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二、三……我在心裏數了數,布萊恩給我的書一本不落。昨晚他對我說的話仍然歷歷在目,清晨起床時,我看着熟悉的課本,竟然有一種時空穿梭的感覺。我沒問他為什麽思勒女士手上會有被我扔掉的書,也沒問他什麽時候去找了思勒女士,盡管我對他們之間的對話感到十分好奇。
那些原本已經破破爛爛的書被人小心翼翼地撫平褶皺,邊沿用透明膠帶和牛皮紙重新包好。我把這些書放在了櫃臺上,小黑貓跳上跳下,試圖用爪子去把它們從桌子上推下去。
“別動。”我對它說道。
有幾個來買東西的顧客瞥見了我的高中課本,像是見到了來自外星球的東西。
“這是你的?”一個紅頭發的男人足足看了十幾秒鐘,然後轉頭問道。
“是……的。”我沒打算隐瞞。
紅頭發的男人接過零錢,說道:“這一帶的人幾乎沒有順順利利念完高中的,孩子。”
我想也是。在尼克住的那棟小樓裏,我從沒見過任何人讀書,網吧裏的那群十幾歲的男孩兒們一頭栽進了電腦游戲裏,女孩兒們要麽出去找活幹了,要麽則更加堕落一點兒,離這最近的學校需要倒兩班車。雜亂無章,混沌度日,城市邊緣地帶的生活的确如此。
我沒能立刻開始……學習。這對于我來說太難了。
這些書在櫃臺上原地等待了兩三天,我每次找完顧客的錢都要和他們一起看上一眼。打開它們需要足夠的勇氣,有幾次我快要做到了,但是翻開一兩頁之後又再次合上。我把這種喪氣一股腦地發洩在布萊恩的身上,他除了塞給我這些課本以外,還給我留下了他的電話號碼。
“有問題的話你可以随時告訴我。”他笑着說。
“必須是學習上的問題嗎?”我問。
“任何問題都可以找我。”布萊恩回答。
吃完午飯後,我撥通了他的電話,那邊接通很快,這還是我第一次和布萊恩打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比平時要更加柔和一點兒,也有可能是我的錯覺。
“你好,羅伊。”布萊恩說,“遇到什麽困難了?”
我說:“除了考到六十分以外,就沒有其他可以代替的方式了嗎?”
“六十分并不難。”布萊恩笑着說,“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我忍不住說:“那是對于你來說,你們都是那種門門功課得A的優等生,但是我做不到,你既然見過思勒女士,她難道沒有給你看我的成績單?”
布萊恩說:“她沒有,她說你很聰明,只是不願意學習,上課的時候一直在畫畫。”
我愣了一下,說道:“你說什麽?”
“畫畫,親愛的。”布萊恩溫和地說道,“抱歉我看了你的課本,我得肯定你的塗鴉能力,但是我必須得說,你不應該畫在書上。”
他停頓了一會兒,接着輕快地說道,“如果你喜歡,我可以送你一本素描本。”
“我不要。”我拒絕了他,“我畫不好,也考不到六十分。”
布萊恩說:“你都沒有試過,怎麽知道你一定考不到?”
我說:“我就是知道。”
“羅伊。”布萊恩突然認真地叫了一聲我的名字。
我跟着緊張了起來:“怎麽了?”
他不太确定地說:“你現在是在撒嬌嗎?”
我幾乎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有點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撒嬌?我從來不撒嬌。”
布萊恩懶洋洋地說道:“是嗎?”
我把手機換到另一邊的耳朵,猛然間覺得臉頰有些發燙,我想不起我又跟布萊恩說了什麽,挂掉電話之後我坐在椅子上愣了一會兒,我把書翻開,忽然看見有一頁上寫着布萊恩的名字——那是我之前寫的。舞會上離開之後,在那輛深夜的的士裏面,我一直在想着這個男人。我能記得那時的冷空氣,車窗上的霧氣,以及艾米麗給我的那副面具。
便利店關門後的時間成了我的固定學習時間。
沒人會來打擾我,沒有房東太太那種日複一日的争吵聲,沒有電視,沒有鬧哄哄的傻瓜同學。但與其說是複習,還不如說是重新學一樣新的東西。那些印刷體在我眼裏變成了一個個游走的小蝌蚪,有時候我能一口氣讀完一整頁文章,有時候我什麽都看不進去。布萊恩就算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也是沒法考到六十分的。
但我還是去做了那該死的試卷,他給我帶了一些莫妮卡做的餅幹,我一邊吃餅幹,一邊做試卷。布萊恩在用他的電腦,坐在離我不遠處的地方浏覽網頁。
他眼睛盯着屏幕,頭也不轉地說:“羅伊,別弄髒試卷,只有一份。”
“我很小心。”我說,“上面沒有餅幹屑。”
“考試的時候最好要專心一點。”布萊恩笑了笑,說道。
我花了一晚上的時間做完了這幾張該死的試卷,還得親自交到布萊恩的手裏,然後看他給我批改。這個過程讓我覺得非常不舒服,像是整個人脫光了衣服,站在他的面前一樣,我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希望自己能夠考的不要太糟糕。
“三十,四十五,二十九。”
布萊恩把試卷還給了我,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有點喪氣,失落地說道:“我告訴過你的,但是你不相信我。”
“別這樣說,你比我想象中要認真多了,羅伊。”布萊恩說,“但我想有時候自學可能沒那麽容易,你需要一個老師。”
“補習班?”我說,“太可怕了。”
布萊恩挑了挑眉。我去弄了點茶包,找了一個幹淨的杯子,給布萊恩泡了一杯茶。
“這麽說你去過?”布萊恩問。
“沒有。”我想了想,誠實地說道。
在房東太太的那個漂亮女兒沒有和別人私奔之前,她就曾經去過幾個月的補習班,她跟我說過,補習班裏有一群魔鬼。她有時候會對我很好,給我吃點零食,送了我不要的滑板。我曾經很喜歡她,在她離開了之後卻再也沒有見過她。
布萊恩喝了我的茶,熱氣會粘上他的眼鏡,所以他想把它摘下來。
“別。”我突然說道,“就這麽戴着。”
布萊恩的動作頓了頓,他說:“可是這樣我就看不見你了。”
幾秒鐘內,他的鏡片上就被一層白色的霧氣覆蓋住,那樣子有點兒滑稽。
有時候,我寧願他看不見我,最好只有我能看見他。我有點兒難受,我考不到六十分,布萊恩也不會真的愛上我。但我還是很感謝他,我感謝出現在我貧瘠的生命裏的每一個人。
“羅伊?”布萊恩喊了我一聲。
我走到他的面前,對他說:“謝謝你。”
布萊恩側了側頭,我繼續說:“最起碼我努力過了。”
我以為他跟我一樣,明白這裏就是一個短暫的終點。
但他說:“我可以教你,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