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尼克所信奉的準則是“等價交換”，除了他自己，他誰也不相信。
我雖然是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但是我從來不會去觸碰他的底線。
“還得起，才能要。”尼克說，“還不起的東西，你千萬別拿。”
受他的影響，“等價交換”也成為了我的世界裏所要遵循的一條準則。
我必須得承認，布萊恩對我說的話實在太具有吸引力。我知道他很有錢，他就算同時資助十個像我一樣的男孩兒，也是完全沒有問題的。這甚至對于他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
但我不能。
我沒法接受一個人不帶任何目的性的示好，我剛剛寧願他說出“用你的身體來交換”這種匪夷所思的話。
但他沒有。
他說：“你什麽都不需要做。”
“不着急，羅伊，這個我們可以以後再談。”布萊恩一點也沒有生氣，非常大度地說道。
我沒反駁他，但是我知道這個話題不會再次被提起了——最起碼暫時不會被提起了。
布萊恩坐了回去，他身上的男士香水味道還有一絲殘留了下來。我低下頭，把盤子裏的那塊甜點吃完。
“吃飽了？”他問。
我點點頭：“飽了，謝謝你。”
布萊恩付完賬，我們又穿過了大廳，路過了那個壁爐，壁爐前的椅子上坐着一個女人，看上去像是等待的顧客。
這裏面太暖了。在這樣溫暖的環境裏面待了太久，外面的冷空氣就像被加強了一般，無孔不入地鑽進我的脖子裏。
我們上了車，布萊恩說：“我應該早一點出來把暖氣打開的，是我疏忽了。”
我說：“不，沒關系的，一會兒就不冷了。”
“你想去哪兒轉轉嗎？”布萊恩問我，“順便消消食。”
我沒有什麽想去的地方，但我也不想立刻回到他的公寓。
“沒有嗎？”布萊恩有點兒失望地說道，順手替我開了車門，“這裏好像有個公園，先去公園逛一逛？”
我想說不，但是說出口的話卻變成了：“好。
星樂公園比我想象中要熱鬧許多，布萊恩把車挺好，我遠遠地就看見公園中央的空地上圍着不少人。彩燈把那裏照亮了，小孩子們四處奔跑，看起來很快樂。
“走，過去看看。”布萊恩看上去十分感興趣。
我下了車，他好像又想起了什麽一樣，把我的圍巾拿了出來，對我說：“冷，戴上。”
那是一個小型的商品促銷會，某個我經常在電視上看到的品牌，賣一些酸奶和糖果。
他們在空地上搭了個展臺，放着一個抽獎的輪盤，吸引了不少人。
“免費！”一個工作人員喊道，“免費抽獎！”
一群小孩子叽叽喳喳地圍在輪盤周圍，伸出小手，正在試圖讓輪盤轉得更快。
“抽獎。”布萊恩對我說。
“我看見了。”我說。
“你想去試試嗎？”他問。
我的運氣不太好，抽獎從來就沒中過，所以對這種活動并不感興趣。何況，我不太喜歡湊熱鬧。
有時候，我害怕人群。我會觀察他們，但我從不融入。
我猶豫着說道：“不了……我抽不到的。”
“來吧。”布萊恩沒有放棄，笑意盈盈地說，“來試試看，說不定你就中了。”
“不……”
我還想說什麽，但是布萊恩卻在此時抓住了我的手，拉着我走了過去。
“來。”溫柔的夜色裏，從他指尖處傳來的熱量被放大了無數倍。被他握住手的時候，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免費抽獎，親愛的。”工作人員站在我的面前，熱情地說道。
我硬着頭皮說道：“直接轉嗎？”
“對！”他說。
我去轉了那個輪盤，旁邊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興奮地對我說道：“用力！”
用力用力用力……其實我沒有用多大的力氣，但是總是比這群小孩子的力氣要大上許多。輪盤飛速旋轉起來，我竟然也有點兒緊張。當然，結果是意料之中的什麽也沒有。
“哦，真可惜。”小女孩兒道，“就差一點點。”
工作人員也跟着說道：“有參與獎，給。”
他遞給我一小盒水果糖，站在我旁邊的布萊恩問道：“我能試試嗎？”
“哦，當然，先生。”工作人員笑道。
布萊恩悄悄松開了我的手，對我眨了眨眼睛，說道：“看我的。”
他也沒中。布萊恩有些失望，工作人員給了他一小瓶酸奶。
布萊恩把酸奶打開，讓我喝了第一口，我從糖盒裏面給他倒了第一顆糖。
“草莓味的。”他對我笑了笑。
“酸奶是芒果味的。”我對他說。
後半段時間，我們相處得還不錯，之前那一段不太愉快的對話好像已經被我們兩個人刻意或無意地忘記了。
酸奶在星樂公園裏喝完了，糖果還剩下一點，我把糖盒裝進口袋裏。
我們回到了車上，剛上車不久，我就覺得困意兇猛地湧了上來。這次布萊恩沒放歌，密閉溫暖的車廂內，我只能聽見他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我覺得很舒服，很安心。我很少有這種感覺。以前在房東太太家裏的時候，我總是得提心吊膽。我現在才明白，原來自從離開房東太太家之後的這段時間裏，我一直都在害怕。然後，我的恐懼在昨天晚上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闖進便利店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但此時，我卻一點兒也不害怕了。我感覺我離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我不太确定我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布萊恩将車開回了地下車庫，男人湊近我，在我耳邊輕聲喚道：“羅伊，醒醒，我們到了。”
我沒能把我的眼睛給睜開。我努力了，但我醒不過來。
他并不着急，我能感覺他似乎用手輕輕摸了摸我的額頭。他的手特別溫暖，在他離開的時候，我竟然會有一種不舍得的微妙感覺。
車窗緩慢地搖了下來。
我聽見打火機響起的聲音，我聽見空氣流動的聲音，我聽見很久之前我媽媽對我說的話，我聽見愛德華的咳嗽聲，最後，我聽見我自己說：“布萊恩。”
“嗯？”他轉過頭，“你醒了嗎？”
我的胃裏像是有團火，我的血液在瘋狂的流動。
我輕聲地說道：“你是不是喜歡男孩兒？”
他靜默了片刻，直接熄滅了手上還未抽完的那根煙。
布萊恩說：“你在說什麽？”他的語氣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我像個咄咄逼人的神經病：“我說，你是不是同性戀？”
他沒有說話。
我坐了起來，一陣暈眩感襲來，布萊恩的臉隐匿在黑暗裏。我拿過了他手上的打火機，火光燃起的瞬間，我看見他的灰色眼睛裏面什麽也沒有。
“我不是。”他拿走了打火機，“你喝醉了。”
我試圖給自己找到一個可以留下來的理由。
但是我失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