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尼克讓我忘記那天晚上所看見的事情,我向他保證道:“我不會說出去的,尼克。”

他沒糾正我的說法,只是很認真地對我說:“這件事很複雜,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羅伊。”

我點點頭,我明白他的意思。

“把這些東西裝進塑料袋,我晚點兒過來拿。”臨走前,尼克對那個苦着臉打掃的孩子說道。

“好的,尼克。”那孩子說,“這真是太惡心了。”

“閉嘴。”尼克說。

我和他走出了這間灰色的小屋,這才發現外面下雪了。我盯着雪地上亂七八糟的痕跡問尼克:“他們會把那個男人……帶去哪兒?”

尼克縮了縮肩膀,他穿的不多,“把他送出貧民窟,随便丢到哪兒,離我們越遠越好,離鯊魚越遠越好。”

我和他并排走進風雪裏,兩個人的步子都不是很快,尼克的頭發上沾了不少雪,我們路過一家簡易的便利店,尼克準備請我喝點熱的。他給我買了一杯熱牛奶,而他自己卻什麽也不喝。

“他會死嗎?”我又問。

“死?”尼克愣了一下,像是聽到了什麽可笑的字眼,對我說:“哦,羅伊。千萬別擔心,那些敗類死不了。他們就像蛀蟲一樣吸附在這個社會上,要是死了才是一種解脫呢。”

我沒有說話,我覺得我不能再問下去了。尼克他是我的朋友,但他不是傻瓜,相反,他是一個非常敏感的人。我并沒有對他坦白,說我認識那個男人,那個吐了一大堆惡心東西的男人就是騷擾過我的同性戀。

我的假期就在這樣一個突發事件中結束了,有些倉促,但是卻也沒有辦法。我以為我會一直想着這件事,但是事實上,我很快就忘記了。愛德華對于我來說,不是很重要的人。我沒再向尼克打聽他的結果,我想,從另一個方面來說,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最起碼他應該有段時間都不會再來找我了。

然而,假期結束後再次回到學校的感覺并不是很好。我看了看周圍的人,幾乎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倦态,教室裏還彌漫着一股美好日子的餘味,有的人甚至直接翹了上午的課,直到下午才姍姍來遲。

“我去外國旅游了。”來遲的人興奮地對大家說。

“去了哪兒,親愛的?”

“南半球的一個國家。”

“聽說那裏的治安不太好,畢竟是第三世界……”

我打了個哈欠,這些對話實在太過無聊,我從未參加過。課間裏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戴上耳機睡覺,或者是盯着窗臺上那幾株半死不活的植物發呆,偶爾我會去給它們澆點水。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麽植物,反正它們從來沒開過花,但是也神奇地沒有枯萎。

有時候我覺得我也跟它們一樣。雖然死不了,但是卻好像也沒有真正活過。

我不明白“去外國旅游”這個話題是怎麽跟我扯上關系的,但是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那群無聊的、庸俗的人就已經開始興致勃勃地讨論起我來了。

有人朝我臉上扔了紙團,但是他準頭不太好,紙團砸中了我的胸口。我朝他們看過去的時候,一群人發出了一陣像鴨子般的笑聲。

“怪胎。”一人說。

“別這樣,比爾,小心他過來揍你。”

“他最好把我打死,但我猜他沒這個膽子。”比爾說。他是一個滿頭紅發的胖子,臉上遍布了密密麻麻的雀斑,有一個十分難看的大鼻子,看起來像個充了氣的小醜。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回事,他充滿挑釁地對我說道:“聽說你是個外國人?你媽和你是偷渡來的吧?”

“聽說他媽媽失蹤了。”旁邊一個女孩兒插嘴道。

“失蹤?”比爾說,“我覺得是幹了一些糟糕的事為了躲避警察而逃之夭夭更有可能!”

我低下頭,将那個紙團重新捏緊,朝比爾扔了過去。我扔的又準又快,紙團砸中了他的嘴巴,比爾發出了一聲痛呼。

我站了起來,我能聽見自己的聲音,也能感受到那股從胸腔裏燃燒起來的怒火。

“你最好給我閉嘴。”我說,“我只說一遍。”

比爾也站了起來,他臉上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猙獰。

一個女孩兒拉了他一下,看上去有些害怕,她不停地說:“算啦,算啦。”

其他的人則立刻興奮了起來,有人吹了口哨,有人把桌子晃來晃去,發出“砰砰砰”的響聲。

“上啊!”

“給他點兒顏色看看,比爾。”

“比爾,加油!”

他沒能把我的話聽進去,他對我說:“你媽是個婊子,對嗎?”

那一瞬間,在我的眼裏,我的這些同學們的面孔好像都被模糊掉了。我不知道你是否也和我有過同樣的感受,你看着周圍的人,卻覺得他們的臉上像蒙了一層霧,五官褪去之後,只剩下一個個搖搖擺擺的軀幹。我聽不見他們到底在說什麽,我只能聽見自己的血液在血管中不斷流動的聲音。

尼克說,當你無法忍受的時候,那麽就去依靠本能吧。

所以直到我拿着滑板,狠狠砸中比爾的腦袋,他龐大的如小山般的身體朝後倒去時,我才意識到我做了什麽。

我又能看見我的同學們的臉了。

但世界卻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我能聽見自己不斷跳動的心髒。我的這些同學們——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出現了一種非常類似的表情:驚恐。

“不……”那個女孩兒咬了咬蒼白的嘴唇,“你殺了比爾!”

我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比爾,他已經暈過去了,我用腳踢了他一下,他全無反應。

“比爾!”有人反應了過來,他想繞過我來看看比爾到底怎麽樣了,可是他又沒有足夠的勇氣,于是他只能像是一只狗一樣焦急地圍着我打轉。

這不是我第一次打架,但是我卻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他沒死。”我對他們說。

走廊裏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有人喊道:“校長來了!”

下一秒,我就看見了思勒女士跑了進來。

她四十歲上下,胖乎乎的,總是穿着幹淨整齊的套裝,還會搭配上一雙黑色的坡跟皮鞋。她一進來,就看見了躺在地上的比爾,我發誓,如果可以,我并不想讓思勒女士看見這種場面,因為她看上去簡直快要暈倒了。

“救護車!”她喊道。

我不由自主地退後了一步,思勒女士注意到了我的這個小動作,她咬牙切齒道:“羅伊!”

“如果你敢走出這個教室一步,你會後悔的!”

我沒有聽她的話,在更多的老師沖進這個教室之前,我飛快地跑了。

思勒女士的聲音在我身後回蕩:“羅伊,快回來!”

然而,我越跑越快,幾分鐘後,我身手敏捷地翻過了學校的圍牆。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兒,我只知道——我必須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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