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懷疑】歡笑和喧鬧是百姓的,算計和焦慮是他們的
因明日還有朝會,陸家家主讓宴席并未向往常一般通宵至達旦,在傍晚的時候就散了。賓客們三三兩兩離開之後,陸府家主立即趕往書房,他慣用的幾個幕僚早就等候着了。
“家主,這是從軍中來的密信。”
陸府家主陸卷章接過幕僚遞上的密信,方才管家只簡單扼要的說了事情,現在看完這份密信上詳備的內容之後,他的眉梢之間漸漸染上怒氣。
他沉吟片刻,問道:“在軍中其餘的陸家子弟可有書信送來?”
陸家子弟的書信都是由陸府的人馬送來遞回,而這些書信都會被拆開、抄寫、重新密封、再轉到接信的人手裏的這麽一套通用的程序。
分管此事的人立即回道:“近一個月來,只有零星的幾封書信,內容都是無關緊要的家常瑣事。”
聽完這句回複,再聯系這份密信所說內容,幕僚們後背陡然驚起一身冷汗。
這一個月來,監視的書信并無異常,是他們眼見三皇子愈發進益,而大意了。直到三皇子的貼身幕僚利用非緊急情況下不得使用的飛鴿傳信的時候,他們方才知道,軍營有變。
如信中所說,這一個月來,三皇子将陸氏子弟調離要職,又截斷陸氏子弟的書信來往,遠離從陸府出來的貼身幕僚,更是不顧陸府利益将潘達府充公……樁樁件件,透着詭異。
但綜合這些推測,得出的結論就是,三皇子要背棄陸府。
可是三皇子為什麽要這樣做呢?幕僚們百思不得其解,陸府可算是三皇子的靠山,還是不會背叛,不會反咬的勢力。又為什麽會選擇在和太子争奪儲位的關鍵時刻突然背離呢,毫無理由。
就在幕僚們陷入了深深地思索之中時,陸卷章将信拍在桌上,對着坐在下位的諸幕僚道:“可有對策?”
“明日就是大朝會,三皇子即帶隊歸來,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查證。”一幕僚誠惶誠恐地道。
陸卷章将信拿在手裏,站起身來,臉上仍帶着一絲憤恨說道:“無論這份密信有多少可信度,陸府都不能坐以待斃。”
他環視四周道:“明日朝會,若是察覺三皇子有異心,必須搶先發難,你們速去搜集證據。”
“是。”幾個幕僚立即應道,各自離去。
唯獨一個胡須全白的老幕僚,留在原地,略有沉吟。
陸卷章将信又一次細細翻過,做不得假,這的确是陸家特有的密信紙張。他的臉上凝着一層冷霜,看到老幕僚的表情,遂開口道:“仲達,可還有事?”
“家主,此事還需多加思量,淑妃不宜輕易得罪。”老幕僚悠悠地開口道。
陸卷章從鼻子裏哼出氣來,“你是沒瞧見陸伯霜越發得意的樣子,陸府是我做主,不是他陸伯霜,今日宴席他居然擅自将秦家的遺腹子請來,不說暗中得罪了皇帝,更是得罪了公孫家。何為門閥,不就是講究一個同氣連枝嗎,真真是惹得一身腥。”
陸卷章發了一頓牢騷,話又轉了回來,“再說,即使他日三皇子一朝登基,這陸家,仍舊是我這個家主說了算,不是他三皇子他這個外公。”
“淑妃比她爹的性子還古怪,這麽多年,還是那個不得寵又愛驕的陸家姑娘的小性子,沒什麽長進。”陸卷章話轉了一圈,回答了老幕僚的話。
老幕僚笑着道:“老爺看人最是準确。”
“若說在看人這件事有什麽可以稱道的,就是把仲達你放在身邊,指點我頗多。”陸卷章頗為感慨,老幕僚輔助他成為家主一直到今,跟随他已經二十餘載。也是他唯一能說點知心話,可以聽他抱怨的唯一人選。
陸卷章把積壓已久的怨氣傾訴之後,還有空追憶一下過往。最後恢複成平靜臉,将正事思量一番而後道:“此事非同小可,還得拜托你善後。”
老幕僚笑着應道:“淑妃那邊,我來應對。”
“家主,下一盤棋如何?”老幕僚笑着問道。
一盤棋擺上,來來回回,直至幕僚們全部回來禀告。又是一番商議。
此時,夜已深沉,整個京都已陷入寂靜之中。
而大皇子府的書房裏卻亮着燈。
秦蕃一直踱步,自從陸府宴別之後,他一直思量着這陸家家主突然色變的原因,要知道陸家家主一向養氣工夫好,喜怒哀樂不形于色,會是什麽讓他如此動怒?
不是家事。陸府的姑娘俱已出嫁,陸家的幾個公子只有一個纨绔的,這段日子被關在府裏并未出來惹事。而醫正也無往來于陸家,無人有重疾。
不是錢財的事情,江南首富之死都沒有絲毫反應,又有什麽能令陸家家主動容呢?
那能确定是必定是能夠威脅到陸家的緊要政事,這個層面的政事,會是什麽呢?
秦蕃将前世這個時間段發生過的事情又細細地思考一遍,因為是五年前發生的,許多記憶已經有些模糊,細碎的事情記不清楚,但很明顯的是,老三得勝回朝的前夕,陸府的宴席上開到夜晚,更有比文一事,傳頌出幾首詩篇來。而這次,顯然是沒有的。
會是什麽事情呢?看起來是如此的緊要,讓宴席提早結束,而特意去處理呢。
秦蕃這般思量着,銅漏已經至寅時,再過一個時辰,就是準備上朝的時候了。秦蕃吹滅燭火,在榻上合衣歇着,眼睛随着閉着,卻仍舊思索着。
鐘鼓樓傳來卯時的鐘聲,秦蕃立即起身下榻梳洗,叫過奴婢來換上了正式而莊重的朝服。
管家聽到秦蕃傳喚奴婢,急匆匆的趕到,看到秦蕃已經穿上的朝服,大偉驚訝。一年之內,殿下上朝的日子屈指可數,管家禁不住問道:“殿下,您要去參加朝會?”
“今日三弟得勝回朝,我自當去慶賀。”
秦蕃給出的理由無可挑剔,但管家卻不這麽認為,殿下從無和其他皇子們有過密來往,怎麽可能會特意去道賀三皇子。
在管家的擔憂下,秦蕃已經和百官們彙聚,在正午門等着迎接三皇子和軍隊。
子黎站在皇帝的左側,其餘幾個皇子站在周圍。子黎和皇帝說着話,氣氛融洽。
五皇子的表情有些奇怪,一向比較張揚,且和三皇子同出一母的七皇子意外地十分安靜,六皇子仍然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儀态裏挑不出一點毛病的大皇子,風度翩翩,卻沒有皇子敢去找他說話。相比皇帝和太子的相處,氣氛着實尴尬。
百官們排列在後,一些官員暗中打着眉眼官司。
唯獨京都無數百姓翹首以待,滿臉笑意,也最能單純的享受這一刻得勝的喜意。
終于,得得得的馬蹄聲漸漸傳來。
百姓們也漸漸地喧鬧起來。
最前方的三皇子終于在千呼萬喚中騎着高馬露面了。萬千鐵騎跟随其後,旌旗飄揚。步行的士兵們踩着同樣的步伐,塵土飛揚。
三皇子到了城門,下了馬,騎兵們一致地緊跟着下馬。在三皇子一聲,叩謝皇上的聲音之後,一聲嘹亮的軍哨之後,萬萬千千的士兵立即單膝跪地,叩謝感恩。
“天佑大穆,陛下盛安。”
無數道粗犷的、激昂的聲音彙聚在一起,響徹雲霄。
無數百姓激動的眼淚盈眶,被這股情緒激蕩着,和士兵們一切高呼着:“天佑大穆,陛下盛安!”
在高呼之後,三皇子手一揮動,立即有十六個士兵從列隊裏走了出來,擡着蓋着幔布的什麽東西,走到前面。
“父皇,請揭開。”三皇子前進幾步,朝皇帝說道。
皇帝含笑地走上前,目光裏卻隐藏着警覺和懷疑;子黎的目光坦然而自在,他的臉上露出真心的笑容;大皇子的目光深邃而悠遠,似乎是在探究着什麽。
在萬衆矚目下,皇帝揭開的幔布。
一塊巨大的石碑。
上面密密麻麻卻工工整整地刻着數千個名字。“龔旺、李發才、董平、丁得孫……”三分之二以上都是鄉野之名。
皇帝将目光投向三皇子,三皇子立即禀道:“這是在這次的攻打的時候,死掉的每一個士兵的名字,我答應過他們,等得勝之後,帶他們回家。”
三皇子的話簡單而平凡,卻讓無數人感到熨帖。三皇子的舉碑進京之舉,贏得了無數京都百姓的贊譽,也讓他成為無數京都少女的春閨夢中人。
從前三皇子身上貼着血煞一般的标簽,現在這個舉動,讓他頓時顯得俠骨柔腸。
在所有人都震驚在三皇子這個舉動的時候,子黎的目光卻沒有落在三皇子的身上,而是落在皇子們身上。
無論是久不出現的大皇兄,還是臉上一直帶着詫異表情的五皇弟,還是觸及到老三就目光躲閃,無論如何掩蓋都還帶着驚惶和害怕的七皇弟。
統統都不符合他們的個性。
在子黎的懷疑中,辚辚馬車,駛入宮廷。
大朝會正式拉開序幕。
一場得勝後封賞,卻因為三皇子曾來過皇宮,和陸家的先手準備,而昭示着風雨來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