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姑一家

? 李竹在原地怔了一會兒,搖搖頭向村東走去。

李竹循着模糊的記憶終于找到了大姑家。她家的房子半磚半土,院子很大。院裏栽着一棵杏樹,時值春天,花開正盛,春風一過,花落如雨。

李竹站在門外平複了一下心情,飛快地搜索着記憶中的人。片刻之後,她才上前敲門。

“篤篤”她輕敲了三下,并無人應。

李竹心裏忐忑,加大力度再敲。

“誰啊?”終于有人應答了。

“大姑嗎?是我。”

門“吱嘎”一聲開了,一個三十來歲的婦人站在門裏,疑惑地打量着李竹。李竹也疑惑地看着她,這個人她不認識。

“你是——”李竹正要開口,那婦人突然流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說道:“你是老楊家的親戚吧,他們家搬到村西頭了。這房子賣給我家了。”

“啊?”李竹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麽大姑家竟把房子賣了? 那婦人倒很和氣,對李竹指了路。李竹道聲謝,慢慢地朝村西頭走去。

看來大姑家裏的情況比她聽說的還不好。

李竹正低着頭走路,忽然被一個婦人拉住了胳膊。她擡頭一看,見這婦人生得黑胖,一雙小眯縫眼裏閃爍着精光。這樣貌倒是有點似曾相識,可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

那黑胖婦人拖長聲音說道:“喲,這不是那李家的誰嗎?你又來看你姑了?”

李竹嗯了一聲。那婦人依舊拉着她不放,拔高嗓門說道:“李家侄女,你還不知道吧。你大姑家出了大事了。你表哥招惹了貴人,你姑父的差事也沒了,為了給你表哥治病,她家連房子都賣了。真是可憐喲。以後這家人可咋辦?”黑胖婦人嘴裏說大姑一家可憐,可李竹卻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幸災樂禍的調調。

李竹盯着婦人看了一會兒,猛然想起了這個人是誰。她正是大姑的妯娌,楊家大伯的婆娘朱氏,她一直跟大姑不對付,當初兩家分家時鬧得很難看。她還喜歡跟大姑暗暗較勁,攀比誰家過得好。

李竹心生不喜,不着痕跡地掙脫了她,面色平靜地說道:“我都知道了。不過誰家沒個事兒,我相信我大姑和姑父會挺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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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朱氏咂着嘴,“這孩子幾日不見倒是會說話了。嗬,還帶了兩條大魚來,你娘可算開了眼,不讓你空手上門了。嘎嘎。”朱氏的笑聲像老鸹叫一聲。

李竹懶得理會她,沖衆人笑了笑,轉身離開了。

李竹剛一離開,朱氏的破鑼桑又響了起來,“我當是誰,原來是那個掃把星。我那二弟妹也真是的,人家親爹娘都不管,她倒當個寶似的,小心他家也被克了。”

衆人七嘴八舌說什麽的都有。李竹也沒理會,大步流星地往村西頭走去。

大姑的新家倒也不難找。她看了看房子,不由得一陣心酸。那是三間茅草房,東倒西歪的,牆角處甚至用木頭支撐着。院子也沒有,只有一溜矮矮的籬笆。

大姑李氏正在院子裏追趕一只母雞,母雞撲棱着翅膀在院子裏亂竄。

這時,從屋裏傳來一個男聲:“咳咳,娘,家裏就一只母雞,你留着別殺了。”

大姑頭也不擡地說道:“一只也要殺,你身上失血太多,要好好補才好得快。”

大姑繼續捉雞,母雞掙紮了一會兒,撲騰着翅膀飛過籬笆逃命去了。

大姑捶着腰直起身,一眼就看到了李竹。她怔了怔,臉上立即挂着笑容招呼道:“小竹,你咋來了?快進來。”

“大姑。”李竹叫了一聲。

大姑把籬笆門推開,親熱地拉着李竹進院,邊走邊關切地問道:“你家裏人又打你了?”這個時候不是冬閑時節,砍材、挑水、挖野菜、撿茵子等等活計太多了,要是沒事,李家不會讓她出門串親的。

不等李竹回答,李氏看到她手中的魚,不由得驚訝了一下,她弟妹是啥人她能不清楚?怎麽會舍得往她家送東西?她嘴裏埋怨道:“你還提了東西來你娘鐵定心疼,回去又得找你的事兒。”

李竹解釋道:“這魚不是她的,是我昨晚上到河裏捉的。”

“你捉的?”李氏這下更驚詫了。

兩人說着話已到了堂屋門口。她表哥楊墨正躺在床上,面無血色,不過神色并不頹喪。楊墨生得不錯,即使在病中,看上去也很幹淨整齊。

他一看到李竹臉上綻開了些許笑意,招呼道:“小竹來了。”

李竹叫了聲表哥。便在床邊坐下來問她身體如何。

楊墨和李氏并沒有多說,只是不停地問李竹的情況。

李竹說道:“家裏都還好,奶奶的身體也很康健。我聽說你家出事了,就過來瞧瞧。”

李氏輕輕嘆息一聲。她家的事連侄女都知道了,她的兩個弟弟怎麽會不知道?可是兩家連門都不登。說到底,還不是怕她借錢。好在她對他們并沒抱多大希望,心裏也沒多難過。

三人說了一會兒話,李竹問道:“我姑父和雲姐呢?”

李氏道:“你姑父被周家辭了,去縣裏做短工了。你姐在別人家幫忙,一會就該回了。”

李氏跟李竹說了會兒話,便拎着魚去收拾了。李竹也跟上去幫忙。

李氏飛快地刮着魚鱗,一邊贊嘆道:“這魚還挺大,你咋捉到的?”

李竹半真半假地說道:“我也不知道為啥,那天在河邊聽到大姑家出事,一心就想來,然後看到河水又想,要是能捉條魚給表哥補身子該多好。我下去時,真有魚往上湊。估計是老天爺看我心誠又可憐,就給我送魚來了。”

李氏撲哧一聲笑了。笑容驅散了她臉上的陰霾。李竹暗嘆,她原以為大姑家會是一片愁雲慘淡的情形,沒想到還不錯。屋裏雖破但收拾得很幹淨,大姑和表哥臉上也不顯絕望。她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氣。

大姑抻了抻腰,深有感觸地說道:“你放心吧,這點難處算啥,我們家垮不了的。人這一輩子哪能沒點溝溝坎坎,撐過去就好了。 ”

李竹點點頭,“我也這麽想,咱們家一定會挺過去的。”

李氏再次詫異地看了李竹一眼,說道:“你這孩子怎麽幾天不見,變得能說會道了。以前半天不見你說句話。”

李竹忙道:“我不是不想說,在家裏是多說多錯,不說話光幹活都能被人挑出錯來。一見到大姑,心裏放松了,話也多了。 ”

李氏怎會不明白她的處境,默然一會兒,憐憫地望着她,若不是占着手,她都想伸手摸摸她的頭頂。

姑侄倆說着話,李氏利落地将一條魚刮鱗剖腹處理幹淨。另一條,她看着還有活氣,便将它放到桶裏,打算明日再吃。

李氏說道:“這魚真奇了,撈上這麽久竟然還活着。”李竹猜想可能是靈泉的原因。

姑父楊老實在天快黑時才到家,表姐楊雲跟他差不多時候回來。楊雲見到李竹很高興,拉着她問長問短。楊老實話不多,問了幾句就忙別的去了。

李氏問楊老實:“他爹,今兒情況咋樣?有人雇你嗎?”

楊老實道:“有,老蔡家的大兒讓我去錢府問問,他說錢老爺喜歡養花,最近要雇人。我今兒去了,沒見着管事的,明早再去。”

李氏道:“蔡大郎倒是個不錯的人,小墨能救回來多虧了他。咱家還欠着他五百文呢。”

楊雲接道:“蔡大郎是不錯,可他家裏……真不知他娘是怎麽想的,寧願讓不成氣的小兒子去讀書也不供他。他可是樣樣都比蔡二郎強。”說到後面,楊雲已有些忿然了。

一家人說着話,楊雲和李氏把飯端上來。晚飯是魚和青菜加雜面窩頭。魚湯炖得奶白,魚肉鮮香。楊老實支了個小桌子在床邊,把楊墨扶起來吃飯,其他人在桌上吃。

楊墨嘗了一口魚贊道:“小妹捉的魚就是香。”

李氏道:“能不好吃嗎?這可是求菩薩求來的。”楊老實父女倆不明白,李氏又解釋了一遍。

沒想到楊老實還真有點信了。衆人笑作一團。

楊老實卻一臉嚴肅地說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這天晚上,李竹就留了下來,跟表姐楊雲擠在一起睡。兩人說了一會兒話,李竹正要模模糊糊地睡去,卻發現楊雲輕輕地嘆息,似乎有什麽心事。

次日吃早飯時,李竹趁大家都在,試探着問道:“大姑、姑父,你們說我能不能找個活幹,那個家實在容不下我了,我也想……”

她話沒說完,楊老實就搖頭道:“不能,你這麽小能幹啥?人家府裏是要小丫頭,可那都是買的,一賣了身,生死都在別人手裏。你別亂想,不管咋地,那也是你親爹親娘。總比外人強。”

李氏看着李竹,再看看家裏的情況,欲言又止。最後說道:“小竹啊,你再忍兩年,到時姑給你找個好人家,你出了閣就好了。”李竹不語。她是等不到了。事情總會有辦法解決的。李竹的低頭不語,被衆人解讀成女孩家的嬌羞,李竹也沒解釋。

吃過早飯後,楊老實又到縣裏找活去了。楊雲繼續到別人家幫忙。大姑下地幹活。李竹還想再試試自己的金手指。她又跑到河邊去了。不過,為了怕人疑心,她這次只捉了一些小魚小蝦。李竹提着半簍魚蝦抄近路穿過竹林中的一條小徑往大姑家走去。

走到半路,忽然聽到竹林裏傳出一男一女的說話聲。

男的說道:“蓮花,你等我,我家一定會跟楊二家退婚的。”

女的不滿地嬌嗔道:“你說得好聽,你倒是提啊。你不會舍不得那個那個女人吧。”

“我、我一定會提的,只是如今他家這種情況,我怕人家說我家落井下石。”

“哼。”

“……”

兩人越說聲音越小,不過李竹大體上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她輕蔑地笑了笑。渣男渣女任何時代都不缺。只是可憐了那個倒黴的姑娘。

李竹怕被人發現,輕手輕腳地離開了竹林。到了大姑家,遠遠地就聽見一陣喧鬧聲。籬笆牆外圍攏了很多人。李竹不由得心下一沉,大姑家又發生了什麽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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