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請吃飯

也不知道過了許久，林沉年終于擡起頭，放開抱着石穗的手。

他雙眼通紅，霧氣氤氲，但沒有眼淚再留下來，啞聲開口：“我不會跳樓的。我要是這麽沒出息，下去了也沒臉見我媽媽。”頓了頓，他又繼續道，“只不過，我昨晚眼睜睜看着媽媽跳下樓……”

他後面的話哽咽在喉，無法再說出口。

石穗拍拍他的肩膀：“我明白。我不想說什麽節哀順變，但是你媽媽的後事還等着你去辦理，你要振作點。”

林沉年點點頭。

那頭，鄭醫生也走了過來：“小年，你姐姐剛剛很擔心你。”

林沉年看向石穗：“石穗姐，對不起。”

石穗抿抿嘴，拉起他的手腕：“走吧，我陪你下去處理你媽媽的後事。”

餘下來的幾天，林沉年出奇地冷靜，就算陳秀琴的遺體在殡儀館火化時，他都沒有再流一滴淚。

料理後事的費用，自然是石穗出的。遠郊公墓雖然便宜，但前前後後，加上拖欠的醫藥費，也花了快五萬塊錢。

石穗陪着林沉年為陳秀琴下葬，兩人從公墓出來後，沉默了幾天的林沉年，終于開口：“石穗姐，錢我會慢慢還給你的。”

石穗道：“這些事情等你能掙到錢以後再說，我不急着用。”說完，她想了想，試探道，“你先好好休息一陣子，趕上下半年開學，明年就可以參加高考。錢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可以先借給你，等上了大學，你可以申請助學貸款，還可以邊工邊讀。”

林沉年搖搖頭：“我不打算去學校了，這一年多，知識都丢得差不多，就算能考上大學肯定也不如意。再說，我進過少管所，好的大學政審不一定能通得過，我實在沒必要把時間浪費在那上面。現在最重要的是先養活自己。我想過了，大學并不是唯一出路，我不是一定要去擠那座獨木橋。”

石穗愣了愣，雖然還想說服他回學校，但又無法反駁他的話。他已經快十九歲，有了決定自己人生的能力。

她點了點頭：“反正你想好就好，有什麽問題一定要給我打電話，知道嗎？”

林沉年嗯了一聲：“我會的。”沉默了片刻，又道，“石穗姐，等我有能力後，一定報答你。”

石穗輕笑了笑，像是大姐姐一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生活，我就很高興了。”

臨別前，她又塞了幾百塊錢在林沉年手上。

只是這次一別之後，石穗等了許久之後都沒等到林沉年的電話。

家中房子賣掉之後，林沉年此前是借住在鄰居家。

過了三個多星期，沒有接到林沉年電話的石穗，實在有點不放心，便去了他家之前那條老巷子找他。卻被鄰居告知，林沉年已經離開，至于去了哪裏，那鄰居也不知道，只不停嘆息那孩子命苦之類的話雲雲。

好在這樣的擔憂只持續了兩個多星期，林沉年便打來了電話。

他的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狀态不錯，好像比之前多了幾分陽光。

“石穗姐，你在哪裏？現在有空嗎？我發了工資，想請你吃飯，順便給你還一點錢。”

石穗聽到他的聲音，終于是松了口氣：“我現在在學校，有空的。”

林沉年又道：“是江大對嗎？那我們去後門那家麥當勞碰面怎麽樣？”

石穗嗯了一聲：“沒問題，我在那裏等你。”

一個半月沒見，林沉年之前略顯蒼白的臉，黑了幾分，單衣之下的身體似乎也壯實了不少，完全看不出之前的那種瘦弱單薄，倒是有幾分陽光帥小夥的感覺。“

石穗見到他這模樣，朝他會心一笑：“你去哪裏了？好像曬黑了不少呢？”

林沉年有點羞澀地摸了摸腦袋：“我跟我一個遠方表哥去工地幹活，天天在戶外，可能是曬黑了。”

石穗愣了一下，但很快将自己驚愕的表情掩藏起來，繼續笑道：“辛苦嗎？”

林沉年搖頭：“雖然有點辛苦，不過工地上的工資還不錯，而且管吃管住，對我來說挺好的。”

石穗嗯了一聲，道：“那我們先進去找位子吧。”

學校旁邊的麥當勞人滿為患，兩人好不容易見縫插針，接上一對小情侶離開的位子。

坐好後，石穗拿出錢包，問：“你想吃什麽？”

林沉年連忙站起來，将她拉下坐好：“我說了請你的，你幫我那麽多，總要找機會感謝你一回。”

石穗也不好和他争，笑着道：“那好吧，你給我一杯可樂和随便一個什麽漢堡就可以了。”

林沉年點頭，但是從點餐臺返回時，餐盤上的東西，顯然比石穗預料地多了一些。他将其中一份可樂和漢堡推到石穗面前，又将雞翅和薯條放到她面前。

石穗笑了笑沒說什麽。

她已經過了愛吃這些垃圾食品的年齡，但不忍拂了林沉年的好意。她也不覺得林沉年對這種食物有什麽愛好，只是對于來自那種生活環境的他，大約麥當勞對他來說已經是很高檔的地方。

林沉年吃東西的模樣，倒是很斯文，還有點孩子氣。但石穗轉念一想，他其實還不到十九歲，本來就只是個少年人。

石穗到底是沒餓，也對這種食物興趣不到，一個漢堡吃了一半就吃不下。林沉年見狀，将她的漢堡自然而然地拿過去，接着吃完。

石穗本想阻止他，說如果吃不飽的話再去買一份，但想到他的經濟狀況，又不得不忽略掉這個想法。

終于是吃得差不多，林沉年擦了擦嘴，露出一個滿足的微笑。

石穗已經記不得上一次見他這樣的笑容是什麽時候，只覺得心裏有點酸又有點暖，不自覺地笑了笑。

他從褲兜裏掏出一小疊錢遞給她：“石穗姐，這裏是八百塊錢，雖然跟欠你錢比起來還差很多，但是我會努力盡快還給你的。”

石穗看了看那粉色的票子，沒有馬上接過來，只問：“你發了多少工資？”

林沉年道：“一千，你放心，我自己還剩了一些，又不用買什麽東西，已經夠用了。”

石穗想了想，将錢接過來，但又退給他兩百：“你剛剛掙錢，身上還是多一點錢傍身安全，等你以後掙得多了再給我，我真的不急用，你也千萬別急，現在做什麽都需要錢，你還是自己先多存一點，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

林沉年倒也沒推辭，只道：“石穗姐，謝謝你。”

石穗搖搖頭：“林沉年，你今後有什麽打算？”

林沉年想了想：“我準備在工地上跟人學一些手藝，等手頭稍微寬裕一點，可能再去自考一個文憑。我以前想做建築師，現在直接從工地上做起，也不見得不行。”

石穗心知他想得太簡單，建築師和工地做工完全是兩碼事，但他剛剛從喪母的陰影走出來，她不忍打消他的積極性，便笑着鼓勵他：“你能這樣想就最好，總之做什麽事，只要堅持就一定能成。”

林沉年用力點了點頭：“我也這麽認為。我現在還不到十九歲，還有很多年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