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是夢中

第九章是夢中

長安問過陸願她們第一次分手的原因,彼時陸願偏過頭,還能在唇邊挂一個伶仃的笑容。

“就是很老套的故事。”她這樣說。

當陸願突然出現在高荟荟的學校,想給她一個驚喜時,高荟荟也給了她別樣的“驚喜”。那時,陸願終于明白,其實,她們不過是一對最普通不過的情侶,和世間千千萬萬的小情侶一樣。就像某個女作家說過的,人人都以為自己是例外,其實都在例內。

所謂的愛情,就像花開,花開的時候香味濃郁,最後黯淡萎靡,在寂靜的暗夜裏。曾經的美好是個水仙花一樣的夢。

好一些的,在太陽底下曬一曬,最後可以做成一枚脆弱而美麗的書簽,适合夾在泛黃的舊書裏,在某個陽光溫和的下午,戴上老花鏡,嗅一嗅它枯朽的帶着灰塵的味道,然後喚起一點記憶裏的芬芳。

再好一些的,主角該是藝術家,他們用筆和顏料仔細的在紙上塗抹他們的愛情,用畫框裱好了,然後鼓吹那是不朽的愛情,只是有種虛假的美化的嫌疑。

當然也有愛情像假花一樣,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只要一點點的愛就能地久天長。畢竟哪有真花總是開着的,人們會難過于花的凋零,但是當春天來了,又是開花的季節,便是“桃花依舊笑春風”了。

真正的愛情應該是月亮,陰晴圓缺,時見圓滿,時見遺憾,時而層雲籠之,甚至風雨蔽之。但是,隔千裏,隔永年,月光時涼時暖,月色時淺時深,眼角長了皺紋,眼裏一片漆黑,月亮還是那個月亮,心底明鏡一樣的月亮。

陸願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那個夜晚。她沒有立刻回學校,而是坐上了回家的火車。其他卧鋪的乘客都睡了,她打開筆記本戴着耳機看電影,新海誠的《秒速五厘米》。櫻花的确很美,青梅竹馬也讓人神傷,陸願喜歡片尾曲,一遍一遍的看,屏幕上的光映在她的臉上。黃色的粉色的綠色的,花花綠綠的光影,用音樂的節奏閃爍着。她的眼睛裏跳躍着這些影子。

手機振動了一下,陸願看信息,Ricardo問她何時回學校。她放下手機,眼前是高荟荟的臉。

她穿淡紫色連衣裙,有些皺皺的,但也是好看的。

“陸願,你就敢拍着良心說,你對我的心思一如既往嗎?”

“我不是你。”

“我也不是你,你受得了,我受不了!”

“是不是早點分手,才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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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吧。”

她穿了有跟的尖頭皮鞋,皮革有柔和的光,卻疲憊地垂着肩膀。

“不想和你吵,我還喜歡你,你相信嗎?”

“您真博愛。”

“你別諷刺,陸願,我最受不了你這點。”

“難為你忍了那麽久。”

她化妝,戴一條她沒見過的項鏈,眼裏有千言萬語的淚光,最後還是沉默。,

“我早不喜歡你了。你說得對,我怎麽可能為你守身如玉。那就這樣,分手吧。”

高荟荟說:“好。”

陸願許久沒見過故國的天空了,天亮的時候她看到窗外的雲。南方的雲是水裏的雲,是霧氣的雲。而北方的雲像是拳頭,一團一團的,在風裏也堅定不移。她望着窗外的景色,看它們從南往北慢慢變厚,變得強壯,變得溫暖。

回到家的時候是傍晚,天上堆滿了雲彩,像是拿刷子刷上去的,一層又一層地堆疊,鍍着紅色的夕陽的邊框。遠處亮起了幾點燈,就鑲嵌在雲彩裏,一粒是一粒,和珍珠似的。後來太陽落下山,雲彩又從緋色變成了暗灰的藍,天邊亮起了更多的燈,一粒是一粒,仍然是珍珠,仿佛有價值連城的光芒。

學校的博物館就收藏了一串珍珠項鏈,是什麽伯爵夫人的遺物,陸願隔着玻璃看它,在壁燈的光裏,沒有一點歷史的灰塵味。那伯爵夫人的畫像十分美麗,銀灰色的頭發,垂垂老去仍舊優雅。陸願一直看着那珍珠出神,她覺得珍珠比鑽石好,以後要給高荟荟買珍珠,看上去很适合細水流長。

幸好,再也不用了,既然所有的心思都做了枉然。她風塵仆仆地推開門,看到媽媽驚訝的臉。

幸好,她不是《秒速五厘米》的主人公,她不會為了一片飄零而去的櫻花那樣神傷。盡管電影的片尾曲,讓她無聲地哭了出來。

“那個人是誰?”飯吃到一半,單曉晴忽然問。

“哪個?”

“穿藕粉色裙子的那個。”

林敏之漫不經心地看過去,只見那個藕粉色裙子的女子側對着她們,正同高荟荟說話,一雙眼睛帶着笑。敏之猶豫道:“看起來有些眼熟。”

瑗瑗琢磨了一下,拍案道:“我說呢,倒有點像陸願。”

曉晴又仔細看了看,是真的像,不過也只是有點像以前的陸願,同樣一把黑漆漆的長發,不說話的時候眉目稍嫌清冷,笑起來卻很甜。只不過她低頭的時候不像陸願一樣帶着心事。兩個人五官并不相似,相似也只有那浮光掠影的一絲氣質。

原來這人正是張意箐,高荟荟複讀那年認識的朋友,後來又是大學同學。陳崇顯也是認識張意箐的,推杯換盞間帶了隐隐的機鋒。張意箐懶散地笑,只在身邊的女伴也被敬酒時替她攔下。

林敏之看她此舉,忽然想起來了,說:“她不會就是那個張小姐吧?”

單曉晴也記起來了,低聲問:“荟荟的前女友?”

敏之道:“都過去好幾年了,可能以前看過照片。”

“新歡舊愛修羅場,不忍心看。”瑗瑗搖頭道。

那陸願算什麽呢,曉晴心裏想着,拿起手機點開了陸願的微信頭像。兩人上次的對話停留在那麽一句:“她開心就好”。

她們走過這麽多年,到最後連朋友都沒得做。知道隐情的單曉晴忽然有種跑過去把一切告訴高荟荟的沖動。

但是她不能,因為已是覆水難收,陌路殊途。

高荟荟半夜是被渴醒的,身邊的人睡得熟,她悄悄到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然後坐到沙發上看手機,開了好幾個微信紅包。她翻着最近的聯系人,翻到後面冷不防點到了陸願,才後知後覺發現彼此都沒有删掉對方。

可能是兩人在一起都變成了習慣,反應又都遲鈍了,所以不再像六年前分手時那樣迫不及待。

難耐的仿佛是切除腫瘤。

其實正經算來,她和陸願的和好也不過是前年冬天的事情,卻像過完了一生。

她們的重逢其實是個簡單的巧合。兩年前的春天,她在一家書店買書,因為下雨就多待了一會。書店的人不多,所以她很容易就注意到那個翻着《霍亂時期的愛情》的短發女子。她看起來也是被雨困住了,因為她沒有背包,更不用說帶傘。那女子穿着件很簡單的白襯衣,卻很難叫人忽視她。

高荟荟覺得她看起來有些熟悉,但是多看了兩眼後就坐下來看書了。而那個短發女子一直站着倒也不累,一直徘徊在書架前。

後來雨停了,高荟荟看着窗外陰沉沉的天空準備離開,一起身就看見那短發女子朝她走過來,方才瞧見了她的側影,這時終于看到她的正臉。是她,高荟荟想,心髒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竟然是她。

高荟荟以為她也認出了自己,卻看她目不斜視地從自己身邊過去了,就在兩人即将錯身而過時,荟荟出聲叫了她的名字。

“陸願。”

陸願很驚訝地回過頭來,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在她臉上瞧了瞧,比方才還要驚訝一些:“荟荟,是你。”

後來她和陸願說起這件事,陸願坦然道:“我是真的沒認出你,不是故意的。”還補充道:“也不是因為變化多麽大。”

只是因為忘了嗎。荟荟很不滿。

明明她更難認出來,因為她剪短了頭發,身上帶了淡淡的煙草味,眼睛更加沉默,連口紅都換成了橘色的淺紅。除了一身寂寂寥寥的随意姿态依稀與少女時代重合。

“那你怎麽認出我的?”陸願好奇地瞅着她。

雨天的書店光線昏沉,那個短發的陌生的陸願沉靜如海地站在燈下,終于轉過身來,只一眼,她就知道她不再是那個披着月光與她看水中魚的阿願,而是一個讓她重新喜歡上的陸願。

不知為何,經年重逢,我又喜歡了你。

“可能是上天的旨意。”荟荟笑。

她搬到陸願的公寓時,拉着陸願跑遍了家具城,只為尋找那旨意一般的燈光。古人說“今宵剩把銀釭照”大抵如此。

高荟荟放下水杯,把手放在眼睛上,整個人窩進了沙發,在黑暗中打斷了自己的回憶。

可惜到頭逃不了是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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