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采訪
學校提供的通稿一向質量不錯,這次我也沒費什麽勁,直接在樓下咖啡館改完就發給編輯。
咖啡還沒喝完,主編來電話了,一個快退休的老頭,不,老同志。
“小陳啊”,是他标志性的沙啞聲音,“你上午去檀大了吧,有一個90後的教授?”
“對,您過後看我稿子裏有寫。”
“90後當教授,不得了啊,全國也沒幾個吧?”他繞着彎子。
“是......很優秀?”我真的是被蔡姐帶跑偏了。
“要有新聞敏感知道嗎?”,他加重語氣,終于講到正題,“做一期專訪,我看別的媒體也在約了,抓緊。”
“嗯......”迅速想了一圈沒找到拒絕的借口,“好的。”
挂了電話我立馬折回宣傳處,跟蔡姐約專訪。我進門時她正在接電話,聽起來是都市報記者,果然這些媒體餓狼撲食一樣都在蠢蠢欲動。
但日報到底是嫡出,銷量雖然不行,名頭上還是鎮得住。經過與院系的一番溝通,我順利約上了專訪時間,占用顧教授課後的寶貴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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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訪就要做些功課了。
查了一些資料,無非是生平介紹,研究成果,學術成就之類。顧轶教授是學數學的,我從小對數學老師沒好感,因為感覺上去嚴肅、龜毛且脾氣不好。
這裏形容的是本人中學數學老師。
總之稍微有點心理陰影,導致我數學也很差,惡性循環更加讨厭數學。
言歸正傳,我周六在家拟了個采訪提綱,問題比較中規中矩,主要圍繞回國任教和學科建設。提綱通過蔡姐傳達給顧轶,大概第二天中午得到了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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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全盤否定了我的采訪內容。
蔡姐轉發給我的原話是:“這些問題太泛泛了,我在其他采訪都回答過,沒有意義。”
excuse me?是想讓我挖掘不為人知的秘密嗎?圓了我調查記者的舊夢?
從業3年老子還沒見過這麽難采的對象。
而且他完美踩點了我中學數學老師的關鍵詞你發現了沒有。
嚴肅,龜毛,想必脾氣也不好。
經驗之談,采訪前就難搞的對象,後期還會有更多幺蛾子,新聞稿改個7、8遍發不出去都有可能。我從來不給自己找麻煩,轉頭就打了幾通電話給同事,想把活推出去。
但是大家都不接,說這是主編欽點讓我專訪的。
行吧,沒辦法了。我打了個電話給蔡姐,表示這些問題都是領導定的,要不讓顧教授自己拟問題,要不就按照我的大綱走。
後來他妥協了。
應該說我天真的以為他妥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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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按照約定的時間,我在教室門口等顧教授下課。
透過門玻璃,認真地看了他的長相。
實話實說,相親對象排到校門口,合理。個子高,皮膚白,五官立體,幹淨利落,概括一下四個字,膚白貌美吧。
而且身上有種沉穩氣,看起來年輕卻不意氣,如果校園裏偶遇,我會以為他是藝術系助教之類,無論如何想不到是數學系榮譽傍身的教授。
但是他否定我的大綱,質疑我的專業,是一個極不配合的采訪人物。這種背景下我豈會被美色所惑?
鈴聲準時響起,裏面的課也剛剛好結束,幾秒鐘門被推開,學生魚貫而出。我看人走的差不多了才進入教室,講臺前還有幾個學生圍着他正在問問題。
他擡眼掃到了我,隔着人說了句:“是陳燃記者嗎?您稍等。”
我點點頭,其實心裏已經不爽。一共就留半小時,還要再等,到時采訪素材不夠,我豈不是要跑兩趟?
餘光瞄到一兩個女生不斷回頭打量,我沒在意,只是一直在看表,掐着時間,超過10分鐘我就要把這幾個人都拎出去。
結果5分鐘的時候,沒聽清顧教授說了句什麽,大家作鳥獸散。教室只剩我倆。
“在這裏采訪嗎?還是?”我向前一步。
他點點頭,找了個前排座位,示意我也坐下。“就在這吧,我辦公室不在這棟樓。”
“大綱您看過了,那我就開始了。”程式化地直奔主題,“介意我用錄音筆嗎?”
“不介意”,說着把眼鏡摘下來,按了按眼睛,笑道:“你确定要按照大綱問題采訪嗎?”
“您什麽意思?”我已經放在錄音筆開關的手指沒按下去。
“那些問題的回答我可以發給你。”他挑了挑眉,“我已經答過很多次,有現成的答案,沒必要在這浪費時間。”
我怎麽說來着,果然是個難搞的角色。
深吸一口氣,抿了抿嘴,“意思是今天的采訪到此結束了?”
“還有20分鐘”,他看了眼表,“你可以問點別的。”
這時我才反應過來,原來還是要替換問題大綱。
就他的建議,拿到高重複率的材料對我來說意義不大,到時稿子被編輯退回,反而平添負擔。
吃癟。
“好吧,那我們開始。”我迅速在腦子裏構思了幾個問題,打開錄音筆放在桌上,“您是90後,在這條路上的同齡人可能博士還沒畢業,而您已經被聘為教授了。對此會感到壓力嗎?”
他身體前傾了一下,是有話要說的表現。
我趕緊拿起筆記錄。
“壓力會有,但不是來自年紀,您所說的同齡人跟我也沒有可比性。”
我剛寫下幾個字,聽到後半句又停了下來。要不要這麽嚣張,一點都不正能量我怎麽寫稿。
“那您說的壓力來自哪裏呢?”只能順着他的話頭。
“學術和教學的平衡問題。”他眼睛終于有神,看來碰到想回答的問題。
但又突然笑了一下道:“不是學術和個人生活的平衡,你那天的提問就差一點點。”
我稍微愣了下,還沒想好怎麽接話,他繼續說了起來。
“我每周12個課時,等下還有節課。我在教學上是缺乏經驗的,而且也認為老師不能脫離課堂,所以有限的精力下,跟個人研究勢必會有矛盾,當然了,很多老師都有這個平衡問題……”
他講的很認真,我邊聽邊記。這一個問題還沒說完,停下看了看表,時間已經到了。
“今天來不及了。”他作勢起身,“抱歉,再約時間?”
我還在記錄,筆動的飛快,擡眼看了看他,“可以,看您。”
“就明天中午吧,樓下咖啡館。”
他動作很快,道個別就匆匆離開。剩我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苦惱。
一個問題講了20分鐘,毋庸置疑就是他想表達的點。我越聽到後面越清晰,這是想要改革,讓教學歸教學,研究歸研究,現下學校兩邊都給硬指标,很多老師無法兼顧。
不是沒聽過這種論調,也不否認其合理性。我其實完全贊同他的想法。
但是這稿子不符合“歸國任教建校愛校”的定調,跑偏了十萬八千裏,怎麽寫,能發得出去嗎?
啊,為何為難我胖虎。
我只想輕松完成工作而已啊。
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