當時若不是林沉年,會在她身上發生什麽可怕的後果,誰都無法預料。

她想,等過了年之後,她一定要當面再感謝一次林沉年。

這個春節,石穗去了千裏迢迢的邊疆,和父親一起過年。整個假期,半年沒有見面的父親,帶着她去了周邊很多地方,見了許多風景和民俗,長了不少見識,以至于江城的那些事,被她抛到了腦後,只偶爾在夜深人靜快要睡着的時候,會想一下,高牆之內的林沉年不知過得可好?

回來後,石穗開始了最忙碌的研一第二學期。

排滿的課程已經讓她有些吃不消,偏偏大洋彼岸的姜惠蓮教授讓她務必開始準備托福和gre,于是石穗的周末和晚上,也都被各種學習占據的滿滿當當。

林沉年的事情,自然是放到了一邊。她倒也沒完全忘記,剛剛入春時,她打了一次電話給李所長,問他林沉年的情況,那頭李所長告訴她非常好,她也便放下了心。

那本記着林沉年信息的筆記,對于她的碩士論文來說,已經足夠,餘下的資料,只需要等林沉年出來恢複正常生活,再回訪一下他到時的狀況便可。

她相信林沉年一定會回到正常的生活。

這樣想着,去探望林沉年的計劃便在她的忙碌中一拖再拖,直到過完了這個春天,又過完了一個夏天。

在暑假結束的時候,石穗的gre和托福都考試完畢,成績尚可,算是向母親交了差。

終于閑了下來,石穗方才想起少管所的林沉年。掐指一算,已經大半年沒有見過他,不知他過得怎麽樣?

有了這份閑心,石穗趕緊打電話給李所長,打算跟他預約一個探訪時間。

哪知那頭的李所長一聽她問起林沉年,咦了一聲,道:“他前段時間已經出獄了。我們幫他成功申請減了半年的刑期,這樣就能趕在十八歲前提前出獄,以免轉到監獄去服刑。監獄那種地方可不像我們少管所,是真亂得狠。林沉年要去那裏,就算只待幾個月,也會夠他受的。”

石穗一聽,也挺為林沉年覺得高興,笑道:“李所長,您真是有心了。”

李所長呵呵大笑:“我也是不想看到一個好孩子被毀掉。他現在應該已經回學校上學了,說不定明年就能考上名牌大學呢。”

石穗笑着附和了兩句,又和李所長閑聊了一會,才挂了電話。

對于林沉年,石穗是有點得意的。雖然她并不認為是自己挽救了他,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對于他的恢複,一定是起了不小的作用。

當然,林沉年對她來說,除了是她做論文的一個案列之外,也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義。他算不上是她朋友,但也一定不是可以忘記的路人,尤其是最後一次,他那樣護着她之後,讓她真正覺得這個比她小了五歲的男孩,正直善良又勇敢。

于是她也便從內心希望他平安快樂,能夠如願實現夢想。希望他和她媽媽能夠過上更好的生活。

而她也相信,林沉年做得到。

她抱着電話,嘴角帶笑想了想林沉年的模樣,但在她的腦子裏,他一直留着寸頭穿着囚服,所以她想不出,他穿上校服後看起來到底是什麽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