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除了我的滑板,我什麽東西都沒拿。背包、書、手機、耳機……全都放在了教室的抽屜裏。在跑出一段距離之後,我慢慢放緩了腳步。這是個工作日,街上的人并不多,路邊上還有一些前幾天未化幹淨的雪——它們已經不像當初那樣雪白蓬松,而是摻雜了一種髒兮兮的黑色。
我一點兒也不覺得愧疚,或者是感到害怕。那是比爾自找的,我給過他機會。
我只是覺得累。
想到思勒女士暴躁的聲音,想到她可能會和我進行一次非常嚴重的約談,想到她會去朝房東太太告狀,說不能讓我繼續再在學校裏待到順利畢業……每當我想到這些,我都覺得很累。那不是來自于身體上的疲乏,而是一種從精神上蔓延開來的倦态。
我在一個綠色的垃圾箱旁邊蹲了一會兒,垃圾箱很舊了,上面的油漆掉落得厲害,但好在它意外的沒什麽味道,因為裏面空空如也,一點兒垃圾也沒有。後來,有一對看上去十分時髦的情侶從我面前經過,女人手裏拿着的咖啡只喝了一小口,她卻因為不知道什麽原因打算扔了這杯幾乎可以算的上是完好無損的咖啡。
我對她說:“能給我嗎?我很渴。”
女人看起來很驚訝,但仍然把咖啡遞給了我,她說:“這家店的咖啡是我喝過有史以來最難喝的,不要勉強,親愛的。”
我對她笑了笑,随後我把杯口轉了個方向——我喝不出來,我感覺非常好喝。
一開始,我想去找尼克,但是他最近似乎很忙。後來我改變了注意,我準備去萊克斯大學找安娜。我沒有坐地鐵,而是完全靠着一雙腿和我的滑板向萊克斯大學出發。這感覺其實并不糟糕,因為走路的時候我什麽都不想,心裏也不慌亂,只要朝着那個方向前進就行了。
當我終于到達萊克斯大學的時候,我發現我走的并不慢,甚至還能趕上晚飯前的課程。
我能記得安娜的課表,她今天的課很多,但我不知道她具體在哪個教室上課,于是我在校園裏逛了一會兒,一間間教室找過去。我沒有抱很大的希望,但是沒過多久,我竟然真的找到了安娜。
教室的後門沒有關,我從縫隙裏面看見了她。她坐在倒數第二排靠牆角的位置上,面前擺着她的課本和筆記本電腦,正在非常認真地聽課。
我悄悄走了進去,坐在她的後面,沒發出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人發現我。我把臉埋在桌子上,我能聞到安娜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種令我很舒服的味道,不是香水,而是一種椰子味的沐浴露。直到此時,我才察覺出我有多累,我的腳很痛,臉上被冷風吹僵了。我閉上了眼睛,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能入睡。
我沒能睡多久,就聽見了安娜的一聲驚呼,她摸了摸我的頭發,有點兒震驚地對我說道:“羅伊,你怎麽在這兒?”
我掙紮着睜開眼睛,發現已經下課了。
我擡頭看着她,說:“我沒地方去了。”
她在我的身邊坐下,有些擔憂地看着我:“發生什麽了?親愛的。”
“我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我說。
“什麽不好的事情?”
“我打了人,我可能要被退學了,安娜。”我舔了舔嘴唇,說道。
安娜沒有說話,她只是看着我,我一度以為她要責怪我,但她只是平靜地對我說:“我們先吃飯,吃完了再談這件事。”
這是我第一次在萊克斯大學的食堂裏吃飯,我坐在椅子上,安娜給我買了一份看上去非常健康的……套餐。
我看着面前綠油油的各種蔬菜,一時間竟然覺得有點兒難以下咽。
“能給點肉嗎?”我問安娜。
安娜對我笑了笑,說:“不行,這是懲罰。”
“什麽懲罰?”
“作為你打架的懲罰。”她說。
我:“……”好吧,我認命。雖然我極其不喜歡吃蔬菜,但我真的很餓了,只好苦着臉吃完了面前的食物。
安娜滿意地看着我吃完東西,說道:“接下來……也許你該和我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不知道我的描述是否準确,因為我發現僅僅過了半天,我的記憶就已經模糊了很多。我盡量用簡潔的語言陳述所發生的一切,事實上也根本沒什麽好說的。
“你不能這麽沖動。”安娜對我說,“事情會有很多解決辦法,你不能總是依靠暴力。”
我明白,但我做不到,而暴力是我唯一能夠觸碰到的武器。
安娜說:“也許明天我可以陪着你去一趟學校,但願那個男孩兒沒事。”
我點點頭,心裏安定了不少,當我們正準備離開食堂的時候,有一個人朝我們走了過來。
“嘿,安娜,晚上好。”那人說,“……羅伊也在?”
我認出了他的聲音,但我一下子沒法把眼前的這個男人和我印象中那個憂郁的青年聯系在一塊兒。
是愛德華。
但是是一個過于消瘦的他。
他的皮膚看起來比從前更白了,那是一種病态的、毫無血色的蒼白。他比我上一次見到他時瘦了太多,臉頰處甚至有了些許凹陷,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被什麽東西迅速抽幹了。他朝安娜打了招呼以後,眼神就一直盯着我,我相當不喜歡那種感覺。
安娜皺了皺眉,說道:“愛德華,你應該多吃一點兒,你太瘦了。”
愛德華勾了勾嘴角,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會的,羅伊怎麽在這兒?”
安娜看了我一眼,沒有直接說明緣由:“哦,他出了一點兒事。”
“什麽事?”愛德華緩緩道。
“他會解決的,不是什麽大事。”安娜說。
愛德華挑了挑眉,對我笑了笑,輕聲道:“是的,就算出了什麽大事,我想羅伊也有辦法應對,他有一些了不起的朋友呢。”
這可真有意思,我認真地看了他一會兒,也對他笑了笑。
我想,那天他并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他一定看見我了,這真是讓我感覺有點兒意外。
“我想去洗手間。”我突然道。
愛德華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對我說:“走吧,我帶你去。”
安娜說:“那我在這兒等你,羅伊。”
我朝她點點頭,随即跟在了愛德華的後面。我不知道他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麽,但我并不怕他。
一進洗手間,他就立刻換掉了那副有些虛僞的面孔,非常急促地把我推進一個隔間。
我聽見他在低吼:“該死的,給我那個家夥的聯系方式。”
“誰?”我問他。
他拎着我的衣領,冷冷地對我說道:“尼克。”
“你為什麽自己不去找他?”我平靜地說,“他住在哪裏,我相信你應該知道。”
“你以為我沒有試過嗎?可他消失了。”愛德華喘着粗氣道。
我皺了皺眉,他有些聲嘶力竭道:“我需要知道那到底是什麽,他媽的,那種東西毀了我,我要殺了他們——”他的話毫無邏輯,甚至有一點兒混亂。
“先放開我。”我說,“冷靜一點兒。”
可他根本冷靜不下來,愛德華像是一只被激怒的野獸,我覺得他的理智正在一點點消失殆盡。原諒我,我真的不知道他的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然而很快一陣響亮的水流聲響起,令愛德華稍微清醒了一點兒,我們彼此都意識到這裏居然還有第三個人的存在。
那個人非常有禮貌地敲了敲我們所在隔間的門,我聽見他用一種低沉優雅的嗓音說道:“還好嗎?我希望你們沒有打架。”
愛德華放開了我,他迅速平複了一下心情,打開了隔間的門。
“有一點兒小誤會,我們沒事兒。”愛德華鎮靜道。
白熾燈下,我看到了那個男人,今天的他戴了一副銀絲邊的眼鏡,鏡片後面,那雙迷人的深灰色眼眸越過愛德華,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他說:“那就好。”
我忽然想吹個口哨。
又見面了,布萊恩·凱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