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白燦燦的陽光直射到大地上,閃花着人的眼。知了躲在樹葉下,“嘶呀、嘶呀”地叫個不停。
愛卿坐在西禦花園的古梅亭裏,望着外頭好比農家田園一般的花花草草,卻只能看清一抹抹的濃綠,這天也太亮了。
在小德子的招呼下,宮女放下了亭子周圍的竹簾。霎時,古亭內涼爽了許多,居中的花梨木嵌青花瓷圓桌上,擺放着十六盤宮廷細點。中間那一大盤子黃金蜜桔酥,做成茉莉花的形狀,十分精巧。
身着明黃缂絲龍袍的愛卿坐在主位上,面龐輪廓依然是一副純真可愛的少年模樣。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烏溜溜的,比那黑珍珠都要明亮上萬倍,且透着一股靈巧勁兒。
鼻子小巧挺直,嘴唇如櫻桃紅潤、飽滿,濃黑的睫毛又彎又翹。忽閃着眨眼時,分外撩動人心。
愛卿俊秀脫俗的容貌,像極了年少時的“太後”柯衛卿。不過,相比事事謹言慎行,嚴于律己的太後,被衆人寵溺着長大的愛卿,可愛的臉蛋上顯然少了“父後”略帶的憂郁氣質與拘謹,笑容如陽光般明朗清澈,讓人更加地歡喜。
“皇上,這是冰鎮過的梅子酒,可它就着蜜桔酥是最好吃的。”小德子手持汝窯瓜棱酒壺,給皇帝斟酒。
這特制的梅子酒喝再多也不會成瘾,亦不會醉醺醺的有失禮儀。因此一入夏,禦膳房就備足了這酒。
“好!這是朕最愛喝的酒,來,給景将軍、二弟,還有呂太醫都滿上。”愛卿向來不講究君臣排場,簾子一放下來,就更加地随和。
小德子笑着點頭,按照聖意給在座的三位大人倒酒,坐在愛卿左手邊的景霆瑞,站起身謝恩。
坐在愛卿右手邊的炎也起身舉杯,感謝皇帝賞賜,呂太醫就坐在愛卿的斜對面,四人剛好圍了一桌。
可這一桌的人,真是比外頭的陽光還要晃人的眼。
永和親王,秉承着太上皇的傾世容顏。雖還年少,眉宇間卻已經透出幾分逼人的英氣。
人家都說皇上和永和親王,一個長得極像太後,一個則分外酷似太上皇,當他們二人站在一起時,就好比時光逆轉,這“柯衛卿”和“煌夜”還在宮裏頭,形影不離,難舍難分呢。
而景将軍那朗目高鼻、雄姿英發的模樣,更是迷倒一衆的宮女,早就不知自己姓啥名啥了。
今天為了伺候他們用點心,這些當班的宮女差點沒打架。誰都想來近距離目睹景将軍的容顏。光是站他的身旁,這臉就發燙,心口啊,更是激動得怦怦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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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太醫就是一脈綠葉,在這些閃耀的人中間,有着獨特的靜谧魅力。論相貌,他也是儀表堂堂,論才學,更是學富五車。
雖說他是靠景将軍大力舉薦,方能入職太醫院,但是坐穩禦醫的位子,靠的還是他的真才實學,以及懂得“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聽”的道理。
這上上下下的人,呂承恩都打點得當,入宮時間不算長,卻有着極佳的人緣。
不過,說到底,他也還是景霆瑞的人,因此,效忠着小皇帝的同時,他的心也向着景霆瑞,絕不會做出背叛将軍之事。
“來,臣弟祝皇兄,年年月月日日,都能開心如今時。”炎滿面笑容地向愛卿敬酒。
“謝謝二弟!”愛卿一仰脖子,就把青翠的酒杯喝到見底。小德子立刻給滿上。
景霆瑞和呂承恩便也陪同喝了一輪。
“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別客氣,都起筷吧。”愛卿說罷,還用銀筷夾起一只蜜桔酥放入炎面前的碗碟內。
“皇兄,既然如此,臣弟也不客氣了,來。”沒想,炎手裏的筷子也一動,夾起一塊核桃糕,送至愛卿的唇邊。
“咦?”愛卿一愣。
“您忘了嗎?小時候我們常常互相喂東西吃。”炎笑道,“還說,是學父皇和爹爹。”
“可不是嗎?公務繁多,朕都快要忘了那時候的事。”愛卿欣然張口,将炎送入的糕點細嚼慢咽,兩人還相視一笑,甚是甜蜜。
“皇上,您的唇邊有東西。”愛卿聽到景霆瑞這麽一說,就把頭扭向左邊,景霆瑞直接伸出手,輕輕一撚愛卿的唇角。
“景霆瑞!你怎麽敢對皇上動手動腳的?!”炎一見就火起,“這是大不敬!”
“我不懂你說什麽?”景霆瑞冷冷一笑道,“大家不過是遵照皇上的口谕,不要見外罷了。”
“本王……”是炎先破除規矩,主動喂食皇帝,那麽景霆瑞替皇帝擦拭唇角,似乎也很在理。
“啊、對了!朕要吃這個!”
眼見那對視的兩人間劈啪地閃起雷電,愛卿急忙指着離他稍遠些的青瓷碗,那裏面是噴香的八寶飯,已經切成八等份,每一塊上都綴着一顆大紅棗。
炎和景霆瑞不約而同地用筷子戳向那個碗碟,而且竟然選擇了同一塊。因為那個棗子的個頭看起來特別圓潤。
“嗯?”炎怒瞪着景霆瑞。
“……”景霆瑞亦睨視着炎。
“也許,朕不吃也沒關系……”愛卿小聲地說,好像自個兒犯了錯一樣。
“皇上,請用。”景霆瑞率先放棄了那一塊,轉而另選了一塊,且動作很快地夾起,送到愛卿的嘴邊。
“皇上,還是吃臣弟的吧!”炎也不甘落後,筷子飛快地操起那塊八寶飯,送到愛卿的面前。
愛卿左看右看,笑了笑,都接了下來。
呂太醫也默默地伸出筷子,撥弄了一小塊八寶飯,放入自己的碗碟內。
“別光看着朕,你們也吃啊。”愛卿招呼說,然後使勁扒拉着自己碗裏的東西。
炎不時夾給愛卿一塊糕點,景霆瑞也是一樣。
終于,景霆瑞在炎再次伸筷子過去,把一塊小豆涼糕放入愛卿的碗裏時,啪地一下夾住他的筷子。
兩雙雕着祥雲的銀筷很快揪鬥在一起,劈啪之聲,不絕于耳!
愛卿都看呆了!
“給皇上夾這麽多,你就不怕吃壞他?”景霆瑞說,把愛卿碗裏的糕點,紛紛挑回炎的碗裏。
“哼,皇兄能吃你夾的,就不能吃我夾的?”炎便使勁地用筷子頭戳住愛卿碗裏,那由景霆瑞夾來的糕點,紛紛丢到桌上。
見此情形,呂太醫終于伸手護住自己的碗,身子往後挪了挪。
“好啦!你們這是……”愛卿忍無可忍地伸手,本想要阻止他們的惡鬥,一塊戳在筷尖上的油炸年糕,随着激烈的攻擊、格擋,“啪叽!”一聲,就甩在了愛卿的腦門上,且黏住了,竟然沒掉下來!
“皇上?!”景霆瑞和炎都紛紛停手,起身想要拿掉那塊年糕。
“夠啦!”愛卿自己拿下來,氣呼呼地說,“你們為什麽要打架?!真是吃頓飯都不得安生!”
“微臣知罪!”景霆瑞面色不佳,離開桌子,雙膝跪地。
“皇兄!都是臣弟的錯!”炎也慌了,“您別哭啊!”
“朕才不會哭!”愛卿對炎是又氣又好笑,“一塊年糕而已,又不是青蟲。”
“皇上。”小德子拿出繡金龍的絲綢帕子,替愛卿擦拭額頭,上面可都是油。
“罷了,你們吃吧,朕擺駕回宮。”愛卿無奈,如此嘆道。
“臣等恭送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個當口,炎和景霆瑞倒是異口同聲,呂太醫也跪地恭送。
不過,皇帝一走,這筵席也就無法繼續下去了。
“都怪你!掃了皇兄的興!真讨厭!”炎臨走前,還不忘罵上一句。
景霆瑞只要愛卿不在,壓根就不會理睬炎,不管他說什麽。
通透涼爽的亭子裏,很快就只剩下景霆瑞和呂承恩。後者摒退宮女,然後往景将軍的杯子裏添了酒。
是正宗的烈酒梨花香,他從宮外帶來,一直藏在衣袖裏。
景霆瑞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他在生氣,卻也不是生炎的氣,而是自己的。
在戰場上,遇見再危急的情況,他也能處變不驚。退一步講,被賈鵬如此貶低,處處為難,他也能為長遠大局考慮而忍住脾氣,為何一見到炎喂愛卿吃東西,就忍不住挑釁生事。
“将軍,您這是太在乎皇上了。”呂承恩似乎看出景霆瑞眼底的波瀾,輕聲慢語地道,“是人都會有薄弱之處,只是,您往後還是藏掖着點為好。”
“這位親王殿下雖然說性子急,心眼兒卻淺,才會沒看出來。只怕待他再長大些,就會明白過來,您對皇上抱着的是愛慕之情。”呂承恩接着道,“這事一旦捅穿了,腦袋搬家都不夠啊。”
“我不在乎親王怎麽想,也不怕死無葬身之地。”景霆瑞起身,并不掩飾地說,“我只在乎愛卿一人。”
“唉,我怎麽就跟了個這麽膽大包天的主!”聽到景霆瑞直呼皇帝的名字,呂承恩也忍不住要喝口酒,壓壓驚。
不過,他在兒時就決定,既然這輩子注定只能從商為奴,那麽,他至少要為自己選一位“好主人”。
這所謂的好,不在于心善,更不在于有錢,而是要足夠的強大。他看不起弱者,也只願為強者效忠。
他願意進宮做禦醫,也是為了能在宮裏頭,給景霆瑞一個照應。
而他的主人明顯是愛上了小皇帝,呂承恩曾親眼目睹景霆瑞在戰場上拼殺的樣子。不論敵軍多寡,他總是策馬沖殺在最前方,是無人能敵的勇猛與冷酷無情!
他也從沒見過景霆瑞主動關心誰,甚至對他自己也是一副冷硬心腸。
可是,景霆瑞卻會對小皇帝微笑,溫柔軟語地呵護,并不是迫于對方的身份,而是出自心底的喜歡。
所以,任何對皇帝不利的事情,他都要竭力扭轉過來。比如,景親王府收取禮紹厚禮一事,本不用在朝堂上刻意提出。以景霆瑞和皇帝的交情,散朝之後再禀報皇帝,然後悄悄把財物上繳了就是。雖然那不合國法,但法外有情嘛。
可是,景霆瑞卻當衆參奏了自己的家人,讓大家把注意力從皇上的身上,完全轉移到他的身上。
怎麽天底下,會有這麽無情無義的人?連老父親都不放過。那皇上為禮紹一案,做出的那些偏袒——比如堅持要求公審,也就不算回事了。
朝堂裏的事情就是這般,你若想掩蓋一樁事的風頭,就必須鬧出新一輪的風波。
“你照看好皇上,我回王府一趟。”景霆瑞說。馬蜂窩已經捅了,越早回去解決越好。
“是的。”呂承恩躬身相送,“您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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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午後,炎熱的太陽幾乎能把人給曬化。
可是景親王府裏,滿園滿道的站着皇城的兵丁,每隔兩步就有一人,他們在做什麽呢?
每個人頭上都冒着熱汗,伸長着雙手傳遞着貴重之物。
這些東西都是從景親王府的庫房裏弄出來的,有巧奪天工的瓷器,有嵌着東珠的寶刀,就連一些不過掌心大的奇石、木雕都沒有放過。
因為這些東西,都是自從景霆瑞當上太子侍衛開始,景親王府利用他的名頭,向外收受的好處。
雖然說,皇帝的旨意是讓景親王自主上繳,但提督大人李朝認為,糾察貪污受賄也是他的職責所在,他未能提前知曉,就已失職,若能亡羊補牢就再好不過。
便浩浩蕩蕩地帶着一批精兵,前來“協助”景親王交出那些贓物了。這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景親王府被抄家了呢。
景霆瑞只身入府的時候,管家老劉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就這麽擺着一張笑比哭還要難看的臉,躬身上前迎接。
“将軍,這……”老劉還沒說話,景霆瑞就擺手問道,“安妃娘娘呢?”
“娘娘在祠堂內……”老劉讪讪笑着,“奴才這就去請她,勞煩将軍在前廳稍候。”
“不用,我過去便是。”景霆瑞蹙起眉頭,老劉望着那張鐵青的臉,都沒膽子攔,只好垂首跟随着。
景霆瑞會如此不悅地找過去,是因為自打他出生的那一日起,景親王妃就不準他和他的母親,踏入宗室祠堂一步。
也不準他們以後人的身份,在重要節日祭祀景家先祖。
如今,卻讓母妃去祠堂,想也知道是在興師問罪!
果不其然,景霆瑞還沒到那白玉砌成的祠堂門口,就聽得景親王妃那尖酸刻薄的叫罵之聲。
“——你個不要臉的破爛貨!王爺是瞎了眼睛才要了你!如今害王府丢人現眼,你反倒還有臉在這裏哭?!”
隐約傳出安妃的哭聲,卻沒有一句辯駁。
“王爺!臣妾不管那野小子是個什麽人物,在今日,臣妾一定要家法嚴懲這賤婢!”景霆瑞快步走進去,正巧看到景親王妃手持鞭子,正要往跪在祖宗牌位下的安妃身上招呼。
“住手!”景霆瑞過去,一把奪下王妃手裏的鞭子,丢了開去。
景親王妃先一錯愕,可能是沒想到景霆瑞還敢回家來,便也往牌位前一跪,滿腹委屈地哭訴道,“老祖宗啊!這個家的媳婦,臣妾怕是當不了了哇!你們看看!這是奴才欺壓到主子頭上,家無寧日了啊!”
這哭聲可比安妃凄厲多了,一時間,連外頭的士兵都湊過來看熱鬧。
“做什麽?去去!”景親王為保存顏面,終于出聲了,他讓老劉把門關了,又親手扶起景親王妃,讓她在一旁的圈椅內坐下。
卻始終沒有去攙扶低聲啜泣的安妃。
“王府得不義之財,有違國家律法在先,祖宗若真有在天之靈,也會嚴懲不貸!”景霆瑞言辭犀利,并上前扶起母親。
安妃顯然膽小,連忙拉着兒子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講。
“哼!跟在皇上身邊,你倒是學會了王法!”景親王面色不善,怒意滿滿地發話了,“但你要知道‘百善孝為先’,歷代皇帝都是以孝治天下,而你呢?!挑唆皇帝做出一些不孝之事!竟還有臉在這裏,指責老夫的不是?”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景霆瑞冷冷一笑,看着父親,“是我檢舉王府貪贓受賄,關皇上何事?您既然貴為親王,理應以身作則,恪守律法。如今非但不吸取教訓,反而污蔑起皇上來,難道父王,您覺得王府該罰沒的財物還不夠多,非要添上幾顆人頭?”
“你、你、你個孽子——本王要将你逐出門戶!”景親王明知自己理虧,可是卻撂不下面子,這古往今來都沒有兒子教訓老子的道理。
“王爺!”安妃立刻跪倒,淚流滿面地說,“霆瑞是您的親骨肉啊!就請您饒了他吧!千錯萬錯,都是妾身沒有教訓好兒子……”
“賤人!你就別在這演戲了!”景親王妃騰地站起來,怒氣沖沖拉開安妃,指着她的鼻子斥道,“你當他是王爺的種,他自己個兒呢?胳膊肘往外拐,竟算計起自家門戶,這讓景王府的面子以後往哪裏擱?!”
“好了!都別說了!”景親王面色肅然,背過身去,“你們走吧,就當王府從來沒養過你們二人!”
景親王直到這一刻,都還以為景霆瑞會下跪懇求他寬恕,畢竟安妃是絕不敢跨出王府一步的。
這些年來,安妃雖然進了王府的門,但是景親王就沒再與她同床共枕過,這所謂的夫妻之情早就淡漠了。
而景親王妃以正室的身份,一直嚴加管束着側室。安妃愣是從一個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歌姬,變成只會哭泣、磕頭的苦婢,身上哪裏還有半點的側妃貴氣。
其實,就連景親王自己也覺得當初為了要兒子,就把她娶進門的決定是不是太冒失?畢竟,她的出身對自己而言,始終是一塊污跡。
且她一定是在景霆瑞的面前,說了不少有關他的壞話,不然,景霆瑞怎麽會處處與他對着幹?
“王爺!您不能這樣……”安妃果然是哭得不能自已,景霆瑞扶起嬌弱的母親,踢開祠堂的大門,走了出去。
“你們這次走了,就甭想再踏進王府一步!”背後,景親王如此斥道,“本王也當沒你這個兒子!”
景霆瑞毫不理會地走出一段路,有人趕上來了,是管家老劉,他看了看安妃,似乎覺得她若離開,倒也是條活路。現在的日子,只是比死人多了一口氣罷了。
所以,他沒阻攔,只是提醒般地說,“将軍,您也帶上田姑娘吧,也好有個人伺候娘娘。”
這老劉雖然也是個仗勢欺人的主,可是偏偏對田雅靜有了一絲良心。也許是這姑娘實在太好了,模樣又周正,看她整日被少主子借口揩油,也覺得不是滋味。
就在昨日,他還瞧見田雅靜從少主子的書房裏逃出來,一邊跑一邊抹眼淚,老劉也沒敢告訴安妃,就算說了又怎樣?安妃能做這個主?
到時候吃虧的,還是田雅靜自己。
景霆瑞當即讓老劉去通知田雅靜,在王府大門前,早就候着一輛大篷馬車。
不一會兒,田雅靜就拿着一個小布包袱出來了,看見景霆瑞,雙眼立刻就紅了。
“委屈你了。”景霆瑞替她取過手中的包袱。
“不,只要能繼續和娘娘在一起,奴婢就不會覺得有任何的委屈。”田雅靜柔聲說罷,還往車裏望了望。
“虧得有你在,我娘……就有勞你多加勸慰。”景霆瑞說,扶田雅靜上了馬車。
車內,一時有了哭聲,不過一會兒就止住了。
景霆瑞駕着大馬車,穩穩地來到南街上,在那裏他早就尋得一處閑适高雅的獨門小院,也買了若幹的仆役家丁。
安妃一下馬車,就有叫着“夫人好”的靈巧丫環,笑臉迎了上去。
“小姐。”也有人這樣稱呼田雅靜。她膚白如雪的,看起來根本不像婢女,而是大家閨秀。
“以後,這裏就是景府。”景霆瑞對母親說道,“孩兒不孝,公務繁忙,還勞煩母親您操持這個家。”
言下之意,安妃才是這兒的一家之主。但凡家中有長男,自然是長男話事,可是景霆瑞不當這個家,反而讓給母親。
“孩兒,你這般孝順我,我甚是寬慰,只怕你的父王是不會就這麽算了的。”安妃嘆氣,“我們當初的婚事,也是向皇上請了旨意的。”
“這事,您無需擔心,我自會向皇上禀明這一切。”景霆瑞安慰着看起來心有餘悸的母親,将她扶入屋內,一直留到斜陽西照,這才回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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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您該傳晚膳了。”小德子收拾着案臺上的奏本,“都已經戌時了。”
“哦?”愛卿放下朱紅禦筆,“可是朕一點都不餓,下午用的點心,到現在都還頂着胃呢。”
“真的嗎?可要傳太醫來看看?”小德子神情緊張地問。
“不用,朕只是一時吃撐了。誰讓炎和瑞瑞,一直不停地夾點心過來,朕不想他們不開心,就只有使勁地吃……”
“您也太寵着他們了。”下午“熱鬧”的情形,小德子當然也瞧見了,但他以為皇上只是做做樣子,并沒有全部吃下。
而後面景将軍和親王殿下用筷子打架,弄飛了好些皇上碗裏的糕點,他也就放心了。沒想到皇上還是吃了這麽多。
“奴才真該死!沒有伺候好您!”小德子說着,就噗通地跪下了。
“你快起來,這又關你的事?”愛卿反倒笑了,走下禦座,“其實吧,朕的胃口很大,也不至于被幾塊點心打倒,只是想到他們二人總是吵架,争個面紅脖子粗的,心裏就郁悶得很,也就食不下咽了。”
“皇上說的是,您同他們一起長大,自然希望他們相處融洽。”小德子起身,跟随着來回踱步的愛卿身後。
“可不是嗎?小時候,我們三個經常在一起玩耍。瑞瑞也就罷了,他至少不會說炎的不是,可是,炎一提到瑞瑞,就恨不得将他逐出宮似的。”這一點,愛卿怎麽也想不通。
“皇上,這事其實不難想。”小德子說,“就像老公公教育奴才時,常說,‘打是親,罵是愛,不想你們在主子面前做錯事,丢了小命,所以才這麽嚴苛’。奴才想啊,親王殿下和景将軍,從小就在一起,現在一個文臣,一個武将,都是盡心輔佐您的。因此,他們興許是不想彼此犯錯,才這般互相揭短吧?”
“會嗎?”愛卿一臉懷疑地看着小德子,“那他們也沒必要,非得在朕的面前互相挑刺兒吧?”
“哎,那都是為了引起您的注意。”小德子笑了笑,說道,“您每次都會哄他們和好,誰不想得到聖恩眷顧啊?”
“不、不,炎和瑞瑞都不是那樣的人。”愛卿連連搖頭,“他們都怕朕不開心,絕不會聯手來戲弄朕。”
“那麽,就是親王殿下為了掩飾他真實的心意,才故意處處為難景将軍。”小德子很肯定地說,“一定是那樣!打是親,罵是愛,越是打罵得兇啊,感情就越好!”
“等等,你的意思難道是說——炎兒愛上瑞瑞了?!”愛卿驚詫極了,一把揪住小德子的衣領,拉近問道。
“呃、奴才也不是那個意思。”小德子只是想寬慰皇帝,讓他別再為景将軍和永和親王之間的矛盾傷神,繼而傷身,可是皇上怎麽會誤解到那上頭?
怎麽看,親王殿下都不會愛上景将軍吧?這是哪兒跟哪兒啊!皇上誤會大啦!還是——自己不小心說錯了什麽詞?!
“那是何意?罷了!朕自己去問炎!”愛卿松開小德子,心急火燎地吼道,“來人,朕要出宮!擺駕永和親王府!”
“皇上,您先別急啊!”小德子慌忙阻攔,他可不想鬧出事來。先不說親王殿下,知道皇上是因為他的一番話而胡思亂想,會怎樣地處罰他。
光是想一想景将軍那冰凍徹骨的眼神,就足以讓小德子的牙齒,上下打架了。
可是,愛卿哪裏還會聽小德子的解釋,心裏就跟打翻了油鹽醬醋瓶,各種滋味混在一起,怎麽都靜不下來,愣是火速地趕去炎的府邸,去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