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見到謝從聿的時候,趙無眠才明白過來謝硯為什麽突然提起念聽力考試的老師……不管過去了多少年,做學生的看到老師,第一反應都是脫口而出的老師好,趙無眠話出口,才反應過來自己有些唐突了。

謝硯替他解圍道:“這一屋子都是老師,你怕不是要挨個老師好的叫個遍?”

謝從聿聽了那句謝老師好,沒忍住笑了一下,他平時是不常笑的,這一笑,看得謝從竹也跟着笑了起來:“不用這麽拘謹。”

謝硯挨個的給趙無眠介紹了人。謝家人對趙無眠并沒有表現得多熱絡,而是潤物細無聲般很平常的長輩與晚輩間來往談話,再加上有平輩的謝墨在,也能聊一些輕松的話題,他很快就從容了起來。

謝硯的母親很少說話,但每次開口都會把氣氛往輕松的方向引。趙無眠擡眼望過去,便會看到于婳拿一雙溫柔如水的眸子朝他笑一笑,這位夫人從一開始就對他表現出了極大的善意,而他卻空手上門來拜訪,怎麽想都覺得太過失禮。

吃過飯以後,謝從聿把趙無眠單獨叫到了書房,謝硯則被謝老爺子叫去了書房。

謝老爺子叫他看畫。

大概是某位友人送來的手信吧,畫的是竹,挺拔傲立,濃墨淡勾幾筆,就已見風骨了。

謝硯心不在焉的瞥了一眼,視線落在落款上,緊緊的一縮:“爺爺……這……”

丁酉秋日,葉衷寒敬上……

謝老爺子做了一輩子的學問,琴棋書畫都有涉獵,好友遍布大江南北,能引以為知己的卻只得一兩人。

葉衷寒,便是其一。

葉衷寒……也是他大學時候的老師。

只是,當年因為他的事情,兩個人斷絕往來已經好些年了。

“今天早上,一個學生送來的。”謝老爺子目光也晦澀得很,“你也知道老葉身體不好還愛瞎折騰,說是前些日子又把自己折騰進醫院了。”

謝硯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問:“老師他……在哪家醫院。”

“市醫院。”謝老爺子撫了一下畫軸,“我打給秦讓,才知道他一直是醫院的常客,還不許秦讓跟我說,當真是越活越胡鬧了。”

數落完又嘆了口氣:“我下午,去看看他……”

“我……”謝硯喉嚨一緊,話到了嘴邊,卻死死的卡住了。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就不去了,免得惹老師生氣。”

“你這是什麽混賬話!”謝老爺子瞪了他一眼,“他既然給我送畫,便是退了一步的意思,我和他都一把老骨頭了,都沒有當年為了你的事争執不下的力氣了。”

謝硯垂眸盯着地板,壓着聲音道:“老師本來心髒就不好,沒得氣着他。”

葉衷寒心髒不好,如今年紀越發的大了,也越發的經不起刺激了。謝老爺子想明白謝硯的顧慮,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沉沉的嘆了口氣,擺手道:“也罷。”

從書房裏出來的謝硯,臉色有些沉重和疲倦。

從另一間書房裏出來的趙無眠,嘴角挂着淺淡的笑意。

看起來就像是謝硯才是見家長的那一個。

謝硯是在院子裏的石凳上坐着的,趙無眠看出他臉色不太好,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問他:“怎麽了?”

趙無眠站着,他就直接抱住了趙無眠的腰,悶聲問:“我爸媽跟你說什麽了?”

“伯父伯母說,讓我照顧好你。”

“是讓你管着我吧,少抽煙少喝酒少在外面鬼混,是不是?”謝硯已經能猜到自家爸媽是怎麽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這些話了,于是聲音變得更低了些。

趙無眠摸了摸他的臉,強調道:“是照顧。”

謝硯的父母都很通情達理,尤其是謝硯的母親,對他好得甚至讓他有些受寵若驚。謝從聿是說了些兩個人在一起要相互扶持相互敬愛之類的話,于婳則是推心置腹的,跟他聊起了謝硯以前的事情。

于婳說,希望他能好好跟謝硯過日子,如果不能,如果以後……因為什麽事情分開,希望他不要讓謝硯承受太大的傷害。

這條路荊棘遍布,一個人是走不下去的。

他很輕的嘆了口氣,輕到謝硯都沒聽到:“我不會留你一個人的。”

謝硯正走神想着別的事,腦子一熱就開口道:“……我下午不想去學校了。”

他知道出爾反爾不好,而且他一開始确實是打算帶趙無眠回學校看看的,可是知道了老師又住院的消息後,他怎麽都沒辦法打起興致跟趙無眠去追憶年少歲月了。

他沒這麽沒心沒肺。

“那就不去。”趙無眠看得出他情緒不太對,卻也沒問為什麽,“你想去哪兒?”

謝硯沉默了下來。

是啊,他想去哪兒?他想去醫院,可他不能去,就像那晚猝不及防的夢境,他不敢面對老師一臉的失望,也不敢賭老師看到他之後會是一腔怒意亦或者是其他。

“那跟我去見見我母親。”趙無眠的指尖還勾着他的下巴,說這句話的時候,他蹲了下來,和謝硯平視,目光裏似乎帶着一點緊張,“好不好?”

謝硯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問得有點懵。趙無眠的母親已經去世了,謝硯知道,他也一直想着什麽時候能名正言順又不經意的提及去祭拜一下。兩個人在一起,是一定要把彼此帶給父母親人過目的,這是一種強烈的儀式感,也是認可感。

只是他沒想到趙無眠會在這個時候主動提出來……

反應過來以後,他的語氣就有些不穩:“好,當然好,阿姨她……”

“就葬在南山上。”趙無眠很輕的補充了一句,“她會喜歡你的。”

就像,你母親這般喜歡我。

……

南山上有一座南山公墓,修在南山寺後面,有專門的掃地僧負責掃墓,謝硯一直只是知道有這樣一座公墓的存在,卻從來沒踏足過。

爬山是個體力活,好在趙無眠和謝硯平日裏都是有鍛煉着的人,是以走走停停的爬了一個多小時的山也只是稍微有些氣喘。一路上,趙無眠倒是說起了一些往事,謝硯就安靜的聽着,握着他的手,一步一步的往前行。

跟其他的公墓比起來,南山公墓委實冷清了些,也寒酸了些,但大抵是因為佛門淨地,所以謝硯反而覺得這處公墓比其他輝煌大氣的墓園更适合逝者長眠。

墓碑很簡單,沒有照片,也沒有墓志銘,只有一個名字,還有立碑人。

謝硯盯着“不肖子趙無眠敬立”幾個字,把手裏的蘭花放在了墓碑邊上: “是因為阿姨,你才去學的醫嗎?”

“算是,也不算是。”趙無眠站在墓碑前,目光裏露出了似是回憶的神色, “小時候媽媽問我,長大了想做什麽。我說想做個醫生,想——”說到這裏,他偏頭看了謝硯一眼,眼裏都是淺淺的笑意,“想我愛的人,無病無痛,無災無難,無憂無恙,歲歲長安。”

“你……你要不要單獨跟阿姨待一會兒?”謝硯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在墓前,言行舉止都該端穩些。

已經不是到母親墓前就會說上半天瑣事的年紀了,趙無眠搖了搖頭:“我以為,你會比我更想跟她說些什麽。”

謝硯原本确實是有很多話想說的,可是到了墓前,好像說什麽都沒有意義了。逝者已逝,已往不谏……唯有來者可追。

他想了想,在墓前跪了下來,趙無眠楞了一下,便也跟着跪下了。

墓園裏很寂靜,甚至能聽到山林裏傳來的蟲鳴聲,也能聽到額頭磕在石板上的響聲。

“媽,我帶他來看看你。”最後一個頭磕下去,趙無眠久久沒有起身。

謝硯也沒有起,兩個人就在墓前跪得筆直,莊重得仿若是在拜天地。

四舍五入也算是拜過天地了,拜過高堂,第三個頭磕下去,便算是禮成。謝硯握住了趙無眠的手,手心貼合在一起,才發現彼此都出了一層薄薄的汗意。

“阿姨……”謝硯舔了舔唇,有些緊張,又有些沉重的吐出了後半截話,“雖然,我可能和您心目中兒媳婦的形象相差甚遠,但,我會愛他,敬他,信他,陪着他。”

謝硯頓了頓,又磕了一個頭:“天地為鑒,雖萬難千險而誓與共患,縱病苦榮華而誓與不棄。”

一字一句,砸在了趙無眠的心頭,滿心的歡喜從柔軟的心頭肉裏破土而出,迎風見長,肆意蔓延,又從心頭爬到了唇畔,染上了眼角眉梢。

“還叫阿姨啊。”

謝硯被他說得一滞,旋即眼底眉梢都漫上了笑意:“媽——”

“以後每年,我都來給您磕頭。”

“傻子。”

謝硯笑得太傻氣了,趙無眠拉着他站起身,理了理他被風吹亂的發梢:“山上風大,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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