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布萊恩似乎已經預感到了如果他不盡快“逃之夭夭”的話,那麽剩下的結局就是被過分熱情的女孩兒們給淹沒了。所以,他幾乎是在下課鈴剛剛響起的那一瞬間,就完美地對大家說了再見。

“另外,課後作業請周一早上八點前交給助教先生,遲一分鐘扣十分,沒有下限。”男人微微揚了揚嘴角,不緊不慢地宣布道,“下課。”

說完,布萊恩就迅速消失在大家的視野中,緊接着,在消化完這個噩耗之後,教室裏傳來一片哀嚎聲。我敢打賭,這節課并沒有多少人在認真聽課,以至于布萊恩的要求吓倒了一群人。他看上去年輕,友善,對那些大膽且不着邊際的問題有着近似放縱的容忍,但是布置起作業來卻絲毫不心軟。

“每個人都是有缺點的。”艾米麗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凱斯教授的要求嚴格一點也挺好。”

我忍了一會兒,還是戳穿了她:“你上課的時候光顧着盯着他的臉看了,恐怕寫起來會比較艱辛。”

艾米麗朝我翻了一個标準的白眼,對我說道:“羅伊,如果你長得不好看的話,我可能會揍你。”

她們為我找到了一個臨時住處——艾米麗某個朋友的室友今晚出去約會了,所以有張床空着。

“我真能住那兒?”我半信半疑地問道。

“拜托,男生宿舍并不嚴格,我們又沒讓你偷偷混進女生宿舍。”艾米麗說。

我遲疑地說道:“不是,我是怕影響別人。”

影響別人——只要稍微想一想,我就受不了了。我從沒在任何同學家裏留宿過,因為我在學校裏交不到朋友。我只睡過房東太太的地下室和尼克的閣樓,這種正兒八經的大學宿舍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遙遠了。

安娜說:“克裏斯人很好,相信我,你不會影響他的。”

穿過一大片花叢和修剪得十分整齊的草坪,路過了幾對互相挽着手的情侶,我們在一棟男生宿舍樓前停了下來。只等待了一小會兒,就有一個抱着籃球的男孩兒朝我們走了過來。

“嘿!”他說,額頭上還滿是汗,顯然他才剛剛運動結束。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光線的原因,我看見他跟艾米麗說話的時候臉紅了。

“晚上好。”艾米麗說,“克裏斯,你确定你室友今晚不會回來吧?”

克裏斯擡起左手,擦了擦汗,他笑起來十分陽光,“不會……我确定。嗯,你就是羅伊了?我先帶你上去,走吧。”他的确十分友好,就像安娜跟我保證的那樣。我想了想,終于還是決定跟着他走了。

安娜對我說:“好好睡一覺,羅伊,你快凍僵了,明天我陪你去一趟學校。”

“好的,再見,安娜。”我對她揮揮手,“再見,艾米麗。”

她們兩人同時朝我揮手,我回頭看了一眼,就跟着克裏斯進了宿舍。

克裏斯的房間在三樓,兩人間,屋內整理的還算幹淨,但是明顯兩邊的風格不太一樣,一間屋子被無形地劃分成了兩個地帶。我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知道克裏斯睡在哪兒了——屬于他的那面牆上貼滿了籃球明星的海報,幾雙不同款式的球鞋擺放在床邊。而另一邊,他的室友則沒那麽熱愛運動。他的牆上貼的都是些死亡金屬樂隊的海報,我曾經聽過一些,尼克有一段時間非常喜歡。床尾處還放了一把吉他,不過有一根弦已經斷了。

“左邊是我的床。”克裏斯放下了籃球,給我倒了杯水,“右邊是朱利安的床,他今晚不回來,你可以睡在這兒。”

“太感謝了。”我說。

我喝光了克裏斯遞給我的水,緩解了喉嚨裏的幹澀,卻沒注意到克裏斯一直在注視着我,等我喝完了,他才有點兒遲疑地開了口:“你是安娜的弟弟?”

我答道:“不是,是朋友,但我确實比你們要小一點。”

“那……艾米麗?”

“也是朋友。”

我與克斯裏對望了一會兒,突然明白了過來,剛剛可能不是光線的問題,他談起艾米麗的時候的确有一點兒與衆不同。

“你在追求艾米麗嗎?”我問。

克裏斯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還沒有,但是我很喜歡她。先不說這個了……洗個熱水澡?你看上去跟我差不多高,我的衣服可以借給你穿。”

“太感謝了。”這是我今晚第二次對他說這句話。

對于我來說,這是非常漫長的一天。

不到十二個小時內,我打了人,逃了學,徒步走到萊克斯大學,吃了一肚子的蔬菜葉,被愛德華堵在洗手間裏,再次遇上了布萊恩,并且在課堂裏聽了一節他的課。現在,我在一個完全陌生又溫暖的地方,今晚可以睡個好覺。

一切聽起來都不賴。

我的頭發打結了,我在浴室裏花了一些功夫才順利地解開了它們,并努力地想把自己洗的幹淨一點。克裏斯的洗發水和沐浴露都是清爽幹淨的薄荷味,與房東太太家裏那種廉價品所散發出的甜膩花香不同,我很喜歡這個味道。

浴室暖黃色的燈光很明亮,我用手擦了擦玻璃上的霧氣,舉起手臂,身體兩側的肋骨形狀有點凸出,我沉默地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看了一會兒,最終放下了手臂。我讨厭這副皮囊,但是卻也無法将其擺脫。

洗完澡,我穿上了衣服,克裏斯正靠在床頭看書,我躺下後,他就關了燈。我們在黑暗裏又閑聊了兩句,但是克裏斯的聲音卻很快就小了下去,他入睡很快,沒過多久我就聽到了他輕微的呼嚕聲。

我悄悄翻了個身,将自己面對着牆上化着濃妝的樂隊主唱,月光偷偷從沒拉緊的窗簾縫間透了進來,在他鮮紅的嘴唇處停留——這太恐怖了。我又将自己轉了回來,平躺着,努力讓自己的注意力不再集中在這些海報上。

此時此刻,我竟然又想起了布萊恩。

我想起了他在洗手間裏微微彎下腰的背影,男人的肩部寬闊,背部的線條性感又淩厲。他垂下眼睛認真洗手的時候,我就站在他的背後,他只要稍微擡一下頭,就能從鏡子裏發現我盯着他目不轉睛的古怪舉動。

可他沒有這麽做,所以我得以暫時隐藏。

入睡前,布萊恩的背影便成了我腦海裏的最後一個畫面。

第二天,我是被吓醒的。

天色将亮的時候,我在朦朦胧胧之間看見一個瘦高的男人站在我的床邊,他不發一言,就這麽沉默地盯着我看。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卻能聞到一陣清晰的酒味。一開始,我以為自己在做夢,但是很快就發現,這不是夢。

我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那個瘦高的男人微微往後退了一步,似乎還被我吓了一跳。

“怎麽了?”克裏斯按亮了燈。

“是我。”那個奇怪的人聲音嘶啞地說道,像是非常懼光一樣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克裏斯,你帶了妞兒回來?”

克裏斯松了一口氣,“朱利安,你吓着我了……不是妞兒,注意你的用詞,是艾米麗的一個朋友,他在這兒借住一晚。”

我明白了過來,朱利安就是這張床的主人,克裏斯那個昨晚去約會的室友。

“抱歉。”我有點緊張,“睡了你的床。”

朱利安對我擺擺手,“沒事兒,我才是抱歉,剛才把你吓得不輕。”

說完,他脫了衣服去洗澡,主人在場的情況下,我也不好意思再繼續占用着他的床,我穿好衣服,克裏斯從抽屜裏拿出一袋面包分給我。

“謝謝。”我對他說,我的胃裏空蕩蕩的,迫切需要吃一點東西。

“這種牌子的面包很不錯。”克裏斯說,他不自覺地吸了吸鼻子,“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我照着他的樣子聞了聞,說:“酒味?看起來朱利安喝了不少酒。”

“酒味裏面還有一種別的什麽……”克裏斯說,“我一直很擔心他。”

“擔心他喝酒?”我問。

“不。”克裏斯難得有點嚴肅地搖搖頭,“擔心他交上一些壞朋友。”

正此時,浴室裏突然傳來了一陣巨響,把我和克裏斯都吓了一跳。

克裏斯喊道:“朱利安!你沒事吧?”

朱利安并沒有回答,我只能聽見嘩嘩流淌的水流聲。

克裏斯敲了敲浴室的門,“朱利安!”

過了幾秒鐘,我們聽見了一陣劇烈的嘔吐聲。克裏斯和我對視了一眼,“你還好嗎,朱利安?”

克裏斯喊了幾聲,仍然沒有得到朱利安的回答,他終于忍不住推開了浴室的門,我看見他走了進去,随後有些驚恐地說道:“朱利安,我的天啊,到底怎麽回事?你吃了什麽……老天……”

我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跟着克裏斯走進了浴室。我想問問克裏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但是,卻在看清裏面的情形時,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那些深藍色的嘔吐物,就跟愛德華曾經吐出過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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