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趙無眠的手還按在相框上,指尖微動,他像是碰到了什麽灼人的東西,握拳,撤回了手,整個人有些大夢初醒的恍惚感。

他聽慎羨說,謝硯是個很聰明的人。他從不觊觎別人的心,也把自己的心藏得死死的,誰都不得窺見。他也聽Lance談起,說謝硯也只是個靠酒吊着命的可憐人。

他聽很多人說起過謝硯,都和他認識的謝硯不太一樣。他認識的謝硯,放浪形骸,也知分寸進退;溫柔耐心,也熱烈張揚;他懂得很多道理,卻不按道理過活,他總是矛盾的,可也是這樣的矛盾,讓他覺得謝硯的所有好好壞壞,都讓他心動。

謝硯确實很聰明,也很混蛋,在玩笑話裏藏着真話,真真假假,故意撥撩。他總是分不清謝硯說的是玩笑話還是真心話,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所以全當是玩笑,但這次,他知道謝硯是認真的。

他不能當做是玩笑。

情愛這種東西,輕則傷筋動骨,重則魂飛魄散,他沒嘗過這種滋味,也不知道謝硯曾經傷成了什麽樣子……

謝硯已經痊愈了嗎?

亦或者,他可以治好謝硯嗎?

答案,連他自己都不确定。

……

謝硯原本是做好被拒絕的準備的,趙無眠卻沉默了。

沉默了到最後,反倒叫他憑空生出了一股子失意感來。

回家後,他把自己冷落了一段日子的小葉紫檀翻了出來,大概是太久沒有盤玩,所以珠子都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跟他一樣。

他捏着圓潤的珠子在指尖滾了滾,發了會兒呆。

後來他就把手串重新戴上了,只是手串可以重新盤玩,人心怎麽重新定下來?

他不再去酒吧了,每天教室、圖書館、家裏,三點一線,睡不着的時候就盤會兒手串,睡醒就又是一天。

周末回家的時候,他的狀态已經調整得差不過了。

Z市最有名的中學就是清河中學,坐落在清河區,依山傍水。他父母是清河中學的老師,家在學校後門的清河雅苑,而從Z大到清河區,橫跨了三個區,要開兩個多小時車。

他把車停在地下車庫,繞出去小區門口的超市,準備買包煙抽一支緩緩神再上樓。

于婳不許他抽煙,瘾又上來了,他滾了滾手串也沒忍下去,心想着還是偷偷抽一支吧,就抽一支。

剛付完賬開了一支煙出來,還沒點上,他就看到了拎着菜往雅苑走的徐閑,心頭一動,煙直接被他攢在了手裏,擡步就趕了上去。

“徐老師。”

“小硯?”循聲回頭的徐閑看到他有點驚訝,“周末回家看謝老師麽?”

“嗯。”謝硯在她身邊站定,調整了下步子,跟她一同不緊不慢的往家屬院裏走,“徐老師剛買完菜啊。”

“是啊,家裏也就我一個人,随便買了點。”徐閑今年已經四十好幾了,離婚後沒有再嫁,一個人獨居。

謝硯對她的印象更多的還停留在他初中時才嫁做人婦搬到雅苑的漂亮女老師身上。

一轉眼,這麽多年一晃就過了。

“徐老師……”謝硯舔了舔唇,莫名的為接下來的話感到有點緊張,“您還記不記得您以前班上有個叫趙無眠的學生?”

“03級,趙無眠。”徐閑笑了笑,“很難讓人不記得的學生啊。”

她說話的時候空着的右手擡起,往耳後別了一下頭發:“上次于老師在群裏問,原來是替你問的。”

“對。”謝硯抓了抓頭發,像是回到了當年,被老師抓到錯處的學生,有些局促,“我想問問他的事兒。”

“什麽事兒都行,徐老師能跟我說說麽。”

徐閑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趙無眠他,可是我的得意門生,你向我這個做老師的問他的事兒,空着手就來了?”

謝硯一時無話:“那我……”

“跟你說笑的。”徐閑含笑的瞥了他一眼,“我只是驚訝,你竟然沒在學校的光榮榜上看到過無眠的名字麽。”

“他當初考上清河就是市第一名的成績,後來大考小考,除了缺席的那一次期中考試,其他考試從來沒下過年級前三。他成績好,模樣長得也好,高一的時候,年級上總有小姑娘一茬接一茬的到班上來打望。”

“他體育也很好,經常被其他班借過去跟校隊打比賽。高二的時候學校減了大家的體育課,一周三節改成了兩節,他就非要辭了班長的位置去當體育委員,跟我說了一節課論身體健康對一個高中生的重要性,整個辦公室的老師都被他說得哭笑不得。”

謝硯聞言有些驚訝……很難想象趙無眠還有這麽意氣用事的時候。

徐閑說到這裏,眼前似乎又浮現了少年模樣的趙無眠站的挺直跟她們一幫老師理論的模樣,不由得搖頭失笑起來:“他母親把他教得很好,就是和同齡人比起來,他也太老成了些,不過這件事倒是叫我意外得很,我還一度懷疑他是被慎羨教唆的。”

“哦,慎羨也是我班上的,和無眠關系很好。不過他是個上跳下竄的性子,也不知道他們倆是怎麽玩到一塊兒去的。”

聽到慎羨的名字,謝硯順口問了句:“他和慎羨關系一直很好麽?”

“我記得,高一的時候他們關系就很好了。”徐閑想了想,道,“也不奇怪,慎羨跟班上大多數人關系都挺好的。”

“趙無眠的性情,一向有些叫人摸不準。後來……他家裏發生了一些事,他的性情又變了很多,變得不愛說話,甚至有些自閉,讓我頭疼了好一段時間。”

“高考那年,其實他才是市理科狀元。不過記者想采訪他被他拒絕了,所以這件事并沒有見報,被報道的反而是第二名,有人以訛傳訛,他也毫不在意。”

“大家都以為他那麽高的分數,應該會填報第一學府,可他又做了一件跌破大家眼鏡的事。”

徐閑輕嘆了口氣,似乎也覺得有些可惜:“他填報了K市醫科大。”

不是說K市醫大不好,K醫大是國內醫學的最高學府,但同時,K醫大也有一個很變态的規矩——八年本碩博連讀。

能畢業的當然前程似錦,畢不了業的也大有人在。

以趙無眠的分數,如果他不執着學醫,大可以去更好的大學,更好的專業,前途同樣不可限量,實在不必浪費八年的青春在學醫上面……

聽徐閑這麽惋惜的語氣,謝硯就有點替趙無眠鳴不平,他忍了忍,沒忍住:“K市醫大也挺好的,他現在,是一個很好的醫生。”

徐閑聽他這麽說,微愣一下:“是麽……”

“後來我就沒怎麽聽過他的消息了。”徐閑的神态稍微有些落寞。

這種神色,謝硯見得不少,有時候有學生來探望他爸媽,亦或者在老宅碰到學生上門拜訪他爺爺的時候,等學生離開,他也常看到這樣的神色。

對比起來,他的教齡還是太短了,并不能感同身受這種見證了學生們整個青春後的離場的寞然,那些少年意氣,是老師們親手送走的,同時,也是經久念念不忘的……

謝硯笑了笑,讓自己語氣聽起來輕快了些許:“徐老師想見他也簡單,他就在市醫院,心胸外科……”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這麽說有些不嚴謹,他說着說着就噤了聲……哪有勸人去醫院的。

徐閑倒是知道他沒別的意思,也沒多想,只笑了笑,應道:“看來下次我去醫院檢查身體,倒是可以順便去心胸外科看看。”

謝硯幹笑了兩聲,又想起了趙無眠缺席的那次考試:“您說他缺席過一次期中考,是……為什麽?和他家裏發生的事是不是……”

“那是高三上學期的事情。”徐閑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思考要怎麽說起,“他母親病重,一開始,也只是請了幾天的假,後來……他母親去世……”請的假就從幾天,變成了半個月。

“是病逝嗎……”謝硯的語氣有些遲疑,覺得自己不該探知這麽多,可是,又忍不住的想去窺探自己不曾參與的過去。

徐閑點了下頭,正好走到了樓下,她也得回家去做飯了,就跟謝硯道:“我記得的就這麽些了,這麽多年了。”她搖了搖頭,感慨道,“老了,記性不好了,再過幾年,記得的就更少了。”

“怎麽會。”謝硯送她到樓梯口,這才停下了步子,“學生們會記得的。”

“您記住的只是天下桃李裏最甜亦或者最酸的幾顆,但每棵樹上的果子,都記得您這個種花人。”

徐閑被他逗笑了:“好了,不說了,我先回去做飯了。”

“那我也先回去了。”謝硯欠了下身,“謝謝您今天跟我說這麽多。”

目送着徐閑上樓,他這才後知後覺的松開手,手心裏的那只煙已經被捏破了煙紙,草葉散了一手,從指尖都能聞到煙草味。

他把煙扔進路邊的垃圾桶,撚了撚手心,擡步朝着自家的單元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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