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羅伊。”布萊恩在電話那頭對我說道,“我今天可能要晚一點回去,我給你點了餐,你乖乖吃完等我回來,知道了嗎?”

我笑了一下,說道:“好,放心吧。”

挂了電話,我知道布萊恩不會回來了。我走到浴室裏,看了一眼鏡子。我暫時還是現在的這個我,沒有變回之前的蒼白與瘦削。但我知道,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我的內裏,我的靈魂,開始有了一絲裂縫。

我深吸了一口氣,對着鏡子中的自己說道:“希望你不要後悔,希望你已經考慮清楚了,羅伊。”

這是一種無聲的背叛。我一旦有了對布萊恩的懷疑,就再也不能說自己是百分之百地信任他。可不管他變成什麽樣子,我總是百分之百地愛他。

我試圖把注意力集中在我的學習上,試圖去忽略尼克給我發來的短信。可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開,放出裏面的災禍與不幸,這世界就再也難以倒帶。尼克非常了解我,他比我有耐心,也比我更加懂我。

當我給他回複那條短信的時候,他就成為了我們兩個人之間的勝利者。

“怎麽證明?”我問他。

他回的很快:“找。另一半的粉色小藥丸就在他家裏,而你是最接近的人。”

我沒有給他回答,我仍在猶豫,但尼克的下一句話讓我心裏一顫:“羅伊,我并沒有痊愈。可以說,沒有人痊愈。我需要另一半的藥,只有你能救我。”

我找的很慢。

我願意花更多的時間和布萊恩在一起,也不願意背着他在他的家裏翻箱倒櫃。我很難過,因為布萊恩不會知道我在暗中搜他的抽屜。我打開他的衣櫃,去摸他外套的口袋。往床底看,往每個角落裏看,甚至連他的魚缸我都懷疑過了。

可我什麽都沒找到。

我不知道在這個過程中,有多少客觀性,又有多少主觀性,還是我的潛意識會忽略很多細節。也許我已經找到了尼克所說的證據,但是我只是在告訴我自己,那不是。

送餐員敲了門,我接過食物,對他說謝謝。

這些東西看起來很好吃,事實上也的确很好吃。但我一個人坐在桌子前,卻什麽也吃不下。美味佳肴在我眼裏好像全都變了個樣,它們像是被淋上了一層黏糊糊的泥土或者是撒上了可怕的白色石灰,當我吃不下東西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件事對我的影響可能已經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站在了一個十字路口,往前走是黑茫茫的大海,一個勁兒地勾引着我往下跳。往左是戴着帽子的尼克,我們在他的閣樓裏快樂地吃着披薩。往右是我最無法傷害的布萊恩,如果可以,我想變成他腳下的一塊岩石,讓他能夠通過我去拿到他想要的東西。

而我的背後,站着一個女人。

她就站在我的背後,雙手搭着我的肩膀,呼吸噴在我的後頸,她溫柔的聲音穿透了牆壁和時間,超脫了光年和死亡,一遍遍地在我耳邊低語。

那是我的母親,我已經很久沒有夢見她了,可她最近卻又突然成為了我夢境裏的常客。她還是跟從前一樣,有着一頭漂亮的金發,喜歡穿淺色的毛衣。在夢裏,她看起來是如此的年輕,她朝我張開手臂,我便向她跑了過去。

我撲進她的懷裏,好像比剛來到這個國家的時候還要小一點。我們住在一座有着花園的房子裏,有許多來回穿梭的傭人,母親什麽事情都不用做,她唱起歌來的時候好像一只夜莺。這樣的溫馨畫面并不多見,醒來的時候我很困惑,我想不起那是什麽地方,也想不起來為什麽我和母親會住在那樣豪華的房子裏。我夢見最多的畫面仍然是她站在我的背後,不停地對我說着什麽,可我一句話也聽不到。

我最後還是找到了尼克口中的粉紅色小藥丸。

它被裝在一個貼着标簽的玻璃瓶裏,就安靜地放在浴室鏡子的後面,和那些維他命、止痛藥放在一起,如此顯眼,又是如此隐蔽。當我看見它的時候,我簡直想要發笑。我把玻璃瓶拿在手上,做了最後一步确認。

“喂,布萊恩。”我給布萊恩打了電話。

他那邊很安靜,有書頁翻動的聲音,他溫和地說道:“怎麽了?你吃過飯了嗎?”

“嗯。”我把鏡子拉開,故意碰出翻找東西的聲音,“吃過了。布萊恩,你記得止痛藥在哪裏嗎?為什麽我找不到。”

“止痛藥。”他重複了一遍,“你哪裏不舒服嗎?”

我說:“我的頭有點疼,可能有點感冒了,讓我吃一片吧。”

布萊爾說:“還好嗎?需要我現在回去嗎?”

我連忙阻止道:“哦不,不需要,我真的只需要一片止痛藥……是這個粉色的嗎?”

布萊恩停頓了一下,聲音微微有點提高:“不,不是那個,羅伊。”

我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問道:“那這是什麽?看起來挺漂亮的。”

“治咳嗽的。”布萊恩說,“別亂吃。止痛藥在左手邊第二排,找到之後拍照發給我看,我确認了你才能吃。”

他的那種異樣太輕微了,換一個人幾乎無法察覺。尼克說布萊恩是一個深谙此道的僞裝者,而我該慶幸的是,我是一個近乎變态的觀察者。我觀察一切,尤其是這個我愛的男人,所以我還是發現了布萊恩的不對勁。

然而不管最終的真相是什麽,尼克證明了一件事,他沒有騙我。

挂了電話,我坐在馬桶上,腦袋裏仿佛被人灌進了一些粘稠的水泥,它們在自動攪拌着,攪拌着,然後等待幹涸,然後我再也無法脫身,只能一輩子都被困在這裏,成為一塊冷冰冰的石頭。

布萊恩,他為什麽要做這些事情,他為什麽要走私毒品?當這個前提被肯定的時候,有一些事情的細枝末節開始逐漸顯現了。為什麽布萊恩說他沒有我想象中那麽好,他的真實非常可怕?為什麽我會在貧民窟的便利店門口遇見他?要知道一個教授一般是不會去那種地方的。為什麽愛德華死在操場上的時候,他的情緒會有點失控?那不是沒有原因,因為他才是一切的源頭。

我需要自我調解。我開始主動給布萊恩編造理由,只存在于對話裏的莫迪爾先生成為了犧牲品,我開始想象布萊恩的身不由己,他必須得這樣做,他的內心也很痛苦。他的學生因為這些東西就這麽斷送了自己的性命。如果布萊恩不是被逼無奈,那麽他怎麽還能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繼續站在那個講臺上?

我給尼克撥了電話。

“謝天謝地,你沒讓我失望。”電話幾乎立刻就被接通了,他似乎松了一口氣。

我沉默了一會兒,問他:“我們什麽時候見面?”

“下個星期五,你午休的時候我會過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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