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聽聞皇上為給景将軍接見洗塵,所以在禦花園裏舉行賞花酒宴。”

十四歲的東宮侍女萱兒,對正伏案寫字的太子說道。

她是去年冬天才進東宮伺候的婢女,其貌不揚,最初因為和太子同年同月生,而引起太子的注意。

後來,她不卑不亢的作風,以及為人爽快的性格,都深得愛卿喜歡,所以內務府就升她做了東宮的首領宮女。

萱兒也很高興能留在太子身邊當差,她常和小德子一起,一搭一唱地說些宮裏的趣事,給總是批不完公文的太子解悶。

這會兒,她要說的就是酒宴一事,秋高氣爽的,禦花園內的桂花、芙蓉都開得正濃,正是喝酒賞花的好日子。

“說起來……”愛卿放下手中那青瓷鳳雕的狼毫筆,若有所思地道:“我都不記得上次賞花是在什麽時候了。”

“三年前,您和炎殿下在東宮賞紅楓,那之後,您就很少去園子裏逛了。”小德子拱手道,對于太子的事情,他總是記得一清二楚。

“嗯……沒錯。”愛卿點了點頭,那時,因為景霆瑞身上有一股奇怪的香味,讓他心生不快,而找了二弟炎去花園閑逛。

不過,現在一回想起來,當時園中的景色就歷歷在目,就像是昨日才發生的事,轉眼就三年,愛卿突然覺得日子過得如此之快,讓他都有些坐不住了。

因為,都這麽久了,景霆瑞為何還沒有回宮?!

愛卿一邊覺得時光飛逝,一邊又覺得日子過得極慢,仿佛蝸牛爬一樣,在等瑞瑞回來的每一時每一刻,都是如此地漫長。

尤其是,當知道瑞瑞馬上就要回來,卻遲遲不見人的時候,這種望眼欲穿的心情就更加難熬!

可是,他還不能表露出來,會被人笑話的,如此忍得就更加難受!

“殿下,宮裏好久都沒有設宴歡慶了,您這回一定要去呀。”見到太子突然安靜起來,萱兒就笑着,試圖讓他提起興致。

“嗯!那是當然的。”宮中三年都未曾有大的慶賀活動,一是對嘉蘭的戰争開支巨大,需要節儉。二是,爹爹的身子時不時抱恙,鼓樂之聲會打擾他休息,很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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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算是景霆瑞接連打勝的消息傳回宮,父皇也只是命人賞賜景親王府,慶賀的酒宴也是設在那邊。

愛卿心裏記挂着景霆瑞,同時擔心着爹爹的身子,就沒去參加景親王府連續三日的飲宴,而是留在宮裏,盡力幫父皇分憂。

這麽一來,他确實在這三年中,過着足不出戶的日子,奏事處送來的奏本,每日都如山高,整個東宮都成了書房,連天宇、天辰都很少來了,說這裏十分乏味無趣!

愛卿雖然知道,可是無力也無心改變現狀,至少當他全副身心投入在奏本中時,可以暫時忘卻景霆瑞不在身邊的事。

在最初,他看到有意思的奏本,還會擡頭笑說,“瑞瑞,你快看這個……”

但是映入眼簾的是小德子茫然的臉孔,愛卿只有尴尬地撓頭,裝作無事,心裏卻難受得要命。久而久之,他就很少與人說笑了,安靜地批閱奏折,倒也成了一種習慣。

“這本好了,換下一本。”愛卿對小德子伸出左手,右手則利落地合上剛批注好的一本。

小德子正幫太子翻開裱着黃綢的本子,就有一宮女在殿外很是興奮地說:“來了,他回來了!”

“誰回來了?”愛卿随口一問,因為宮女講得太大聲,而殿內靜得連掉根針都聽得見。

“啊,殿下,奴婢該死!”門外的宮女察覺失态,連忙邁進殿來請罪。

“沒事,都起來吧。”愛卿微微笑着說,心想,這宮人愛求死的毛病,怎麽就改不掉呢。

“回太子的話,是景将軍回來了,聽說他這會兒正經過英武門呢。”宮女十分雀躍地道,聲音在殿內回響,聽起來是這般不真實。

愛卿愣怔了好一會兒,才騰地站起來,吓了小德子一大跳,他手裏捧着的奏本都被撞飛了出去。

“誰?你們再說一遍!是誰回來了?!”愛卿的大眼睛裏閃光着炯炯光芒,那神情是如此之激動,煥發出異樣的光彩,和平日裏的樣子判若兩人。

這着實讓宮女看得愣神,變得結巴起來,

“就、就是景将……”

然而,宮女的話還沒說完,愛卿就如箭一般地沖了出去!小德子慌忙喊上護衛,一同追出殿外時,太子竟然都跑得沒影兒了。

+++++

過了英武門,便是狹長筆直的內城通道,亦是車馬道,能容六人并排通過,地面全是過千年的青石磚,十分巨大。

兩邊是高聳峭 立的宮牆,與宮苑的朱紅牆體不同,這兒都是灰磚砌成,上頭設有屏障,以及弓箭、火炮孔,能守能攻,是大燕皇宮的壁壘之地。

這通道每隔三百尺就設有哨臺,有全副武裝的禁軍負責守衛。

景霆瑞手持皇帝禦賜的黑鐵兵符“睚眦”,身穿威武铠甲,騎着銀蹄黑身的高頭駿馬,只身一人,策馬揚鞭,通行其中。

那厚重的城門一扇扇地打開,守衛肅然行禮,一切都在快而有序的進行,直到那個人的出現……

明明道着陽光,明明馬蹄飛快,在擡頭瞄到城牆上方那一抹暗黃的身影時,景霆瑞立時勒緊了缰繩,随着他征戰嘉蘭的寶馬“黑龍”鼻裏噴出熾熱之氣,驟然收住四蹄,卻因為停得突然,馬首揚起,長嘶了一聲,如劃破長空的雷鳴般懾人。

景霆瑞擡起頭,微微眯起漆黑、細長的眼。哨樓上的人,就緊挨着石欄而立,他低下頭,盡可能地傾出身體,往下探看。他的黑發因此滑落下肩頭,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就像湖面上的點點碎金,美得讓人眩目。

哨臺有三層樓高,景霆瑞腳踩馬蹬,飛身下馬,朝着頭頂的哨樓單膝跪下,并抱拳道:“太子殿下……”

雖然只是唇邊的輕聲呼喚,但這兒是如此的寂靜,連馬兒都安靜了下來,樓上的人顯然是聽見了,轉身飛奔下哨樓。

景霆瑞依然沒有起身,他面前的包鐵城門徐徐開啓,愛卿就垂手站在那兒,面色紅如桃花,氣喘籲籲。

魂牽夢萦的人就站在城門內,咫尺之遙,景霆瑞根本無法移開目光。

但是,那一身杏黃色、肩上盤着五彩四爪錦龍的太子裝束,提醒着兩人身份的巨大差別。

“末将景霆瑞,多得聖恩庇佑,征戰嘉蘭,大勝而歸。在此,有幸再見太子殿下,請受末将一拜!”

景霆瑞即使闊別皇宮三年,該有的規矩,都沒有忘記,更何況,城牆上還有守衛站着看呢。

“瑞瑞……”然而,就在 景霆瑞準備行大禮之時,愛卿卻猛撲了過來,就像一頭小鹿,撞進景霆瑞的懷裏!

“真的是你……天啊,真的是你!瑞瑞!”愛卿似乎都沒聽見景霆瑞方才說的話,只是一個勁地反複念叨,十分用力地摟着景霆瑞的肩頭,他的聲音顫抖着,是極度喜悅,卻也帶着濃重哭腔。

“殿下……”在這一刻,景霆瑞高懸的心才放了下來,他如此心急火燎地往皇城趕,除了要向皇上複命之外,最重要的是,他想要确認太子是否安好?

與皇城官員的通信中,得知太子已經開始輔政,宮中無數雙眼睛都盯着太子,新的政治勢力崛起,必定會引起朝廷權勢的重新分割。擁護太子的一派,與專挑刺的言官針鋒相對,他們說是為太子,為國家效力,但時時刻刻都在為自己營私奪利,挑起各種争端。

這在每個朝代,都是司空見慣的事。

朝中,不是只有忠臣、賢臣而已,還有佞臣、奸臣,以及見風使舵之人。正所謂一種米養百種人,在朝廷裏也是一樣的道理。

景霆瑞十分擔心單純又毫無防備心的愛卿,會淪為黨派争權奪利的工具。即便有皇上、皇後在,即使他們再神通廣大,英明非凡,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地保護好太子。朝內的陰謀詭計向來是殺人于無形,又無孔不入的!

而景霆瑞越是聽到官員稱贊說:“這些年裏太子變得異常懂事,不再頑皮,行事穩重,出入有度,堪稱衆皇子典範。”他也就越擔心,這聽着根本是別人,而不是那位天真活潑,十分率性的淳于愛卿了。

但是現在,愛卿在他的懷裏,依然和以前一樣,那麽“行事莽撞、不守規矩”,卻讓景霆瑞不由舒展開眉頭,壯實的雙臂也攬緊了他。

“我回來了,卿兒。”景霆瑞的嘴唇貼上愛卿那通紅的耳根,一再地回應道:“我好好地回來了。”

“景大将軍————!”

一聲尖利又帶着柔膩味兒的聲音,打破了二人緊密相擁的激動心情。

景霆瑞擡頭,看到來者是總領太監李德意。三年未見,他的頭發已大多灰白,但精神依然,眉開眼笑地,好像狐貍一般地瞅着他們。

“老奴奉皇上旨意,特來此地迎接景将軍!将軍您辛苦了!”李德意恭恭敬敬地作揖,似乎對他們這種不合規矩的主仆擁抱,視而不見。

“李公公。”景霆瑞放開手,抱拳回禮,愛卿則擰着秀眉,一臉不悅地站在一旁。

“哎呀,原來太子殿下您也在這?”李德意先是一愣,而後才笑眯眯地道:“都怪老奴老眼昏花,剛才沒瞧清楚,老奴給千歲請安!”

“我一直都……”愛卿想說他一直都在的,可是景霆瑞卻打斷道:“既然皇上都在等末将了,就不容耽擱,還請公公速速帶路吧。”

“是,将軍您請。”

李德意帶了好些裝束華麗的內監、宮女來,排場大得很,看得出是皇上得知景霆瑞歸來後,立刻下旨,讓衆人着禮服迎接。

于是,原本獨行的景霆瑞,在數十人的簇擁下,牽着黑龍,浩浩蕩蕩地往深宮裏去了。

愛卿本來想跟着去,但是李德意面帶歉意地說:“皇上只下旨召見景将軍一人,太子殿下,您還是先回東宮吧。”

愛卿氣得直跺腳,卻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景霆瑞離開。

直到那一大撥人都消失在宮牆的盡頭,他才黯然地垂下眼簾,喃喃地說着方才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心聲:“瑞瑞,我好想你啊,你能平安回來就好……”

但是皇帝的召見,景霆瑞不能不去,而他們一談起戰事,恐怕無三、五個時辰是不會結束的,所以今天就只有這麽短暫的一見了。

帶着這樣無比沮喪的心情,愛卿獨自一人慢吞吞地走回了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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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愛卿就火燒眉毛似地爬起床,卻相當仔細地梳洗了一番,穿上前幾日才新制的杏黃色繡金蟒袍,接着,就命小德子去請景将軍來。

小德子去了,但很快回來複命說,景将軍昨夜留宿在宮中,并與皇帝徹夜長談軍務要事,此時,才剛歇下呢。

聽到這裏,愛卿便打消了要見他的念頭,乖乖坐着等。

然而,到了午後,他再差小德子去請時,又得到回複說,景将軍已經去長春宮觐見皇後陛下了,估計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小德子就勸太子殿下先用飯,因為怕錯過将軍,太子連早膳都未吃呢。

“我不想吃!父皇和爹爹也真是的!哪裏有這麽多的事情要談?還專挑我要見瑞瑞的時候,等下他要是出宮探親,我就又見不着他了!”

因為景霆瑞現在不是太子的近身侍衛,自然是不會來東宮的,等他見完皇上、皇後,說不定就回景親王府了。若真是那樣,愛卿不知自己何時才能再見到他!

難道非要等到宮中飲宴的那一天嗎?

“殿下,您現在抱怨也是無用的啊。景将軍現在那麽忙,自然無法來見您……”小德子苦口婆心地勸着,還讓萱兒端來太子愛吃的金粟玉米粥。

這粥取材是上等的甜玉米,玉米粒剝下,一粒粒挑揀後,搗成玉米糊倒入鍋中。再加入淘洗幹淨的大米、新鮮的牛奶、蜂蜜、幾顆大紅棗,如此慢慢熬成的。

小德子用鑲金邊的青瓷湯匙舀起粥,小心地吹涼了,然後說:“殿下,請您多少吃一口吧,要是餓壞身子就糟了。”

愛卿卻擡頭,用一種極為忽閃,像星星般發亮的眼神望着小德子。

這種巴望的眼神,看得小德子心頭是顫巍巍的,連粥碗都要端不穩了!

太子的長相自然是好得無可挑剔,宮人私底下都說,太子不愧是繼承龍脈之人,生得是龍眉鳳目,分外俊俏!還說不管是什麽樣的花兒,到了太子面前,都會黯然失色!

當然,他們看到的通通是太子的表象,小德子從小就跟在太子身邊,盡心伺候着他,每當太子的表情越是可愛,甚至可稱作“楚楚可憐”時,那就得小心警惕着,因為馬上就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小德子,你今天很累了吧,都跑了三趟長春宮了。”愛卿笑臉迎人,親切地端下小德子手裏的粥碗。

“不,不!奴才為您跑腿是心甘情願的,再跑一百趟都不累!”小德子避之不及似的,連連倒退,還說,“殿下,這天色漸晚,景将軍說不定已經得閑,奴才這就去看看。”

“給我站住!”愛卿站了起來,笑容全無,小德子立馬停住腳,可憐兮兮地看着太子。

“您、您又要奴才去做什麽啊?”

“好說,不是歹事。你,快把衣服脫了。”愛卿微笑着說,還讓萱兒去把門窗都關嚴了。

“什麽?!”小德子臉都吓白了,雙手捂着身體,直打顫地說:“幹嘛要脫小的衣裳?”

“少啰嗦!讓你脫就脫嘛!”愛卿不等小德子自己脫,就撲上去扯他的衣帶,小德子一陣哀嚎,左躲右閃,依舊不敵太子的魔爪,。

于是,沉寂了三年之久的東宮,竟然又出現了極為喧鬧之聲,屋頂琉璃瓦上栖息的鴿子,都呼啦啦地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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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暮色姍姍來遲,長春宮的禦花園籠罩在一片金與紅相互交織而成的靡麗色彩中。

一隊十六人的紅衣內監,分為兩列,一前一後,步履輕快地走入花園,要接替午後當值的太監。

此時,恰逢皇後柯衛卿親自送景将軍出來,他穿着一領厚厚的紫貂絨披風,對初秋的季節來說,是早了些,但是柯衛卿卧床已久,難得出門,也難怪會被下人“全副武裝”了。

不過,對于久居深宮的人來講,柯衛卿的面色尚可,臉上滿是喜悅的神情,讓人看着能放寬心。

他身旁站着景霆瑞,在夕陽光輝的照拂下,他是那麽地魁梧挺拔,氣宇軒昂。他今日沒有穿铠甲,只是一身輕便的武士官服,卻仍然跟身披戰袍似的,顯示出堅如磐石一般的氣魄!

而景霆瑞的長相又那麽地英俊,眉毛濃重,眼睛深邃,深刻的五官極為端正,讓人過目難忘。

此外,他的眼神永遠是這樣專注而銳利,仿佛能看透人心,就更讓人無法直視了。

也只有柯衛卿能夠這樣心平氣和地與他談話,不會被其影響,那是因為天底下,還有個人目光也是如此犀利,那就是煌夜了。

兩人談的話題也無非是皇上,後宮不能幹政,但對曾經也是大将軍的柯衛卿來說,能和景霆瑞這位現任的将軍敘話,是一件非常愉快又懷舊的事情。

柯衛卿再三替皇上,感謝景霆瑞的辛勞付出,稱贊他為大燕、為皇上立下了大功。

于是,景霆瑞多次下跪叩謝,柯衛卿又連忙阻止,這場面很是有趣。

他們二人你來我往的,在花園裏耽擱了一陣,那些原本打算去交班的太監,也只能立在園子裏,俯首低眉,要等皇後他們離開才能走動。

有一個位居末尾的“小太監”,幾次微微擡頭偷瞄,又很快低下頭去,他沒想到這麽快就遇上景霆瑞,心裏是既開心又緊張,開心的是,景霆瑞正要離開,一會兒說不定可以找機會和他搭上話,緊張的是,沒想到皇後也出來了,要是被發現就糟糕了!

這會兒不是罰抄寫就能逃過去的呢!

“那麽,你一會兒是要回去親王府嗎?”柯衛卿親切地問景霆瑞道。

“正是,皇上命我帶禮物給父王。”

“那我也就不多留你了。對了,我這兒有西涼國送來的雪蛤膏,聽說老人家吃了能益壽延年,你拿回去,給你的母親安妃補補身子吧。”

柯衛卿的話讓“小太監”驀地擡起頭來,景霆瑞果然是要出宮嗎?如此一別,還不知何日才能見到了!好在自己早已料到,偷偷摸摸地來了!

“小太監”此時已經是心急如焚了,都忘了老是擡頭,是會露餡的!

因為小德子說他怎麽看都不像一個公公,且宮婢們都認得他,要混入長春宮,還不叫人發現,根本是不可能的。

不過,愛卿也有自己的法子,他拿了一個太監手裏的拂塵,遇人就低頭,拂塵一擋額前,再行禮。這舉止雖然有些誇張,但別人只當是個膽小怕生的太監,倒也讓他一路順當地蒙混了進來。

只是這會兒他是怎麽都沉不住氣了,景霆瑞就面對着他而立,在十幾步外的地方,爹爹則側對着他,兩人相談甚歡,都沒有注意到這邊。

就在此時,景霆瑞那雙鷹眸,毫無預兆地掃視了過來,愛卿心裏一驚,可是忘了低頭,就這麽傻愣愣地看着,心想,“完了,一頓板子是逃不掉了!”

然而,景霆瑞的目光就如冬日裏冰封的湖泊,那樣的平滑如鏡,飛快地掃視而過,目光又落回到柯衛卿身上,恭謹地謝恩之後,拱手告辭。

“他沒認出我?!”愛卿簡直是遭遇雷擊似的,驚詫萬分。雖然這頂太監帽是大了點,站着的人都是統一着裝,一眼望來确實有些難以分辨,可是,景霆瑞畢竟都望過來了啊,并且的的确确地看到了自己!卻沒有一點認出來的意思。

就算是三年未見,也不至于生疏到這份上吧?這根本是——視而不見了呀!

不,昨日也是有見過一面的,當然,都怪那時自己太激動,光顧着撲過去抱他了,恐怕景霆瑞都沒有看清楚他的樣子。

三年了,自己怎麽着都是有點變化的吧。

“末将告辭,陛下請多注意身體。”在愛卿糾結于此時,景霆瑞聲音朗朗地道。

“嗯。”柯衛卿點頭,吩咐太監和宮婢送他出宮,不過景霆瑞謝絕了。

“這可怎麽辦?”愛卿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是現在追上去還是作罷?眼看爹爹轉身已經回寝殿去了,而景霆瑞則沿着花園小徑往外走。

“都別愣着了,快走吧。”這時,領班的老太監一甩拂塵,趾高氣揚地催促道。

愛卿只得硬着頭皮,跟着他們往前走,只是與景霆瑞截然不同的方向,他急得帽檐下方都是汗了,伸手掏向衣袖內,想找帕子擦一擦。

“啊?!”突然,愛卿大叫一聲,吓了老太監一跳。

“幹什麽呢?你!”老太監拂塵一指,不快地道,“在宮中喧嘩,是活膩了嗎?”

“回公公,小的撿到玉佩一塊,定是方才景将軍落下的,小的給他送去。”愛卿低着頭,極快地道。都不等老太監反應,就抓着自己的玉佩,轉身拔腿狂奔。

不管公公在後頭叫喊什麽,愛卿都權當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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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花園很是寬廣,蜿蜒曲折的游廊,亭臺樓閣,假山奇石,古柏藤蘿更是目不暇接,但出去的路大致都是那麽一條,愛卿自認是可以追上景霆瑞的,可一口氣跑過了三道回廊,都不見瑞瑞的蹤影。

“走得那麽快……?”天色漸漸暗了下去,青灰色的暮霭籠罩着園裏的假山,到處都是灰蒙蒙的,宮燈還未點上。

一整日都沒吃東西,加上緊張和心慌,又一陣急跑,此時的愛卿不但額頭冒汗,還兩眼發暈,不得不伸手扶住一鱗枸突出的假山石,停下來歇口氣。

早知道聽小德子的話,喝上一口粥也好啊,也不至于現在餓到頭暈眼花了。

就在愛卿深感挫敗、垂頭喪氣之時,一雙手臂忽然從他背後探出,就跟鬼魅似的猛地勒住他的肩頭,同時還捂住了他的口鼻。

“刺客?!”愛卿瞪圓了眼地想,極快地擡起手肘,猛擊向那人的上腹,就算不死,也能折他三根肋骨。

愛卿畢竟是青允教出來的徒兒,或許武藝比不上炎那般精湛,但保命的功夫還是有的!反擊的動作那叫快準狠!

然而,肘擊固然很快,那人卻也不差,似乎用了內力,築起一道“銅牆”防護,愛卿只覺得手肘一痛,就跟碰到岩石似的堅硬。

可能是他肚子餓,所以力氣還不夠大吧,他無法破解對方的防禦招式。

于是,愛卿很快改變戰略,擡腿往後踹,攻擊那人的下盤,可明顯後方的人個頭更高,雙腿十分修長,且閃避靈活。

那人一格一擋,就輕松地将他的腳也禁锢住。這番争鬥不過一瞬間,卻讓人緊張得心髒咚咚狂跳!

“別動。”那人輕聲耳語道。

“這聲音怪好聽的,不對!怎麽這般耳熟?”愛卿的眼睛眨了又眨,這種仿佛做夢般的心情,讓他激動得全身有些發抖。

這時,那雙一直禁锢着他的胳膊終于松開,雙腿也不再壓制着他,重獲自由的愛卿,小心翼翼地扭過頭去,借着最後一絲的夕陽餘晖,看清那端正的臉龐,正是景霆瑞時——

真是太大的驚喜!愛卿嘴巴大張,心裏頓湧起千言萬語,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而他的面頰就跟那沉入天際的夕陽似的,一片火紅,連耳根都是燒燙的。

“殿下……”景霆瑞主動靠近,溫柔地牽住愛卿的手,将他拉進自己懷裏。

愛卿不由擡起頭,天色又暗了幾分,加上假山的陰影遮蔽,所以他只能看到景霆瑞那如刀鑿般深刻的輪廓,卻無法看清他的神情。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想起剛才的事,愛卿難免結巴,還想看看景霆瑞有沒有被自己打傷,可是,景霆瑞卻沒給他抽身離開的機會,低頭吻住了他溫軟、卻有些哆嗦的嘴唇。

“啊?”愛卿不禁抽吸了一口氣,微啓的嘴唇給了舌頭絕佳的入侵機會,景霆瑞也沒有放過這個時機,即刻長驅直入,就像久旱逢甘露似的,激烈地掠奪着那青澀的、卻無比甘美的滋味。

“唔……”愛卿心跳得快蹦出胸膛了,砰砰砰!的聲音就像銅鑼貼着耳朵敲,他的腦袋又暈又熱,腰是軟綿綿的。

景霆瑞曾經說過,這是臣子忠誠于主子的一種表示,久別重逢,被這麽做也是正常的吧。

可是,又覺得哪裏不對頭?

既然這是好事情,為何自己會如此心慌氣短?還全身直冒熱汗?!整個人就跟發燒一樣,不但臉頰心窩滾燙,連腦袋都燙得很!快要暈過去了!

愛卿覺得現在的自己一定是很難看的,因為小德子說過,他感染風寒時病容慘淡,見不得人。

當然,他并不知道小德子這麽說,只是想讓他老實地待在床上養病罷了。

也許是身體的反應太奇怪了,才會讓愛卿在這染患,想起生病的事來,原本他老老實實地被景霆瑞吻着,此刻卻扭捏、掙紮起來。

“等等……瑞……啊?”

愛卿好不容易才抽回手腕,想要推開一些景霆瑞,身體卻冷不防地被抱了起來,愛卿一驚,還沒反應過來,人就已經躺到了地上,脊背直抵着冰涼堅硬的石頭臺階,景霆瑞的嘴唇只是離開一小會兒功夫,就又碾壓上來。

被緊抱在景霆瑞的懷裏,背後又是臺階,沒法後退,愛卿動彈不得,下唇被輕吮了一下,接着舌頭慢悠悠地攻入進來,卻非常不客氣地卷住了他的舌頭,熱鬧地上下翻騰,摩擦不休。

一股暖暖的,異樣的顫栗從體內深處升起,如漲潮般一直蔓延到指尖。他覺得燥熱,覺得癢,汗水都沁出了脖子,抓着衣襟的手指都在痙攣般地微微顫抖。

“唔……啊……”他的聲音亦變得極為古怪,好像不是從自己的喉嚨裏發出來的,是那麽沙啞,那麽陌生,愛卿開始害怕了,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

景霆瑞卻在這時相當溫柔地撫摸他的頭,慢慢地松開嘴唇。

随着舌頭的退出,一道銀線勾連着兩人的唇瓣。

許是月亮已經升起的關系,愛卿偏偏看到了這一幕,心髒更是眶地受到重擊,吐出的氣息愈發地灼熱和急促了。

景霆瑞定定地凝視着他,眼底似乎閃爍着奇異的神采,如同頭頂的月光那樣耀眼,但他什麽話也沒說,更沒取笑愛卿的慌張,只是安靜地、緊緊地抱着他。

別人都說景霆瑞像一座大冰山,冷酷得很,極少說話。但在愛卿面前,他還是很多話的,只是愛卿這會兒不由感激起景霆瑞不愛多說的性格,至少,他現在不會覺得那麽困窘。

還可以在他的懷裏,慢慢冷卻自己沸騰的腦袋。

正當愛卿這麽想時,景霆瑞卻輕輕地推開了他,用一種非常冷靜,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的口吻,說道,“殿下,時候不早了,您該回東宮去了,記得回去把衣裳換了,不然又要受罰了。”

“哎?”愛卿都忘了自個兒身上還是小太監的裝束呢,可他着急的不是這個,驀然坐起來說,“你這就走了?不去東宮坐會兒?大家都很想你呢。”

不好意思說自己非常想念人,想得都快變成“望夫石”了,愛卿把小德子和宮女們都捎上了,嘀咕道:“起碼也……喝杯茶再走嘛。”

“不了,末将家中還有事,先告退了。”景霆瑞忽然站起身,似乎有意躲避着愛卿的碰觸,還往後退了幾步,整個人都出現在明朗的月色底下。

愛卿想叫住他,才起身,就聽到一列巡邏禁軍從不遠處經過,而不得不退回假山下。

禁軍守衛自然認得景大将軍,還整齊地向他行禮。

待他們走過去後,愛卿就溜出假山,秋夜的涼風呼地吹過,讓他不禁打了個哆嗦,頭腦立刻變得分外清醒。明知道應該快點離開禦花園,因為禁軍還會過來巡邏的,可是雙腳卻怎麽也邁不開。

他左右扭頭,四下尋找着景霆瑞的身影,發現他真的已經走掉之後,愛卿就跟被這一陣陣的寒風給凍住似的,呆呆地愣在原地,好久都不能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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