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突生變
這一夜江城下了一場大雨,雷電轟隆隆響個不停。好幾次,石穗被從睡夢中驚醒,躺在床上,聽着窗外風雨大作,總覺得心裏有些說不出來的煩亂不安。
隔日早上五點多,她就徹底醒過來,再也睡不着。
因為是林沉年母子動手術的日子,睡不着的石穗幹脆起床,早早去了醫院。
早上六點多的醫院,比起其他時候,還是安靜很多。
但是,石穗來到住院大樓樓下,卻見一堆病人和家屬,圍在樓下草坪外,對着草坪指指點點,像是看什麽熱鬧一般。她遙遙看到一點那草坪,可明明就空空蕩蕩。
不知為什麽,她心裏一提,隐隐有些不好的預感湧上來。下意識擡頭看了看樓上五層,正是林沉年母親陳秀琴病房坐在的位置。
石穗慢慢往人群走近,伸長腦袋往草坪看了看,才見那一處坑坑窪窪的草坪像是被什麽物體砸過,大雨過後留下一團黑乎乎的積水。
她腦子懵懵地下意識問旁邊的人:“發生什麽事了?”
被問的人啧啧嘆了兩聲:“昨晚有病人跳樓自殺了,就跳在這個地方,據說流了很多血,不過昨晚雨大,都被沖走了。”
石穗怔了片刻,腦子裏不好的感覺更加強烈,又問:“是什麽人?”
那人攤攤手:“不太清楚,好像是什麽絕症晚期吧,估計是不想再受苦了。”
石穗心髒突突加快,顧不得再問多少,快速轉身朝樓中奔去。
一口氣跑到五樓,陳秀琴的病房大開着門,她卻在門外一米處忽然停住腳步,有點不敢繼續前進。
遲疑了幾秒,深呼吸了幾口,她才繼續邁步,走到門口時,目光就已經瞥到病房中央那張空空如也的病床。
這一刻,她再也無法冷靜,猛地跑進去,一手指着床位,問臨床的家屬:“這床上的病人呢?”
那大姐見過她兩次,滿臉驚訝:“你不知道啊?陳姐昨晚跳樓了!”說着,又唉聲嘆氣道,“也不知怎麽回事,她前幾日連床都爬不起來,昨晚怎麽就能起來了,大家都睡得死,打雷下雨的,也沒注意到動靜,她從窗戶裏跳下去,我們才知道。
石穗腦子一片空白:“那她兒子呢?”
大姐道:“去辦理後事了吧,發生這種事情,誰想得到,那孩子也真是可憐,昨晚她媽跳下去時,他正好醒過來,但是晚了一步。”
不等她說完,石穗已經跌跌撞撞往外跑。
來到鄭醫生的辦公室,石穗連門都沒敲,直接就沖了進去:“鄭醫生,到……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鄭醫生見她臉色蒼白,嘆了口氣道:“我也是今早上班才知道發生了這種事。陳女士昨晚從病房跳了下去,當場死亡。”
石穗臉上還是不可置信:“為什麽會這樣?”
鄭醫生道:“她跳樓前留了一張紙條,說是不想連累自己的兒子,應該是已經知道捐腎的是她兒子。”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石穗喃喃自語,懵了半響,才反應過來,“林沉年現在在哪裏?”
鄭醫生道:“她母親的遺體已經送到太平間,他現在應該在樓下辦手續。”他看了看手表,“走,我跟你去找他,我早上來的時候,見了眼這孩子,也沒見他哭什麽的,很讓人擔心呢。”
石穗跟着鄭醫生找了一圈,包括太平間,卻并沒有見到林沉年的身影。
此時的石穗,滿腦子都是擔憂,連心跳都加速。
她知道失去母親對于林沉年意味着什麽,這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不能承受之重。
“咦?去哪裏了?”鄭醫生也覺得奇怪,照理說他這個時候不可能離開醫院。
石穗看了看窗外,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問:“這樓頂能上去嗎?”
鄭醫生睜了睜眼睛,看着她,表情有點僵硬地點點頭。
兩人來到樓頂,果然見到樓頂欄杆處,遙遙站着一個清瘦單薄的身影。那身影在雨後的天空之下,看起來搖搖欲墜。
“林沉年!”石穗大叫一聲。
可林沉年卻像是沒聽到一樣,半天才反應過來,緩緩轉頭,看到石穗後,本來呆滞的表情怔忡片刻,開口:“你們不要過來,我想安靜一會兒。”
石穗看着他身後的欄杆,下意識道:“你不要站在那裏,我很擔心。”
她腦子忽然很混亂,自己學習心理學這麽多年來,卻始終想不起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怎樣勸說一個情緒可能失控的少年。“
林沉年自嘲地笑了笑:“擔心我會跳樓麽?你放心,我不會跳樓的。”可是說完,他卻又喃喃道,“可是我活着還有什麽意義呢?我殺過人,進過少管所,現在我媽媽都不要我了,我什麽都沒有了。我從來沒有做過壞事,可老天爺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他表情古怪,雖然語氣不急不慢,但眼神卻已經有些失心瘋一般的錯亂和迷惘。
石穗心急如燎,卻又不敢急進,只壓抑着聲音道:“林沉年,你媽媽或許不應該這樣,但她做的選擇,不過是想讓你過得好一些,現在你這樣放棄自己,她泉下有知也會難過的。”
林沉年搖頭,忽然激動地大吼大叫:“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她明知道這個世上我只有她一個親人,她怎麽可以這麽狠心抛下我?我一個人怎麽辦?我要怎麽辦?”
石穗不動聲色地走上前:“林沉年,你不是一個人,至少你還有我這個朋友和姐姐。你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等你做好了,過得開心快樂,你媽媽泉下有知也才會放心,你知道嗎?”
林沉年身體搖搖晃晃,雖然有齊腰的欄杆,但也看得石穗心驚膽戰。
他神情恍惚,目光看着石穗的方向,但又像沒有聚焦一樣。
石穗不動聲色向前邁步,卻被旁邊的鄭醫生拉住,低聲提醒:“他現在情緒不穩定,不要輕舉妄動。”
石穗輕輕掙開,朝他擺擺手示意他放下,繼續慢慢向前走去,緩緩道:“林沉年,生老病死我們誰都逃不掉,但是我們每個人被父母帶到這個世界上,就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們最終都是為自己而活。命運也許對你是不太公平,但是你只有十八歲,還有那麽長的日子可以翻盤,還有追尋公平的機會。其實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會遇到不幸的事情,就像我也是一樣,我父母雖然健全,但我的家庭并不幸福,他們多年前就離婚雙雙離開了我,留下我一個人生活,你看我還不是好好活着!”
林沉年的眼神還是有些渙散,但身體卻顯然站得穩了一些。
石穗走到離他兩米的距離停下來,繼續道:“林沉年,你看我們雖然都是一個人,但是加在一起作伴就都不是一個人,對不對?如果你願意,以後我就是你的朋友,你的姐姐,也是你的親人,我們都不再是一個人。”
她說完,朝林沉年慢慢伸出手。
林沉年看着她,本來失神的眼睛,慢慢聚焦發紅,眼淚從裏面湧出來,卻沒有任何聲音。過了片刻,他終于走上前,将自己的手交給石穗。
石穗握住他的手,走上前一步,将他抱住。
他從少管所出來大約是長了一點,石穗本想将他攬住,卻只能靠在他的肩膀上,雙手緊緊抱住他清瘦的身體:“難過就大聲哭出來,我陪着你。”
林沉年本來只是一點顫抖的身體,忽然抖得很厲害,但是并沒有發出聲音,只是石穗感覺到脖子裏有溫熱的液體滴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