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給他輸液。”趙無眠面色平靜,語氣不容拒絕,“帶他去輸液室。”

他說這話的時候看向了謝硯,意思很明顯——開藥,繳費,你可以繼續去忙了。

謝硯還有沒反應過來,既驚訝趙無眠竟然是市醫院的醫生,又想起了方才他和醫生護士解釋自己身份時趙無眠不見人影的事兒,就微微皺了下眉頭。

不過現在也不是聊天的時候,這麽想着他就按下了心頭的各種疑問,準備先下樓去開藥繳費。

陳奂臉色有些蒼白,大概是因為洗胃太折騰了,連說話都是有氣無力的:“謝教授……我不用……”

“去輸液。”謝硯打斷他,“後半夜發燒或者是鬧出別的事兒怎麽辦?你還指望你室友們再把你送來醫院?”

等謝硯去一樓大廳交完費回到三樓輸液室,護士也拿着輸液的各種藥和東西過來了。冰冷的工具盤還泛着暗銀色的金屬光澤,謝硯目測了下小護士的年紀,心裏替陳奂捏了把汗。

小護士雖然看起來年紀小,但做事還算熟練,替陳奂綁好止血帶,又看了看陳奂的手背,按了一下,動手拍打起來。只是拍了半天都沒找到血管,她就稍微有些緊張了。

陳奂一臉無奈道:“我從小血管就細,不好找……”所以他才不樂意輸液,換做是誰每次輸液都要被紮個三四針,也會對輸液有心理陰影的。

趙無眠大概是看不下去了,擰着眉頭開口道:“我來吧。”

謝硯從三個字裏,聽出了不情不願,和忍無可忍。壓在心底的各種問題都随着笑聲從嘴角逸出了,他以手握拳在唇邊擋了一下,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把視線移開了。

很難想象,幾分鐘前還跟他熱吻的男人,現在捏着針頭要給病人輸液。

這個病人不久前還曾讓他心理生理都起了厭惡反應。

手不會抖嗎?

趙無眠用實際行動告訴了他答案。

陳奂的左手搭在輸液椅的扶手上,趙無眠先是去洗了手,然後才從小護士手裏把針頭接了過來。他沒用像小護士一樣拍陳奂的手背,而是用食指很輕的滑過摸了摸血管,然後用複合碘消了毒,順着血管位置留了道水跡。

謝硯頭一回見人這麽紮針的,就不由得把盯着趙無眠臉看的視線移到了陳奂的手背上。

趙無眠側了一下陳奂的手背,似乎是在靠水的反光來看陳奂手背的血管。進針,回血後再平行進針,趙無眠的動作不快,可是回血停頓那一下卻又穩又準,陳奂眨了下眼就見針頭紮進去了,還有些懵。

他這樣傻愣的樣子有些好笑,趙無眠看得眼底一松,語氣稍緩:“好了。”

趙無眠神色還是淡淡的模樣,謝硯卻恍惚覺得,他似乎是笑了一下。

醫生眼裏,只有病人。

個人喜惡,恩怨情仇,都要往後排。

他想,趙無眠應該是一個很好的醫生罷。

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了小護士,陳奂聽完小護士叮囑各種事,才擡頭跟謝硯道:“謝教授,要不你們先回去吧,我輸液還得一兩個小時呢。”

謝硯看了趙無眠一眼,他陪着陳奂輸液倒是沒什麽,趙無眠就沒這個義務了,他有些遲疑:“你一個人可以輸完液自己回學校嗎?”

Z大宿舍沒有門禁,随時都能回,這點他倒是不怎麽擔心陳奂。

“沒事,我酒都醒了,輸完液打個車就回去了。”陳奂又握着手機晃了晃,“我給室友發了信息,他們已經有人過來了。”要是和謝硯撞上,也不太好……畢竟學生遇上老師,多多少少都有些不自在。

“那好吧,那我們就先走了。”謝硯拍了拍趙無眠的肩,“走吧趙醫生。”

兩個人就先走了,趙無眠沉默了一路,謝硯也沒說話。

走到停車的位置,他去開車門,謝硯才突然開口道:“你方才有反應了。”

用的是陳述句。

趙無眠被他沒有前後文的一句話說得微怔,拉車門的手也是一頓:“你是Z大的老師?”

“是啊。”謝硯笑了笑,“怎麽,不像?”

他低頭看了一眼身上松松垮垮的灰色T恤,衣冠禽獸四個字趙無眠占了衣冠,那他就是禽獸,斯文後面跟個敗類,确實是沒點正經老師的樣子。

“我教他們說文解字,可不教他們約炮撩妹。”

趙無眠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一邊系好安全帶,一邊問了句:“住哪兒?”

這是要送他回家的意思了。謝硯報了個地址——Z大附近,小區名字叫燕園,他卻故意報了路和號。

趙無眠搜了導航看到路線,知道謝硯這是表達他質疑他教書育人這件事兒的不滿,瞥了他一眼,沒忍住腹诽道:“有意思麽?”

謝硯就笑:“我這不是怕你找不到路麽。”眼底明晃晃的你看我多善解人意,快誇我。

趙無眠沉默着踩了下油門,加快了車速。

……

第二天第一節 大課謝硯就有課。上課鈴響起,同學們裝了下樣子坐規矩了些,手機收到桌下玩,書翻開筆也擺出來,謝硯掃視了一眼教室,視線落在了後排角落裏的陳奂身上。

他平日裏很少點名,來上他課的人逃課是常态,只要不是翹課的人太多,他也懶得管。生活跟小說還有言情劇可不一樣,哪怕是他這張臉撐場子,在講古代文學史的時候也沒幾個人樂意來旁聽。

中文系一向女多男少,一堆紅花裏的綠葉總是很打眼,他笑了笑,拿起了花名冊,語氣和藹:“我們今天點個名。”

有人開始小聲議論,也有人開始掏手機了,他扶了下眼鏡,權當沒看到底下的躁動:“陳奂。”

“到……”

謝硯又把花名冊合上了:“好了我們開始上課。”

昨晚回家的路上他就在想,他似乎是忘了什麽重要的事情。

大學生去酒吧厮混像什麽樣子,翹課這種事他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在外面亂來涉及到安全問題,性質可比翹課嚴重多了。別人的學生他管不着,他的學生,被他逮着去酒吧厮混……這次只是被下了藥,運氣好,遇上了他和趙無眠,下次呢?

他昨晚忙得沒顧上說教陳奂一頓,一想起來,他就忍不住皺眉頭。

趙無眠覺得他沒個老師的樣子……事實上,這件事确實也有些欠妥。他又想,反正陳奂是他學生,在學校遇到了敲打幾句吧。

遇到是遇到了,一看到陳奂謝硯就想起昨晚他明明是去約炮結果變成日行一善的事兒了,清心寡欲了這麽多天,他心裏火氣可不小。

心裏有火,他就見不得罪魁禍首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怎麽的也得讓陳奂提心吊膽一節課,下課再拎出來上上思想課,讓他知道花兒為什麽這麽紅。

只有陳奂一個人被點名,發消息通知室友的連忙補上一句“點完名了,沒點到你”,小聲議論的接頭交耳的都一臉懵逼。

陳奂心裏咯噔了一下,答完到腦子還一片空白着,室友碰了一下他的手臂:“诶你是不是得罪謝教授了?”

“我……”陳奂一下噤了聲,心想着莫不是昨晚忘了把醫藥費給謝硯,所以謝教授這是在隐晦的提醒他?

旁邊的另一個室友也湊了過來:“你昨晚才輸了液,今天強撐着來上課就不錯了。”

“當然得來。”陳奂小聲嘟囔了一句,“我還不想找死。”

聲音太小室友也沒聽清,謝硯又往後排瞥了一眼,大家立馬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沒人再開口說話了。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在座位上半天沒動靜的陳奂看着謝硯收拾完東西,磨磨蹭蹭的站起身,叫住了他:“謝教授。”

謝硯劃開手機回了條微信,頭也沒擡的問:“怎麽了?”

“我昨天忘了問醫藥費是多少……”

謝硯還以為他反思了一節課現在要來說心得體會呢,沒想到人一開口問的是醫藥費:“陳奂你能耐啊,今天第一節 有課昨晚還跑去那種酒吧鬼混,我的課你沒少翹吧?”

雖然這學期才開學三個星期,但中文系男生這麽少,他都不眼熟的學生,能說明什麽?

說明他的課程奂沒翹十節也翹了九節。

“謝教授,我錯了,我以後一定不翹課,一定好好學習,一定天天向上。”

陳奂人是真機靈,能屈能伸,言辭懇切:“我少不更事不知天高地厚,要不是昨晚遇到謝教授和……師娘……”他說師娘兩個字的時候頓了頓,神色有點犯難,說出口以後話就順了,“謝教授對我恩同再造,醫藥費我是一定要還的。”

扯了半天又扯到了醫藥費上,謝硯覺得好笑,原本也沒打算太為難陳奂,看他認錯态度良好,又聽他叫趙無眠師娘,一個沒繃住就笑出了聲:“醫藥費就算了,以後別去街頭的那幾家酒吧了,那幾家小酒吧是出了名的亂來。”

這語氣一聽就是老司機,陳奂硬生生把嘴邊不着調的“那該去哪家”給壓下去,乖覺的點着頭:“是是是,下次我一定提前打聽好。”

“你還想着下次。”謝硯拍了一下他的頭,嚴肅道,“小孩子家家的,別去那些地方。”

開什麽玩笑,陳奂要是真混進圈子裏,他那點破事兒還怎麽瞞下去。

他雖然總去酒吧找樂子,但工作生活上的事一向不提及。學校裏和在酒吧裏兩個樣,不和朋友玩,不和身邊人玩,白天和晚上分割開來過,虛情和假意拎得清清楚楚。

他也不是每天都出去浪,一年也就寒暑假比較閑,上課的時候他還是很端正作風的,偶爾出去約一發解決生理需求,文明約炮,禮貌□□,可不算多濫交。

至于他交際花的名頭,他也覺得冤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什麽話題都能聊這種事也怪他學識淵博嗎?他一個中文系的教授,說不出點東西才奇怪吧……

他知道自己不算個好人,但也不是人渣,別人眼裏他狼心狗肺聲名狼藉也無所謂,反正他是什麽樣的人過什麽樣的生活跟別人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陳奂不一樣,陳奂是他班上的學生,工作和生活之間那個微妙的平衡點一旦打破,人言可畏,這兩年好不容易和家裏緩和了些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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