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人心

????“是啊。”無憂公主急着把長孫曦弄出東宮,并沒有留意父親的臉色,繼續道:“雖然說太子妃和她表妹親近,有體己話要說,可也說的太久了一些。到底是宮中登基在冊的女官,總是滞留東宮多不好啊。”一副擔心的樣子,“萬一讓禦史們知道,借此彈劾太子哥哥,可怎辦?”

她并非完全沒有腦子,當日在東宮不過因為平時從沒受過氣,一時氣急了,就爆竹似的炸開了。眼下雖然專門給長孫曦上眼藥,卻把太子和太子妃給摘了出去。那是她嫡親的哥哥嫂嫂,----前者不願意傷害,後者不能在禦前抹黑。

皇帝已經恢複了如常神色,颔首道:“朕知道了。”

“父皇。”無憂公主見他反應平淡,拿不準是聽進去了,還是不在意,有點着急,“不行啊,還是讓那女史趕緊回司樂司罷。”

皇帝笑道:“放心,若是真的有禦史彈劾太子,朕會留中不發。”

“那……,那也不行。”無憂公主有些詞窮,她的目的就是要弄走長孫曦,只要對方出了東宮,就可以狠狠的收拾了。偏生又不能明說,只能蒼白辯解,“天長日久,總歸不是一個事兒。”

“好了。”皇帝登基禦極幾十年,什麽陰謀詭計沒見過?女兒的那點小小算計一眼就能看穿,----明顯是太子妃的表妹得罪了她,在東宮又不好下手, 所以這才編了理由要把人弄出東宮。只是并不揭穿,轉而朝周進德道:“趕緊仔細查查,到底怎麽回事?若是真有司樂司的女官滞留東宮,就讓人回去。”

周進德一聽“趕緊”“仔細”,就是心頭亂跳,當即退後下去。

這些年,但凡皇帝讓“趕緊”查的,就是他在意的,再“仔細”查的,那就是要祖宗十八代都得查清楚,到最後多半鬧出驚濤駭浪!心下生出一陣刺骨寒意,不知道這次又要掀起什麽風浪?又要牽扯進去多少人了。

這邊無憂公主還一臉高興,開心道:“有父皇做主,太子哥哥就不用擔心啦。”

皇帝笑了笑,“你呀。”滿目溺愛和縱容的神色,說笑了幾句,順便問起一些太子的日常瑣碎,然後打發女兒走,“回去歇着罷。”

無憂公主心裏清楚,父皇說這話就是不想被人打擾了。

父皇日理萬機,不可能整天在這兒聊些家常。反正目的已經達到,----等周進德查出長孫曦是司樂司的女史,再禀告父皇,肯定會被攆回司樂司的!到時候,自己就讓人傳她當面問話。

哼……,那還不是想怎麽辱罵,就怎麽辱罵?她只能忍受着了。

“兒臣告退。”無憂公主開開心心的告辭,出了太極殿。

皇帝臉上的笑容像是潮水一般悉數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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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高闊的太極殿內,因為龍椅上帝王的心情不好,氣壓驟然降低,周圍的宮人們都跟雨天的蜻蜓一般,在窒息氣氛中低了頭。

周進德悄無聲息的折了回來,手上捧着一本冊子,摒退其他宮人。

他是皇帝身邊最心腹的大太監,手下徒子徒孫無數。對宮內宮外,大大小小的事情可謂了如指掌。否則禦前的大太監什麽都不知道,兩眼一抹黑,皇帝豈不跟着成了瞎子?因此根本就用不着現查,直接找了負責東宮的徒弟詢問。

當日傅祯和長孫曦去了東宮,長孫曦在東宮落水,太子救人,太子妃過來解圍,之後無憂公主和許嫱去過東宮,所有一切都是一清二楚。

可以說,除了太子的書房內和太子妃的寝閣內,就沒有不清楚的。

這種事即便昭懷太子知道,也不敢怎樣。

----總要讓君父放心。

于是周進德聽完了徒弟回報,又等司樂司的人送了女史冊子過來,便趕緊回了禦前,細細回禀道:“奴才讓人查了,的确有一位司樂司女史滞留東宮。那位女史複姓長孫,出自早年奪爵的靖國公府……”

說到此處,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兒。

皇帝伸手道:“拿來,朕自己看。”

周進德心裏喊了一聲糟!果不其然,只要一涉及到靖國公府就要生事端,但臉上分毫不敢露,趕緊畢恭畢敬,把新進女史的冊子遞了上去。

皇帝臉上沒有表情,一行一行的看下去。等看完了,仿佛有幾分不可置信一樣,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後靜默起來。

周進德用眼角餘光瞟了一下。

皇帝手上拿着冊子,像是走神,竟然忘了放下去。

周進德立馬頭更低了。

大殿裏,皇帝若有若無的嘆息了一聲,仿佛是幻覺。過了片刻,才道:“再查,看這長孫氏是怎麽進宮的?誰讓她進來的?汾國長公主和驸馬、許家是何用意?”接着,“啪”的一聲将冊子摔在禦案上,“趕緊去!別叫朕等得心煩。”

心煩?周進德好些年沒聽皇帝說過心煩,吓得不輕,立馬麻溜的去了。

皇帝也站了起來,“起駕,泛秀宮。”

******

長孫曦還不知道,自己出宮的事兒已經直達天聽,驚動的皇帝都關心起來。這會兒,正在和太子妃一起吃紅豆湯圓,又甜又糯,“……好吃。”

太子妃像是哄小孩兒一樣,勸道:“好吃是好吃,不能多吃,當心回頭不消化。”

這些天,太子妃從來沒有提過昭懷太子,仿佛那天的夫妻交底,再平常不過,并沒有讓她有一絲一毫難過。每天和表妹在一起的時候,都是笑容滿面的。見她如此,長孫曦自然也不會哪壺不開提哪壺,只陪着她一起說笑。

因為有心讓她高興高興,故意撒嬌道:“放心,我不多吃。往後每天嘗一樣,今兒吃紅豆的,明兒吃桂花的,少說吃個十七、八種,那才有意思呢。”

太子妃卻當了真,點頭道:“唔,是挺有意思的。”閑着無事,和她商議起來還有什麽可以做餡兒,弄在元宵裏頭,“桂花不錯,這個時節又正當季,滿樹桂花飄香……”

過後幾日,還真的讓人每天包些小元宵,一天一種餡兒。表姐妹兩個吃吃喝喝,再說說笑笑,日子過得舒心又惬意。太子妃感慨道:“真好,就好像又回到了出嫁前,要是日子永遠這樣下去就好了。”

如此溫馨平靜的日子,轉眼即逝。

長孫曦吃了紅豆元宵、桂花元宵、棗泥元宵,這天正準備吃蓮蓉餡兒的,正在吹着,就見瞅着栀香從外面進來,手上捧着一個盒子。

“什麽東西?”太子妃問道。

栀香把盒子放在桌上,回道:“方才汾國長公主讓人送來的,說是三百年老參,讓給表小姐做獨參湯喝,壓壓驚。”打開一看,裏面躺着一支白白胖胖的老參,根須粗壯、飽滿,一看就是上好的極品人參。

太子妃笑道:“還是娘手裏好東西多。我雖然收着幾支參,卻只有百年,不如這個粗壯看着喜人,正好給靈犀補補身子。”轉頭吩咐栀香,“拿下去,讓小廚房洗淨切片,用文火細細的炖,然後再放一點點紅糖就好。”

栀香笑道:“奴婢省得。”

長孫曦心裏一陣猜疑不定。

這個時候,人參可是沒有人工栽培技術的,都是純天然野生。這種三百年的老參,少說也得值個千把兩銀子,并且還是有價無市。雖然汾國長公主不缺這點銀子,可是這種極品老參難得,一般都是收着自個兒吃的。

她素來厭惡自己,怎地……,忽然這般好心慈愛起來?感覺怪怪的。

想起密道的那些事,楚王的那些話,總擔心汾國長公主可能對自己不利。縱使她不便當着太子妃直接毒死自己,暗地做點手腳卻有可能,實在無法安心用她的人參,偏偏又找不到借口拒絕。

總不能無憑無據的就跟太子妃說,“我懷疑你娘要害我呢。”

太子妃喝了一口茶,又道:“娘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如汾國長公主之前猜測那樣,她對母親救了表妹感激的很,“這一次若是沒有娘出面的話,怎麽能封城找人?靈犀,不管怎麽說,你都是娘的外甥女啊。”

話裏話外,都有向表妹替母親說好的意思。

長孫曦看在眼裏便是一嘆。

汾國長公主總歸是太子妃的生母,哪有女兒懷疑親生母親的道理?就算因為母親的偏心有所不滿,但是母女連心,肯定還是相信母親是一番好意。

因而微微一笑,“是啊,回頭有機會再謝謝舅母。”

心下不停思量,等下要怎麽拒絕用那獨參湯呢?人參補元氣,但……,自己卻怕補出點別的什麽來,實在不敢喝下去。

“靈犀。”太子妃心情很是愉悅的樣子,笑盈盈道:“說真的,還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開心。正巧你最近身子不适,不如就在東宮多住幾天吧?也陪陪我。”

在東宮住下?長孫曦當然是願意的。

若是回到司樂司,一則有阮六兒還陰魂不散;二則,楚王随時都能把自己叫走,就算昭懷太子答應了要照顧自己,----不說送命,苦頭總是難免要吃一點兒的。三則,留在太子妃身邊,不僅能了解原主的過往,日子也過得輕松溫馨。

“司樂司那邊有什麽好的?”太子妃像哄小孩兒一樣,抛出誘餌誘惑她,“在我這兒多自在啊,好吃、好玩、好睡,而且還什麽規矩都不用守。我讓人做你最愛吃的菜,還給你做新衣裳,打新首飾,和我做成雙份同樣的,和咱們從前在公主府一樣……”

長孫曦心裏微微一暖。

眼前這愉快又溫馨的氣氛,太子妃親切熟絡的态度,都說明是真心拿原主當妹妹一樣看待的,----原主之前在公主府的待遇不錯,日子應該頗為舒心。

如此一來,原主自殺的緣由更是讓人費解。

“喂!長孫曦。”太子妃見她一直不說話,只當是不願意了,忍不住直呼其名,“你真的不留下來?好,你硬氣。”她扭了臉兒,賭氣道:“往後再也別理我。”

長孫曦撲哧一笑,“我敢不留下嗎?留下。”

“這還差不多。”太子妃複又高興起來,拉了她的手,“靈犀,馬上就要冬月了。我想咱們都新做一件大紅羽紗,我想要繡金線海棠花的,你想要哪種……”

“傅司樂殿外求見。”外面響起宮女通傳。

太子妃正說到興頭上,被人打斷本來就不高興,再聽說是傅祯,不由冷笑,“呵呵,我當是誰?原來是她啊。”朝外冷冷道:“趕緊請進來罷。”

傅祯進了門,行禮道:“給太子妃請安。”身上穿着七成新的素藍色碎花襖兒,深藍色的腰帶,配月白色挑線裙子。烏黑的青絲挽了一個簡單篆兒,別了兩只金釵,襯着精致淡雅的面容,透出幾分空谷幽蘭的氣韻。

太子妃見她這副平淡從容就厭煩,反倒越發上火,忍不住冷笑道:“怎麽了?傅司樂今兒又來給太子殿下送曲譜?去送罷,不用給我請安了。”

傅祯恍若沒聽出話裏的譏諷之意,回道:“太子妃,前幾日各處新進女史點名,查出長孫女史好些天都沒回去,一直沒有銷假。這件事,已經驚動了兩位尚宮大人,特命我來帶長孫女史回去,以免亂了規矩。”

其實心下也是奇怪,長孫曦一個小小的新進女史,都還沒任職,怎地會驚動的兩位尚宮關注她?更離譜的是,兩位尚宮找自己過去的時候,周進德的大徒弟吉祥也在,難道這麽點小事還驚動皇上了不成?這種猜測,委實太過荒誕不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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