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謝硯第二天早上是在鬧鐘裏醒過來的。八點二十的課,七點的鬧鐘,任由音樂響了一會兒,謝硯稍微清醒了些,卻還是懶得睜開眼,只胡亂的開始在枕邊摸起手機來。

原本就擱在枕頭邊手機卻怎麽也摸不着,他有些不情願的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是近距離放大的側顏,還有某人握在手裏吵鬧不停的手機。

“……”謝硯閉了閉眼,搶過手機的同時胡亂的仰頭在趙無眠的下巴上親了一下,“別鬧。”

鬧鐘被謝硯摁掉了,起床氣不輕的趙無眠突然就沒了脾氣,揉了揉太陽穴,他從被子裏摸了摸謝硯的腰:“感冒怎麽樣?”

“誰感冒摸腰的?”謝硯沒好氣的嗆了他一聲,拍開了他的手。

他嗓音還有些沙啞,帶着沒睡醒的不悅,趙無眠有些無奈,視線從一邊的手機屏幕上掠過,淡淡道:“你第一節 有課吧?”

謝硯“嗯”了一聲,艱難的撩了撩眼皮,“你不上班?”

“休班。”

“哦……”謝硯又閉上了眼,“陳醫生他們終于滿血複活回去上班了?”他嘟囔道,“那你昨晚還加班。”

趙無眠解釋道:“之前我有個病人出院回家休養,昨晚因為休克被送到急救,臨時就加了會兒班。”

“病人不聽話。”謝硯低笑了一聲,“多半是醫生慣的。”

趙無眠沒接話,而是摸了摸他的臉,然後坐起身,伸手去拿擺在床頭的衣服,語氣風輕雲淡的提醒道:“已經七點十分了。”

謝硯擡了擡眼皮,渙散的瞳孔慢慢的聚焦:“你起來做什麽。”

“做早飯。”

“我下樓順便在陳記買就行了。”謝硯蹭的一下坐了起來,抓了抓頭發,然後也跟着換起了衣服,像是要比誰動作快一點似的。

趙無眠剛解開睡褲的褲頭,手還捏在腰繩上,似笑非笑的瞥了謝硯一眼:“我不起,你會跟着起?”

這個問題,謝硯唔了一聲,垂眸狀似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後眯了眯眼:“到學校開車只需要十分鐘,買個早飯三分鐘,掐頭去尾上下樓和吃早飯的時間,我還可以睡半個小時。”

趙無眠把床頭的眼鏡盒打開,撥了一下眼鏡布,把眼鏡拿出來,俯身替謝硯戴上:“我給你買了西瓜霜含片,帶去學校吧,中午想吃什麽?”

“想吃你。”謝硯彎了彎唇,握住他的手腕,輕佻的摩挲了一下。

趙無眠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等你感冒好了再說吧。”

謝硯聞言笑了起來:“你等着,小爺我今天就好給你看。”

……

感冒這種事,還真不是說好就能好的。

謝硯連着吃了三天的藥,連日常喝水的杯子都被趙無眠換成了保溫杯泡上了胖大海,這才好了起來。

而轉眼就是初一,于婳織的圍脖謝硯也終于在頭天晚上裝作不經意的送了出去。

謝硯開的車,餘光就能瞥見趙無眠脖間戴着的情侶圍脖,一路上唇角都是挂着笑的。

過了清河區的收費站,趙無眠望着窗外飛速掠過的景象,随口問道:“為什麽挑周三回去。”

周三,學生們還在上課,他本以為謝硯是想回去看看老師,不過眼看着謝硯似乎沒往學校方向開,而是繞道走了南環路,他這才覺得有些不解。

謝硯從善如流的把早就想好的說辭拿了出來:“學校就是要挑有人的時候回去才有意思嘛。”

“不過這個點回去也逛不了什麽,我們下午去學校。”

趙無眠沉默了一會兒,視線所及是既陌生又熟悉的街道,離學校倒也不是很遠,但他印象裏,這一片兒算是屬于郊區,沒什麽能玩的項目,倒是有不少私宅:“所以現在,我們是要去哪兒?”

前面是個紅綠燈,謝硯減了車速,偏頭對着他笑了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那模樣,怎麽看都有些讨好的意味:“謝家半日游,你覺得怎麽樣?”

紅燈亮起,車子再次向前行駛,趙無眠搭在車門邊的手收緊了一下,心也跟着收緊了一下:“你……”

“來都來了,就當陪我回趟家?”謝硯開始打感情牌,“我媽對你這麽好,今天她生日……”

“阿姨今天生日?”趙無眠打斷他,語氣有些複雜,“你怎麽不早說。”

“那你跟不跟我回家?”謝硯抿了抿唇,忍着沒笑出來。

趙無眠嘆了口氣:“要到了吧。”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同時,謝硯就在街口靠邊停了車:“估計沒車位了,你先下車等我一會兒。”

老宅這邊的街道窄,車位也不多,謝硯怕車開進去了擋道,就在大道邊挑了個停車位把車停好。下車四下環顧了一圈,在往裏走不遠處的老槐樹下找到了趙無眠的身影。

這棵老槐樹有些年頭了,枝繁葉茂,樹下面砌着一個方形的石桌,刻出來的楚河漢街,四方石凳,方便老人乘涼下棋。

說實話這麽連蒙帶騙的把人拐到自己家來他還是有點心虛的,趙無眠就是扭頭走掉那都是有可能的,所以看到在樹下等他的人時他還是松了口氣。

這個點說大早上又太晚,說飯點又太早,棋桌邊只坐着兩個老人家,沒有人圍觀,趙無眠站在那兒就顯得格外打眼。

視線落在穿着黑色大褂的老人身上,謝硯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一起一落,就跟坐過山車似的。

Z市的晚秋初冬天氣已經很冷了,今天難得出了些太陽,他穿了件加絨的牛仔外套,只站了這麽幾秒,就覺得臉上似乎有些燙,也不知道是緊張的還是熱的。

三步并作兩步的走過去,大概是有所察覺,趙無眠擡眸望了過來,又繼續看棋局。

謝硯在他身邊站定,壓低聲音問:“喜歡下棋?”

都看到他過來了,還是低頭看棋局,啧,看來棋局比他有吸引力啊。

“不太懂。”趙無眠的聲音也很輕,說着不懂,眼睛卻還盯在棋局上。

“那你還看。”

趙無眠沒接話,謝硯看了他一眼,無聲的笑了起來:“你是不是緊張了?”

大抵是他們倆的竊竊私語打擾到了下棋的人,謝硯走過來時對面的老人家就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現在他們這方的人也偏頭看了他們一眼,神情似有不虞。

“觀棋不語。”

答非所問,看着趙無眠垂眸斂目當真一副認真觀棋的樣子,謝硯突然就不緊張了。

落子将軍,趙無眠把疑似緊張的情緒徹底鎮壓下去,又變成了平日裏冷靜自持的樣子:“走吧。”

穿着黑色大褂的老人家慢騰騰的站起了身,微微下陷的眼眶裏一雙深褐色的眸子動了動,似是不經意的一縮,眸底有淩厲的光芒閃過。

謝硯下意識的就把背脊挺得更直了些,老人家的視線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兩秒,就越過他落在了趙無眠身上,謝硯推了推眼鏡,硬着頭皮叫了他一聲。

“爺爺。”

趙無眠聞言愣了愣,原本被審視的不解轉瞬即逝,換上了緊張和些許無措,不過很快就被他壓下,漆黑深邃的眼裏只剩下了一汪澄澈,或許不夠自若,但分外坦然的和謝老爺子對視起來。

“叫人啊。”謝硯碰了碰他的手背,低聲提醒道。

趙無眠像是才反應過來,又像是沒反應過來,眸色裏劃過一抹不自在,便連忙垂眸,生硬的叫了句:“爺爺……”

謝老爺子聞言“哈哈”笑了起來,臉上哪還有冷然的情緒,他拍了拍趙無眠的肩,聲洪如鐘:“別緊張,年輕人。”

他言語和藹道:“回家了。”

趙無眠眼簾不受控制的抖了抖,他眨了下眼,喉結也上下滑動了一下,聲帶發緊,動了動唇,卻什麽也沒說出口。

家這個詞,于他而言,實在是太奢望了。

他曾經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有家,再有家人。而現在,這一切都這麽擺在他眼前,擺在他觸手可及的位置。太近了,近得像一場彩色泡沫編制的美夢,一碰,就要碎掉了。

謝硯笑着勾住他的指尖,趁着謝老爺子轉身往老宅走時湊近了趙無眠,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見的聲音同他道:“你別緊張,我家人都很好的。”

見趙無眠似乎沒聽進去他的話,只是機械的跟着他的步子走,他只好說點別的什麽來讓趙無眠轉移一下注意力:“你記不記得高一的時候,每次考試念聽力的那個英語老師?”

趙無眠“嗯”了一聲,空着的左手摸了摸胸口的位置。隔着毛衣,也能感受到指尖玉章的位置,他這才稍微定了定神,有了些許真實感,“記得,02級的英語老師,口語很标準,聽說是留過學的?我見過他幾次。”

謝硯低笑了一聲:“見過就好。”

趙無眠又“嗯?”了一聲,這次是帶着疑問的語氣,還偏頭看了謝硯一眼:“怎麽了?”

他們已經走到了老宅門口,不知道什麽木質的牌匾上書着遒勁有力的“謝宅”兩個字,趙無眠擡頭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敞開的大門一覽無遺的院子,腦海裏飛速的掠過千萬種思緒,緊接着遲疑了一下:“你家……”

“啊,祖上傳下來的宅子。”謝硯漫不經心的解釋道,“現在只有爺爺住在老宅,爸媽住在清河雅苑。我小時候在老宅住的時間更久一些,待會兒帶你去看我房間。”

我家人都是當老師的,一輩子跟書本學術打交道……

謝硯說過的話在心頭過了一遭,趙無眠覺得像是踩在雲端,恍然又苦澀的垂下了眼。

書香世家。

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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