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與君同
單曉晴再次見到陸願是新年的事情了。彼時她正和先生在超市忙着置辦年貨,突然接到了陸願的電話,超市裏吵吵嚷嚷的,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麽,剛挂了電話,就被人拍了一下肩。她一回頭就看見陸願提着一袋大米對她笑了一下:“小單。”
兩人上次的會面雖然不甚愉快,但單曉晴一看到她就把那點龃龉扔到外太空去了。不過目前的場面實在是不好寒暄,單曉晴拎着一只鐵鍋,在擁擠的人群中同陸願面面相觑,兩人一起笑了。
“我媽媽還在那邊,下午再約吧。”陸願道。
“好呀,我要嘗嘗那家網紅下午茶。”曉晴也不客氣。
兩人招手作別,曉晴看着陸願的身影消失在人群裏,想起上次見面是高荟荟剛訂完婚,她看到她劈頭蓋臉就問:“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為什麽不告訴她那些事情?你是不是故意讓她誤會你?
然而聽了陸願的回答後,她想問的卻更多,驚訝的也更多。
原來她早就知道她和陳崇顯約會,也知道高荟荟父母給她的壓力。原來她的婚姻還有更深的隐情。
單曉晴原先不明白她們怎麽會分開的那麽簡單,現在明白了。
“我知道她有前女友,但我沒想到她們高四那年就暧昧不清。我也沒想到她會看到晶晶。我們根本說不清誰對不起誰。把誤會說清也沒意思,小單,這個世界不會承認我們。倒不如讓我的‘錯誤’抵消她的愧疚。”
“所以這就是你說的‘她開心就好’?”單曉晴喃喃問。
“是。”
“你到底還隐瞞了什麽?”
陸願凝視她的眼睛,淡笑着,卻說了一句簡直讓她抓狂的話:“下次見面再說吧。”
曉晴沒想到這個下次就等到了現在,因為陸願後來就跑到外地出差了。如果不是這次超市偶遇,曉晴懷疑她都不打算聯系她。不過,到底是她主動跑來的,所以這次應該能聽到她的實話。曉晴有些郁悶地想。
餐廳裏正在放一首日語歌,是溫柔又滄桑的男聲,曉晴聽着覺得很熟悉。對面的陸願把酸奶布丁推給她,道:“德永英明的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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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像聽過另一個女聲版本,不過忘記名字了。”
陸願頓了一下沒有再說話。單曉晴回過神來道:“你們放假了嗎?”
“我辭職了。”
曉晴愣住,片刻才道:“什麽時候的事?”
“一個月前。”
曉晴很不解:“你工作不是做的好好的嗎?為什麽?”
陸願還沒接話,她又驚訝地猜測道:“你是不是要回美國?”
陸願點點頭,說:“我在那邊陪了晶晶一個月了,這次回家過完年就出去旅行。”
曉晴神色有些複雜。陸願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麽,道:“不是你想的那樣,為愛遠走他鄉的橋段還是在電影裏看看吧。”
她心想也是,陸願不會這麽不靠譜,頂多是她文藝青年的病症又發作。複問道:“那你上次還未說完的事情現在可以說了吧?”
陸願微怔:“什麽事?”
“裝什麽糊塗。”曉晴氣結。
陸願笑了笑,轉移話題道:“還要麻煩讓你幫我做一件事情。”
曉晴也懶得去糾結了,問:“是什麽?陪你搶新娘這種事我可不幹。”
陸願低下頭,翻自己的手包,然後把一個紅彤彤的東西推到她面前。
結婚紅包。
曉晴渾身一僵,開口差點咬到自己舌頭:“你知道了。”
“在中學同學群裏看到的。”
“你不是從來不看群消息嗎?”
曉晴剛出口就後悔了。只怕陸願是特地盯着群消息,就為了等日子送上這個紅包。因為朋友們都是不敢在她面前提的。
水晶吊燈下,一團喜氣的紅包靜靜地躺在桌上,印着密密匝匝的灼灼桃花,畫了纏綿的交頸鴛鴦,看來是精心挑選的。曉晴将紅包拿起來,一試就知道分量比她的都要多得多,她看着那紅包,突然覺得上面題寫的“百年好合,永結同心,珠聯璧合,白頭偕老”十分刺眼。卻聽陸願不過尋常道:“到時候你給她,她就明白了,如果她推辭,你不理她就好了。等我下次回來再請你吃飯。”
曉晴不動聲色地收了紅包。兩人一時無言,曉晴便扯出其他事情,一會說自己家的小不點多麽頑皮,一會又談所任職的學校裏的事情,而陸願一直聽得很認真。
兩人分別時,竟然下雪了。曉晴裹緊衣服說:“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下雪很适合聽德永英明。”陸願笑笑。
“自己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我會的。到時候我把東西寄給長安,你們找她拿禮物就行。”
曉晴拽了拽她的圍巾,道:“遇到合适的人一定不要放手。”
陸願仍是道:“我會的。”
單曉晴拉開車門,想起陸願最後終于坦白的那個秘密,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她永遠記得,那個白雪紛飛的傍晚,陸願朝她微笑的樣子。她的頭發留長了,這次沒有剪短,而是燙了卷發。她站在餐廳門口的燈下,身上有一種溫柔的光彩,不再是蒼白疏離的一張臉。看她回頭,那個平平淡淡的笑加深了,眼睛都彎了起來,竟有八分像少女時代的那個陸願了。畢竟是新的一年了,曉晴在心裏嘆息,朝陸願用力揮了揮手。
城市張燈結彩,慶祝新年,雪花簌簌飄落,一片接着一片,入眼是紛紛的白和烈烈的紅,陸願聽着餐廳音樂循環的尾聲,目送單曉晴的車離開,慢慢走進雪裏。
曉晴後來想,畢竟這一天的陸願和後來留在明信片裏的陸願,最後都是幸福的。
高荟荟關上車門,心想:“竟然下雪了。”
兩人一推開餐廳門,便聽到一個溫柔又滄桑的男聲在反反複複地唱一首日語歌,高荟荟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正好可以看雪景,服務員走上來把方才的布丁盤等收走。
陳崇顯看着那盤子道:“這家招牌的酸奶布丁,要不要嘗一嘗。”
荟荟點點頭說“好”,又道:“這首歌聽起來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裏聽過。”
陳崇顯不以為意:“覺得耳熟也很尋常,可以走的時候向服務員問問名字。”
“好像是在婚紗店聽過,不過那是女聲唱的。”
“嗯,說起來明天應該去婚紗店确定最後的樣子了。”
布丁很快端了上來,兩人不再糾結音樂的問題,聊起婚禮的細節。婚禮訂在半個月之後,現在有很多事情都要忙。高荟荟從前不知曉結個婚那麽麻煩,畢竟給林敏之她們做伴娘時她也沒幫着張羅,都是陸願在旁邊幫忙。
她又不合時宜地想起陸願來,但不再如臨大敵。因為她知道忙起來就能努力忘記她,身邊圍過來的人就能再強調一遍,她做了正确的選擇。她們的愛情見不得光,那就忘掉好了。
“那我們現在就去看看會場。”差不多半個小時後,陳崇顯放下筷子,下結論道。
他們走出餐廳的時候,餐廳仍在反反複複放那首歌,高荟荟忘記了問服務員那首歌的名字,陳崇顯也忘了。高荟荟又被婚禮的事情塞了腦袋一團亂麻,打着哈欠去推門。餐廳門口挂了中國風的紅燈籠,光線特別溫柔,兩人就并肩走過了那道燈光,把那首歌留在了身後。
我們兩個人其實并不總是錯過。陸願躺在床上,身邊的手機屏幕上音樂軟件正在播放德永英明的歌。就像兩年前的春天,我們被雨困在書店,而你又認出了我。她想。
後來高荟荟問她,她是不是真的沒認出她,她并不想說假話騙她。
但也沒有說到底為什麽。
陸願無聲地笑了笑,翻身看向窗外的雪。
那天心情真是糟糕極了,正好工作上的事情有點頭疼,偏偏又下雨了,她不喜歡雨天。她把一本《霍亂時期的愛情》翻來翻去,湊到燈下讀,其實根本沒有注意書的內容,也沒注意是什麽人在看她。
書店放着音樂,讓她心情舒緩了些,雨停的時候正好放到德永英明的《First love》,她就把書放回書架,揣着心事向前走去。于是理所當然地沒有注意到旁邊睜大了眼睛的高荟荟,直到聽到她壓抑地叫她的名字。
“荟荟,是你。”
她有些驚訝地看過去,有些困惑,還有些心事被撞破的尴尬。
荟荟的眼裏有種陌生的狂熱,可能是因為這樣的巧合讓她覺得浪漫。不像更早些,她們第一次相見,是土的掉渣的班級自我介紹,何況那時根本也沒記得彼此。荟荟素來有顆浪漫主義的心。
她們沒有立刻複合,而是花了很久用來重新認識彼此,然後像從未相愛過一樣相愛着。
她們住在一起的那年冬天,高荟荟拉着她跑遍了家具城,要找到那據說旨意一般的燈光。她只是想,旨意的燈光讓荟荟認出她,德永英明卻讓她錯過她。
莫非那也是一種旨意,上天用她聽不懂的語言告訴她,世上沒有可以痊愈的裂縫,也沒有人能做一樣的夢。
那束燈光也不過照亮一個人,就像那首歌也不過一個人動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