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Chapter59
“怎麽?”
當那張臉完完全全暴露在日光之下,涼錦舟呼吸驟然一頓, 那一刻, 她感到自己的靈魂都在痛。
不是夢境中模糊不清的痛, 而是真真實實存在的,每個毛孔都能證明的,刻進骨子裏的痛。
這是夢, 這是夢!
她不停地在心裏提醒自己, 然而這話反複地聽, 就顯不那麽可信了。
如果這是夢, 那為何她的痛會這般真實?
而面前的人, 又為何如此清晰?
“錦舟?”少年面露詫異。
“嗯?”她想要擠出笑容來面對他,眼淚卻不聽話的落下來。
少年伸出手, 帶着溫度的指尖拭去她臉上的淚痕,他的眼中未曾有半分畏懼, “走吧, 不是很想證明自己嗎?今日拿到那件寶物, 自此,族人們就會服從于你, 再也沒有人敢違抗你的命令。”
“是嗎?”涼錦舟垂眸, 凝視着兩只握在一起的小手, 聽到這番話,恐懼仿佛紮了根似的從身體某一處湧出來。
她一把甩開他的手,激動地搖了搖頭,“不, 雲琰,如果你可以重新回到這裏,回到靈宗鎮,那條路,我絕不會再走一次。”
雲琰根本沒把她的話當回事,安慰地笑了笑:“錦舟別怕,有我在,哪怕裏面是刀山火海,我都會護你周全。”
少年柔弱無骨的身體仿佛風一吹便會倒,臉上布滿了傷疤,新傷舊傷一塊又一塊,覆蓋了他原本清隽的樣貌,可他眼底的堅毅和溫暖,卻好像根本不是來自于這個身體。
“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一定會為你完成,我只要你開心,你開心我就開心。”
他是那麽的信任她,珍惜她,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在希望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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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記得很清楚,自己最初見他時就保證過,會一直保護他,而這個承諾直到最後,她也沒能做到。
雲琰見她猶豫不決,嘆了口氣,将手掌貼在她頭頂,說:“罷了,如果你害怕,那就讓我來,相信我,一定會把東西帶出來給你。”
“不,不!”涼錦舟十分堅決,“雲琰,你相信我,不論那裏藏着什麽,有多珍貴,我都已經不需要了,雲琰,我錯了,我錯了,你不要去!”
雲琰一臉茫然,“錦舟,你到底在說什麽?再過些日子可就是你的渡劫之日了,我身為你的知己,豈能安心?錦舟,如果這次能幫到你,我雲琰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
“住口!”涼錦舟咬着牙,情緒一時無法控制。
是的,這場夢又來了,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她知道結局,不論自己如何勸說,眼前的人是一定會走的。
而她,往往只需要在最後時刻承受罪孽所帶來的懲罰罷了。那些傷疤,日日镂刻在心,她早已麻木。
拳頭攥緊,她深呼出一口氣。
既然無法避免,那何不直截了當,讓她親自揭開血淋淋的傷口?沒錯,與其再次經歷那錐心的一幕,還不如自取滅亡來得痛快。
涼錦舟擡起頭,嘴角彎起,浮現出令人安心的笑,妖孽的雙眸魅惑而危險,雲琰看着她,一時有些癡戀,竟完全沒有察覺到她的手正悄悄伸向自己。
她往他身前近了一步,低聲說:“雲琰,對不起,該受懲罰的是我。”
說完,指尖快速在他身上畫了一個符。
紅光亮起,一個血紅的字符印在少年的胸前,他大驚失色,想要避開,卻發現自己已然動彈不得。
雲琰立即掙紮了幾下,身體仍舊紋絲未動,他驚道:“你在幹什麽?快點放開我。”
涼錦舟沒理會他,雙手負在身後,移開目光,她說:“從今以後,你想懲罰我到什麽時候,我都不會再逃避了。”
雲琰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涼錦舟你放開我!”
涼錦舟再次抿唇一笑,笑容苦澀,她徑自從他身邊越過,沒有絲毫留戀地往洞中走去。
身後遠遠傳來少年近乎嘶啞的叫喊:“你快放開我!”
才剛進入淺眠的許司延被一陣針紮般的刺痛驚醒了。
他覆上自己的心口,眉間擠出一個川字,忍了許久,終于忍受不了,翻身從床上滾了下去。
冰冷的木地板發出“咯吱”一聲,他趴在地上,強忍住咳嗽,生怕打擾床上熟睡的人,嘴角溢出的血跡滴在地面上,紅的耀眼。
而就在這個時候,床上的人忽然異常焦慮,口中喃喃念着什麽。
許司延壓制着痛苦,按開燈光去查看涼錦舟的情況,他驚訝的發現,她不知何時早已面色蒼白,滿頭大汗。
“錦舟?”許司延抱住她,手才碰到她的肩膀,便被她冰冷的體溫驚住了。
他立刻焦急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試圖叫醒她,可涼錦舟卻只是吐着微弱的氣息,低聲呢喃着。
“不要……”
“錦舟!錦舟快醒醒!你怎麽了?”許司延捧着她冰冷蒼白的臉,不停叫着她的名字。
少女氣若游絲,毫無反應。
心口的疼痛一次比一次強烈,看着她額頭冒出的汗珠,許司延開始懷疑自己這痛與她有關。
他匆忙起身,翻出一件厚厚的外衣裹住她的身體,抱着她來到窗前坐下,順手拉開了窗簾。
清冷的月光傾灑在兩人身上,映着女孩逐漸發青的臉,如死屍一般。他從後面抱緊她,閉上眼睛凝神靜氣吸收着月光中的靈氣,同時将靈氣渡給她。
螢火般的光芒在兩人身上亮起,少女似乎正在經歷着痛苦,悶哼了一聲,随着靈氣輸入身體,她的情況不但沒有轉好,反而更加惡化。
懷裏渾身冰冷的人劇烈顫抖了起來,許司延的專注被打斷,他努力凝神,心髒頓時就像炸裂了一般。
滾燙的液體沖出喉嚨,男人的眼睛裏劃過一絲陰霾,血液從口中噴濺而出。
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少女,她一動不動,安靜地躺在懷裏,緊閉的雙眸投下淡淡的陰影,靜悄悄的,仿佛再也不會睜開。
許司延的心沉了下去,顫抖的手緩緩向她鼻間探去,少女僅存的氣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徹底消失不見了。
緊繃着的一根心弦猛然斷裂,男人身體僵硬,半晌沒動。
周圍的光芒漸漸暗淡,直至消失,那不知從何而來的黑氣蔓延在空氣之中,被黑氣包圍,許司延卻好似失了魂魄,緊盯着她不放。
他撫着她的臉頰,指腹擦過她的眼角,滑過她的下巴,他俯下身,額頭輕輕貼在她額上,再次閉上眼睛。
頃刻間,一陣奇異的力量從兩人中間湧動,白光驟現,意識被生生撕裂出一個巨大的口子,他忍受着頭部炸裂般的痛,強行被另一股意識吸了進去。
黑暗的山洞裏彌漫着潮濕和腥味,氣溫異常的低,像走在萬裏冰川,然而此刻,涼錦舟的周圍卻是火海一般。
耳邊傳來某種活物爬行在石壁上的聲音,窸窸窣窣,令人頭皮發麻。
她全身被火焰束縛,幾乎能聞到身體被燒焦的味道。
千年以來,這山洞不知在夢裏走過多少遍,她幾乎不需要眼睛,就可以感知到危險逼近。
所以,當那支塗滿驅邪師血液的箭從身體穿過,她早已有了心理準備,甚至沒有任何痛的反應。
貌似……沒有想象中那麽可怕。
涼錦舟低笑一聲,不論是伏妖劍陣還是削骨之痛,她都熬過來了,如果連這點苦都受不了,她還是那個被精神折磨了一千年的涼錦舟嗎?
她不能放棄,因為還有人在等待着她。
還有一個人……
“錦舟……”
耳邊忽然嗡嗡作響,不知是不是幻覺,透過烈火燃燒的聲音,她聽見了熟悉的呼喚。
涼錦舟無力地擡了一下頭,眼睛早已随着火焰融化,黏在一起,這令她無法看清來人的模樣,心底隐約期盼着……
“錦舟……”
“許……”她想要回應那個聲音,喉嚨裏卻發不出聲音。
就在這時,迎面吹來一陣強烈的寒氣,将周圍的火焰吹散。
灼燒感減輕了許多,涼錦舟咬着牙,渾身感到一種被碾碎般劇痛,接着,她意識到有什麽東西順着腳爬了上來,它們繞着她的四肢,緊緊纏住她的腰。
她動了動身體,想要甩掉身上的東西,下一秒,被一股勁風包圍。
突如其來的淡香萦繞在鼻息之間,腰間的束縛一空,轉而換成了一只手臂,涼錦舟額頭抵在對方胸膛上,殘破的衣服慢慢恢複原狀。
烈火焚燒着一切,将兩人的身影映成了血紅色,他抱着她,腳下浮空,飛快逃離出去。
離開了煉妖之火,涼錦舟的身體便以極速開始複原,燒焦的皮肉一點點回到它本來的樣貌,那蝕骨的痛也漸漸消退下去。
她用自己那暗啞的聲音問:“是你嗎?你來了?”
“自然是我。”男人的聲音清脆,幹淨,毋庸置疑。
黑暗再次襲來,抱着她的人停下腳步,把她放在地上。
涼錦舟感覺身體恢複的差不多了,試着睜開眼睛,掌心朝上,一團紅色的火焰從掌心浮現,漂浮在半空。
她擡起頭,看見眼前的人,有些驚訝。
只見許司延一身黑色長衫,負手而立,長發垂落而下,他的容顏絲毫未變,可身上的戾氣卻已經濃厚到令人畏懼的地步。
他眸光冷厲,居高臨下的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只是在看一只獵物,一只随手就能捏死的蝼蟻。
“你,你是?”涼錦舟深感意外,這根本不是許司延。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麽?”他的語氣帶着一絲玩味,朝她靠近一步,手指輕捏住她的下巴,壓低了聲音說:“原來你不知道,也罷,我是誰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是來殺你的。”
男子冰冷的大手陡然扣住她的喉嚨,涼錦舟還來不及反應,便被這突如其來的窒息吞沒,她難以置信的盯着他的臉,透過他熟悉的眸,讀出了他的全部情感。
沒有愛,也沒有恨,只有一望無際的狠。
如同人性全無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