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朝議】等閑平地起波瀾
“将這塊碑刻文英雄祭,立在崇德門外,以告慰英靈,供百姓祭拜。”皇帝為無名士兵的碑作祭文,着實吓傻了一幫文臣。
“陛下,萬萬使不得。崇德門歷來是賢德大臣才可立碑做祭之地,這些人,不過是在戰場上殺了幾個人而死的粗野鄉民,大字不識,品德低下,将這些鄉野之人和我等讀聖賢書、舉孝廉之人相提并論,這更是我們的嘲弄,更對歷代功臣們的侮辱!”尚書舉笏,慷慨激昂道。
“臣附議。”
“臣附議。”
随着尚書的一句,朝廷半數的臣子都一起手舉笏板,躬身不起,以示抗議。
大皇子看着這些力谏的半數朝臣,輕蔑地瞥了一眼,又恢複了氣度悠閑的神态。
三皇子身上幾乎凝成幾道寒氣。
七皇子怯懦地将腳收緊了,繃直了背。
六皇子倒是一如既往的把自己縮成鹌鹑,讓人十分忽視。
這一切細微的動作,都被子黎收入眼底。
這座碑是三皇子主張帶來的,可以預見通過立碑崇德門一事,能為他帶來多少民望。而帶頭反對的尚書卻是陸卷章的高足,卻出頭反對。
這事情裏透着不正常。
陸家和三皇子利益一致,卻在這個關鍵時候倒戈,若說是尚書反叛陸家陣營,更是不可能,他一個人不可能令半數朝臣聽令,和他保持一致。
子黎昨日将世家族譜翻閱的爛熟于心,那半數朝臣裏每一個人都清晰地和那些世家族譜對照上了,沒有一個是因為單純的因讀書和純孝的名頭被舉薦的,而皆是世家互相舉薦他家子弟之人。
世家力量之威視,令子黎不寒而栗。
想到此處,子黎将目光分別投向陸家家主陸卷章和淑妃的父親陸伯霜身上。
陸卷章保持一派貴族的姿态,儀态天成,一副似乎不将眼下之事放在心中的漠然姿态。而陸伯霜的臉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變得緋紅,很明顯,是氣憤的難以自抑,又強行忍住的表情。
子黎不由得猜測難道是陸卷章對陸伯霜和三皇子的一次下馬威,警告他們不要妄圖脫離世家門閥的掌控。
子黎暗自思忖,皇帝此時開了口。“諸位大臣,這是做什麽呢,今天本是封賞的大好日子,這些是給朕特意添堵是嗎?”
“臣……”
不等尚書開口辯駁,皇帝就幹脆地截斷他的話,直接道:“王家兒郎,未出一策,未殺一人,不值得賞賜……”
“陸家兒郎,一,二,三……六人,未曾獻策建言……不值得賞賜。”
“孫家兒郎,四人,不僅未曾獻策,還連累士兵們的身死,不僅不值得賞賜,還得懲罰。”
“是不是還讓我繼續說下去?”皇帝一掃之前笑嘻嘻的樣子,大發龍威。半數朝臣的腰随着皇帝念道的每一個姓氏,就低下去更多。
皇帝将三皇子昨日密诏給他的名單上的貴族任職名單和種種事跡,歷數道來。令這些朝臣不敢小觑,只覺得皇帝手眼通天。
“爾等不敢。”許多朝臣立即告罪道。
“算啦,算啦。”皇帝擺擺手,一副好脾氣的樣子,“不和你們這些一心只讀聖賢書的人計較,朕當年征伐沙場的時候,你們呢,還是讀着聖賢書呢。”皇帝搖搖頭,一副對你們沒什麽指望的樣子。
子黎暗中偷笑,父皇說話愈發的有意思了。嘲弄這些人,都拐彎抹角的了。不像當年在沙場上點兵将将軍們都能噴的狗血淋頭。
朝臣們熟悉這位皇帝粗野的風格,今天被輕拿輕放,倒是有點摸不着頭腦,尤其是将之前說過的幾個王、孫、陸等姓氏的子弟都給予了封賞。
“你們這些人啊,都喜歡聖賢書,朕也滿足你們的願望,王、孫、陸等姓氏的子弟,這次也都立了不大不小的功勞,像戶部、兵部、工部、刑部全都是髒活、累活,你們也不愛去,朕也不勉強,全部都去博學館修書,符合你們清貴的形象,還能名流千古。”
“謝陛下。”孫家兒郎立即跪下,打死都不要再去戰場,唯恐留在兵部,回程的時候是夜夜噩夢,連飯都吃不下。能分到博學館修書,再清貴不過,平時還能會友清談,攜歌姬出游……想想都美好無比。
見軟骨頭的孫家兒郎跪下,陸家子弟在皇帝的目光咄咄下,咽下不情不願,說道:“謝陛下。”
其餘幾家,看着陸家子弟已經跪謝,也趕緊地接受任職。
皇帝見狀呵呵大笑,然後又為幾個帶兵的将軍封賞完畢,只剩下三皇子留在最後,尚未提及。
尚書朝陸卷章偷偷觑了一眼,陸氏子弟被皇帝全部打入冷宮,再無執掌實權的可能性,這個時候,真的還要朝三皇子發難嗎?
陸卷章面上不動聲色,卻給尚書隐秘地做了一個朝下的手勢。除了全程關注他的大皇子和子黎,再無其他人注意到這點隐秘的事情。
皇帝開口為最大的功臣三皇子封賞道:“加官一等,授骠騎将軍,襄領兵部。”
不等三皇子領旨謝恩,尚書出聲道:“陛下,兵權還請收回。臣聽聞一事,攻打阜州之時,有人說三皇子故意将潘達放走,可否請三皇子給區區解釋一二?”
這句責問一出口,衆臣立即低聲議論。
這責問的水平完全是高,對陛下而言,尚書希望兵權在陛下手裏,這是出乎公心,令尚書陡然站在了皇帝陣營,衆人皆知,尚書是陸家附庸,卻為皇帝而遏陸家勢頭,洗白了自己。這在不知此種機密的朝臣之人看來,尚書之前抗議立碑之事,就有了解釋,頓覺得他高風亮節起來。
子琅冷然以對,不屑理之。
子黎暗中細思,陸卷章真是好一個弄權之人,必定是三皇子先前來宮,事情洩露,陸家這次必有先手。
不出子黎所料,尚書再道:“既然三皇子不說,自當有人替三皇子說。請陛下允一人上殿。”
事情到了此時,皇帝自然只讓順尚書的心,點頭允許。
“宣聞珥上殿。”
聞珥走到宮殿之上,說明自己的身份。一些人十分驚訝,聞珥,乃是三皇子的貼身幕僚,知道三皇子的人都知悉,聞珥跟着三皇子有一些年頭,不可能被人收買。朝臣們的心已經動搖了。
“你有何證據證明老三放走了潘達?”皇帝的臉看不出任何表情,然而凝重的情緒卻籠罩着整個宮殿,無人再敢低語,只看着聞珥。
“禀陛下,三皇子夜襲阜州之後勝利進城,卻下令拆除潘達之府,從府邸建築的地下挖掘無數珍寶,藏寶位置十分機密,若非是潘達提前告知,不可能得知。”
“我多次谏言,應當趁機将已成頹勢的潘達一網打盡,殿下卻下令不追,如今潘達在曲州騷擾百姓,又開始作亂。”
“我不敢污蔑殿下,所以暗中搜查,想要證實殿下無辜,卻發現殿下和潘達的來往書信。”
“呈上來。”皇帝說道。
和三皇子一模一樣的筆跡,來往書信所言,便是府邸之下有潘達埋藏的珍寶,以此交換放潘達一命的機會。
“老三,你自己過來看看。”皇帝卻一臉笑模樣,朝子黎說道:“太子,你也上來看看。”
朝臣們面面相觑,陛下這是怎麽了,傻了?
子黎和子琅走上前去,皇帝将書信分別遞給二人,子黎手觸摸書信,立即覺得不對,有細微的凸起感,子黎朝內侍輕聲道:“打一盆清水,放上鵑蘭花,等一刻鐘,然後端過來。”
鵑蘭花,一種特殊的可以令紙張褪色,分離不同紙張的花草。
而子琅聽到子黎的話,嘴角一揚,卻只是把書信拿在手裏,不說其他。
“還有其他罪證嗎?”皇帝問道。
聞珥不知發生的什麽事情,皇帝沒有立即惱火,卻繼續問他。他也只能繼續道:“還有一事,三皇子不經允許,擅自開倉放糧。”
“老三,你給他解釋一下。”
子琅臉上的表情仍舊寡淡,只是從袖口裏掏出密诏,交給一旁的太監,只是淡漠的說一個字:“念”。
“攻打阜州之後,當即開倉放糧,解決百姓之苦。”太監剛一念完,朝臣們立即将目光轉向聞珥。
這發展方式不對啊,不該是陛下勃然大怒,罷黜三皇子嗎,怎麽會處處維護。
只有三皇子和皇帝知道,這密诏實際上是昨日所寫。
而三皇子提前回宮,給了皇帝貴族名單,求了密诏。而探望子黎,卻是出乎私心。
“父皇,請看。”
子黎将書信放入泡了鵑蘭花的水中,每一個字都浮現出來。
原來,子琅的回信,不過從不同的書信上剪了下來,然後拼接成一封書信。
而子琅随之也将潘達的書信放入其中,觸水立即分離成兩張。
“父皇,這是聞珥因兒臣不重用他,而故意污蔑兒臣。”子琅的這句話,成了壓死聞珥的一根重石。
“聞珥,你可還有話說?”皇帝問道。
聞珥一臉被打擊慘了的神情,說不出任何話來。
“将聞珥押入诏獄,任何人不得接觸。”
子黎朝子琅輕笑一下,子琅一張冷面,立即如陽光融雪一般展顏。
而大皇子對于二人的相視一笑,卻留意頗多。
大朝會歷經波瀾終于結束。
作者有話要說: 三皇子:給太子打c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