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鎮很小,就在離成都不遠的地方。顏子樂的到來讓許子夏措手不及,他正在洗手臺邊洗他的飯盒,顔子樂說:“是爸媽讓我來看看你,看看你為什麽非要辭去那麽好的工作到這裏來吃苦。”許子夏說:“我習慣了吃苦,太好的生活讓我沒有安全感。” 顏子樂一向覺得許子夏太理想主義,說:“不知該說你什麽好。” 許子夏說:“就說我命賤吧。”顔子樂走過去摟住許子夏的肩,說:“走,帶我到你的新家去看看。”

小鎮的南邊有一條小河,未受現代工業的污染,明淨清澈,直見河底的幽藍。河邊蹲着一排農婦,洗着衣物,說說笑笑。不少人依水而居,在河邊搭建起房屋,用實木築成,上下兩樓,樓下是屋主,樓上是房客。許子夏就租下其中一間,因來時身無一物,只簡單地帶來幾本書,所以房間空空蕩蕩,唯有向陽的那面牆上挂着的一把木頭玩具手槍,窗邊擺着—水缸的玫瑰,看起來分外奪目。許子夏向房東借來一張凳子,又給顏子樂泡了一杯茶,顏子樂說:“你不要與我搞得這麽陌生好不好,還是說看見我不好意思?”許子夏從一本書裏拿出—張明信片來,遞給顏子樂,說:“給你,我知道你是為了這個來的。”顏子樂又是驚又是喜,沒料到他這樣爽快,拿過來就讀背後的字:

“子夏:

原諒當初的不辭而別,離開後的好些日子,都在懷念與你喝茶聊天的下午,陽光當頭,備覺溫暖。如今我坐在一條船上給你寫明信片,船順流而下,所抵之處,未曾聽聞,只希望是一個可以安家度日之地。你也無需挂念,我與未宛都好。

蘇九久

4月18日晴”

顏子樂看完半天不說話,從日子上—算,蘇九久給許子夏先去的明信片,她竟然首先想到的是許子夏,他生起氣來,氣她做事不分輕重,到底誰才是最擔心與挂念她們的人,看來她根本搞不清楚。顏子樂翻過明信片,字的另一面印着未宛的笑,和他的那張倒是一樣。他說:“她再沒有給你寄過明信片了嗎?”許子夏說:“沒有。”顏子樂說:“那好吧,謝謝你給我看,知道她們平安,我就安心了。”

顏子樂在那裏住了一晚,和許子夏擠在一張單人床上,背靠背而睡。顏子樂失眠,便披着外套,起身坐到窗邊,用手把玩水缸裏的玫瑰。許子夏也睡不着,拉開燈,剝起橘子,橘子的甜香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顏子樂說:“這橘子好香,我想起當年我們住在鄉下那些日子,奶奶種了好多的橘樹。”許子夏分了一半橘子給顏子樂,顏子樂接着說:“那時候你為什麽總是那麽不聽話,要偷別人家的橘子呢?奶奶的橘子不好嗎?”許子夏送一瓣橘子到嘴裏,說:“因為奶奶都把大的橘子給你了。”顏子樂說:“因為我是哥哥吧。”許子夏說:“也怪我自己不争氣,什麽都不如你,連女朋友也被你給搶走了。”顏子樂差點被橘子噎住,說:“我從來沒有搶,我這點原則還是有的,你怎麽就是不相信我?”

許子夏低頭專心吃起橘子來,顏子樂知道他不願再說下去,便住了口,望向窗外,窗外一片漆黑,只依稀聽見潺潺水聲,突然憶起幾年前剛認識蘇九久的時候,曾開車帶她去一個叫做柳江的古鎮,古鎮中央也有一條河,不大,過河需踩着石頭走,蘇九久穿着夾腳涼鞋,走起來害怕,顏子樂便牽起她的手,這是他第一次牽她的手,與想象中的沒什麽不同。晚上他們住在一家靠河的小旅館裏,只剩最後一間房,他事先跟那裏的老板商量過,不管他帶哪個女人來,都說只剩下一間房。他相當紳士地讓蘇九久睡床上,他睡床下。夜裏兩人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蘇九久小聲地問:“睡不着嗎?”顏子樂“嗯” 了一聲,說:“有水的聲音。你呢?”蘇九久靜靜地聽了一小會兒,說:“嗯,我也是。”顏子樂說:“如果有一天,能夠在這裏買一套房子,隔三差五地過來住幾天,倒也很好。”蘇九久笑起來,說:“你太理想主義了吧。”顏子樂說:“如果真有這麽一天,你願意陪我一起過來住嗎?” 蘇九久翻了一個身,趴在床邊,伸出頭去看顏子樂,說:“如果那時,我還是獨身一人的話,我想我會答應你。”顏子樂仰起頭來吻她,雙手插進她的胳膊裏,順勢就把她拖下床來,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如今回憶起來,簡直有點後悔莫及,當初他忍一下就好了,但一般到了那個時候,怎麽可能忍得過去?他把手肘撐到窗臺上,手掌摩挲着額頭,喃喃地說:“怎麽會這樣?”許子夏知道他在想蘇九久,關上燈,說:“睡吧,明早你還要趕車。”

許子夏送顏子樂離開,回來的路上,見蘇九久坐在下河處的石梯上,走過去坐到她身邊,問:“孩子呢?”

“在劉媽那裏,我叫她幫我照看一會兒。”

“我以為你會來見他。”

“他不一定想見我。”

“他就是為了你而來的。”

“他是為了孩子。”

許子夏望向河面,不知說什麽好,他嘴拙,怕說不到蘇九久的心裏去,蘇九久說:“他畢竟不是你,不如你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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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子夏側過臉看她,她低下一些頭去,用臂膀蹭蹭臉,說:“不像你,只為一個香袋就來找我了。”

許子夏有些面紅,說:“是你自己說的,香袋不香,就來找你。”蘇九久頓了一下,說:“那不過是一句客氣話罷了。”許子夏有些意外,說:“那麽,你是不希望我來找你的是嗎?”蘇九久面向他,又不看他,目光從他的耳邊穿過,說:“你不應該卷進來。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你。”許子夏不理解,問:“難道你覺得,我是你和哥哥之間的第三者麽?”蘇九久搖搖頭,說:“怎麽會是你,不是你。”許子夏突然緊張起來,問:“那是誰?”

“小薇。”蘇九久說出這兩個字來。許子夏吓了一跳,他說:“不是她。”蘇九久以為他是想替他哥哥争辯,把頭往另外一邊偏了去,許子夏猶豫片刻,說:“其實小薇是我介紹給我哥哥的。”蘇九久掉過臉來,他說:“小薇是我的高中同學,有一次來我家寫作業,對我哥一見鐘情,在那之前,她是我的女朋友。”蘇九久說:“你從來沒有說過這些。”許子夏聳聳肩,說:“說這些有什麽意義,光是想想就覺得夠恥辱的了。”蘇九久說:“後來呢?我想知道。”

許子夏望向河面,神情之中隐忍着很深的痛苦,蘇九久從未見他這樣,往事又把他逼回到十八歲的那個夏天,在—棵梧桐樹的下面,小薇把一封情書交給他,讓他轉交給他哥哥。他背着手, 不接它,小薇嗲着聲氣說:“求你了,子夏,你最好了。”許子夏在背後握緊了拳頭,一言不發,小薇說:“好吧,你不去我自己去。”子夏一把把她拽回來摁到樹上,幾乎是用吼的,說:“為什麽是他?為什麽是我哥哥?什麽人都可以,為什麽是他?”小薇吓哭起來,說:“因為他,就是很好。”

許子夏還是把那封情書給了哥哥,他很重地推開哥哥的房間,把情書甩到哥哥的書桌上,顏子樂不明白,放下手中的作業,把情書打開來看,然後仰頭大笑,說:“我服了真是,這麽不害臊的女生我還是第一次見着。”說完把信揉成一團,扔進了桌邊的紙簍。許子夏指着紙簍,說:“你太不尊重人了,請把它撿起來。”顏子樂見他一臉的不髙興,突然反應過來,說:“那個王若薇不是你的女朋友麽?怎麽給我示起好來了?”許子夏的自尊心不容許他再待下去,轉身就走。

顏子樂從紙簍裏又撿起那封情書,攤開來,想着剛才是不是會錯意了,可上面就是清清楚楚地寫着:“我是王若薇,我想成為你未來孩子的媽媽。”顏子樂提起筆來回複她:“我還沒有孩子,我有孩子以後會考慮你的。”小薇收到回複,立馬跑到顏子樂的面前,着急地說:“我又不是當後媽,你理解錯啦。”顏子樂這才把她看了個清楚,她生得渾圓飽滿,剪着丸子頭,鼻梁散落着些些小雀斑,倒不顯髒,頗有傻頭傻腦的娃娃樣,他想,這倒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女人。但這種有意思持續不了多久,女人對男人過于熱情總是會讓她的魅力大打折扣,特別是對顏子樂這種富有挑戰精神的男人。所以為了躲避她,他選擇了出國留學,但沒想到,在過去後的第二年,小薇突然出現在他的宿舍門口,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見到顏子樂從樓裏走出來,她懸着的心才落了下來,“哇”的一聲如孩子一般放聲大哭。在這之前,她一直不敢往好裏想,她以為她會撲個空,悲觀的情緒—直控制着她,所以,重逢的喜悅來得沒有防備,哭是理所應當的。

顏子樂老半天不敢靠近她,有些不确定地喚了一聲:“王若薇?”她用袖口擦臉上的淚,抽抽嗒嗒地說:“見到你就好了。”顏子樂為此感動了很久一段時間,想,也許再也找不到更愛我的女人了。

許子夏說:“後來,他們在那邊朝夕相處四年,還是有了一些感情,不一定是愛情。”蘇九久花了一些時間來消化那些話,原來,從始至終,是她在奪人所愛,而并不是她所想象的,小薇是第三者。那麽,她并沒有輸給任何人,反倒是她在這場戰争中獲得了勝利。許子夏看出她的幾分得意,說:“我哥哥的女朋友很多,光是我見過的,就不下十個,只有你,得到了他身體所有權,所以你很幸運。但不幸的是,你得到的,也僅僅只是身體。”蘇九久說:“我不喜歡你說話的語氣。”她站起來,說:“回去了,未宛該找我了。”許子夏說:“他們已經分開了,你可以回去了。”蘇九久說:“回哪兒?”許子夏說:“回到顏子樂身邊,他已經與小薇分開了。”蘇九久幸災樂禍地說:“以前我在,他們在一起,現在我不再,他們反倒分開了,存心氣我。”許子夏說:“因為小薇受不了他如此地在乎你。”蘇九久說:“他在乎的不是我,是孩子,她也可以為他生一個孩子,他會同樣地在乎她。”許子夏站起來,與她并肩往回走,說:“經歷是不可以效仿的,那只會失敗,傻子也懂的道理。”蘇九久聽了,只當是在教育她,再也不言語。

蘇九久并沒有急着去接回孩子,她難得清閑,去菜市買了些青菜,回家睡一個回籠覺。剛一躺下,就有人敲門,她略微有些遲疑,問:“誰?”沒有人回答,她趿着拖鞋來到門邊,心跳得厲害,她覺得門外站着的,就是她渴盼已久的人。她又問:“是誰?”

“是我。”

果然是顏子樂。她用手指梳了把頭發,又把睡裙下擺皺巴巴的地方撫平,打開門,是許子夏,她竟然聽錯了聲音。她背轉過身去,不想讓許子夏看見她失望的表情,她說:“你怎麽來了,不上課?”許子夏說:“今天周末啊。”然後從包裏拿出一個手機,說:“剛才忘了給你這個,以後有什麽事,打個電話就好了。” 許子夏就住在河的對面,兩扇窗戶隔水相望,叫得大聲一點,興許也能聽見,只是他們從來沒有試過,沒有那個必要,寧願繞過橋去說話,他們是這小鎮裏的寄居者,動作太大,會引來閑話。蘇九久瞥了一眼那手機,用下巴示意他放在桌上。她說:“讓你破費了。”許子夏說:“哪裏的話,很便宜的。”蘇九久用手指觸到手機,許子夏滿懷期待地望着她,她又把手縮了回來,說:“謝謝你,你先回吧。”許子夏遭到冷遇,讪讪地離開,腳在木樓梯上踩得格外響,好像是有些生氣。蘇九久懶得管他,埋在枕頭裏哭起來,她從來沒有如同現在這般渴望顏子樂,他不來還好,一來,把她的心都弄亂了。又有人敲門,她問:“誰?”

“是我。”

又是許子夏。她揩了把淚,把門打開,看也不看他,說:“你就不能讓我清淨一會兒嗎?”“為什麽?”他說,“你清淨得夠久的了。”她擡起頭來,居然是顏子樂。顏子樂消瘦不少,頭發長長的,她有些不敢認他。她問:“是你嗎?”顏子樂說:“當然。”蘇九久退了一步,說:“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真可怕”顏子樂說:“你預感到我會變得很醜,所以你提前離開我了,是不是?”蘇九久說:“不是,當然不是。”顏子樂站進屋,從裏面把門反鎖上,說:“我就知道是許子夏把你藏起來了。”蘇九久擺擺手,說:“不是你想的那樣。”顏子樂踢開擺在窗戶前的椅子,手撐在窗臺上,眼望到對面,許子夏還沒有回家,窗戶半敞着,窗簾随風飄到了窗外,他沉着臉不說話,随時可能要爆發。蘇九久怕連累許子夏,連忙解釋道:“是我找到他的,想從他那裏了解你的情況。”顏子樂反手就給她一巴掌,她捂住被打過的臉,身子漸漸低下去,坐在地板上,像是被打傻了。顏子樂說:“孩子呢?”蘇九久沒理他,把臉往後轉,聳起肩膀來抹眼淚,顏子樂蹲下來,聲音緩和了些,問:“孩子呢?”蘇九久轉過眼珠子,見他胸口的紐扣少了一顆,問:“咦,你的紐扣呢?”顏子樂看看衣服,說:“給別人當定情信物了。”蘇九久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把他領口一拽,其他的幾個紐扣都被扯了下來,顏子樂摁住她的手,說:“你瘋了。”蘇九久聲嘶力竭地說:“你穿這衣服的樣子太惡心了。”顏子樂說:“你既然已經選擇了離開,就連妒忌的權利也沒有了,知道嗎?”蘇九久被他的話擊中了要害,突然地安靜下來,顏子樂故意說難聽的話,就是要把她逼得走投無路。唯有這樣,她才會回來。

顏子樂坐在蘇九久的床上,抽了好幾根煙,蘇九久背靠着牆,一動不動,她是一點力氣也沒有,随時有倒下去的可能。顏子樂說:“孩子也有我一半,你不可以把她霸占了。”蘇九久說:“你什麽都不肯給我,給我一個孩子還不行嗎?”顏子樂聽出她語氣裏有委曲求全的成分,站起來走到窗邊把煙頭扔到河裏,說:“我給你的不只孩子吧?”蘇九久啞然,再說什麽都是在強詞奪理,他的确不只給了她孩子,還有名分。顏子樂把窗簾拉攏,篤定地看着她,說:“收拾行李,別讓子夏看見,現在就跟我回去。”蘇九久說:“不可能。”顏子樂走過來兩手撐在牆上,把她圈在中間,說:“你沒有選擇,不然我會告訴爸媽,許子夏和你在一起。”

蘇九久的出走是一早就計劃好的,她料定顏子樂會來找她,他那麽愛孩子。但她沒想到許子夏也會來,他一路打聽,還真問對了路。他聽人說,在北邊的小鎮上,有一個女人帶着孩子,在山間養了一大片的玫瑰,那些玫瑰做成精油,出售到城裏,銷量還不錯。許子夏一聽就知道是她。顏太太曾在她的房間裏發現一些化學用品,她擔心她是想制造新型武器害死顏子樂,心急火燎地打電話給許子夏,許子夏聽得莫名其妙,急急忙忙地趕過來,—看不過是一些廉價的工業合成香料。後來她把香料裝進香袋贈予他,他才恍然大悟,差點為家人對她的懷疑道歉。

他在路人的指引下,走進蘇九久的玫瑰園,順手摘下一朵玫瑰,背後有人叫起來:“呀,誰讓你摘的?可惡的家夥。”他轉過身,蘇九久背上背着孩子,孩子探出頭來好奇地看他,他朝她們擺擺 手,說:“你門口又沒寫不可以摘。”蘇九久用手捂住嘴,半天不敢認他,陽光在他的背後四散開來,英俊的模樣被包裹在光暈裏,只剩下一個影子在閃閃發亮,她走近兩步,把手放到眼睛上,擋着光,才把他看清楚,他穿着淺灰色的棉麻襯衫,爽朗地笑,說: 嗨。”蘇九久放下手,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輕輕地說:“嗨。”

蘇九久跟顏子樂回去了,本來也是要回去的,她從沒想過真的要一個人帶着孩子過一輩子,她沒那個勇氣,也沒那個經濟實力。她依然是從前的蘇九久,絕不因為外界的壓力而改變價值體系,她要的往往比她表現出來的更多,假如她說不,往往都是要,假如她說将就着,往往都在重新預謀着,所以當她對顏子樂道別,其實是想與他厮守到老。許子夏沒看出來,顏子樂是曉得的。他對老子的“以反求正術”太曉得了。

蘇九久半推半就地跟顏子樂上了回成都的大巴車,顏子樂一直抱着未宛不放,未宛對他有些生疏,用肉肉的小手推他,“媽媽”地叫個不停。蘇九久買了一瓶凍成冰的礦泉水,用毛巾包着,敷在被他打過的一半邊臉上,臉已經腫起來,火辣辣地燒疼,她抱怨道:“我這樣子,怎麽去見你爸媽?”顏子樂說:“我爸媽肯定覺得打輕了,你把他們折磨得夠戗,你把我們一家人都折磨得夠嗆。”蘇九久把未宛抱過來,說:“反正你們都見不得我,我還是走了的好。”顏子樂冷笑道:“許子夏就見得你了?”蘇九久嗔怒道:“你不要老是拿許子夏說事,他是你弟弟,你竟然不相信你弟弟。”

顏子樂閉上眼睛,把頭靠在椅背上,好一會兒不說話,突然睜開眼,像是決定了什麽事情,開口說道:“在許子夏下鄉支教前,我有過四個女朋友,最後都成了許子夏的女朋友。”蘇九久以為自己是聽錯了,說:“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顏子樂偏過頭直直地看着她,說:“許子夏沒有你想的那麽簡單,我一早叫他別靠近你,但他還是靠近你了。”蘇九久對他的話半信半疑,說:“我聽說,是你搶了他的女朋友。”顏子樂攤開手無辜地笑,說:“他總是這麽說,王若薇從來沒有和他交往過,只和他是同桌,偶爾不小心碰到胳膊什麽的。”

蘇九久瞪圓眼睛,話被噎到喉嚨裏,看樣子顏子樂并沒有撒謊,他也沒有必要撒謊,那麽撒謊的是許子夏,“他為什麽要撒謊?”她問。顏子樂說:“不知道,我也很想知道,天知道他都在想些什麽。”蘇九久咬着嘴唇想了想,說:“他是不是,想從你那裏來找點什麽,比如自尊之類的?你知道,他在家裏,很沒有地位。”顏子樂對她勾勾手指頭,說:“我有一個秘密,不知道該不該吿訴你。”蘇九久鄭重地點點頭,他要和她分享秘密, 是關系轉變的體現。她把頭靠在椅背上,側過臉與他面對面,他們已經太久沒有這樣的親近,居然有些不好意思,顏子樂先紅了臉,把目光轉到未宛身上,說:“我三歲的那一年,許子夏才來到家裏,他被一個老農牽着趕了好幾百裏路,鞋都掉了一只,把腳跟磨出了血,末了來到我家門口,他根本不敢往裏踏一步,他在山裏是野慣了的孩子,胸前的衣襟上有鼻涕結成的硬塊,站在我和奶奶面前,很難為情地一直用手撓他的頭,老農對他說:‘進去吧,裏面有你的媽媽。’說完就走了,也不等我媽媽回來。許子夏就一直坐在門檻上,我們叫他進去他也不進去。奶奶走過去托着他的臉看了半天,看得一臉的淚,後來媽媽回來,什麽也沒說,把他抱去洗澡,還給他穿我的衣服,但穿上太小了,那時,他已經五歲半了。”

蘇九久不置一詞,把玩着紮在未宛頭發上的蝴蝶結,未宛趴着車窗看外面的風景,不時叫道:“媽媽,看。”顏子樂說:“媽媽把他關在家裏,像藏一個見不得人的東西,怕被人看見了給揭了瘡疤,他倒是出奇地順從,似是知道自已的來路不正,每天只悶不吭聲地待在房間裏玩一把木頭手槍,叫到吃飯才‘唉’一聲,也不知是答應還是在嘆氣,那麽小,就堆了一堆的心事在心裏,只怕到現在也沒解開。剛開始我叫他‘哥哥’,後來就不叫了,得叫‘弟弟’,一則是為了戶口的問題;二則是為了掩人耳目。爸爸極不情願地申請了調動,前後花了一個月,—家人陸續從上海搬遷來了成都,這裏沒有一個認識我們的人,所以,許子夏的人生,才算正式開始。”蘇九久點點頭,神情凝重地說:“我一句也沒有聽懂,亂七八糟的,一點頭緒也沒有。”

顏子樂白了她一眼,把座椅後背調整到更舒服的程度,說:“我就是說,許子夏是我同母異父的哥哥。”

“哦。”蘇丸久恍然大悟,說,“原來是這樣,你媽媽離過婚。”

“嗯。”顏子樂說,“算了,說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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