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母子
雖然說了很多違心的話,還是覺得跟這位娘娘的聊天如沐春風。然而春風還沒吹夠,老頭低頭一看時間,該開會了。
我先行出了主編室,遠遠看到小缪大爺一樣的坐姿,只能感慨這對母子反差真大,怎麽就培養出這麽一位滿身刺的小祖宗。
“開會了。”我走到跟前。
小缪看都沒看我,不慌不忙地開始摘耳機,整理耳機線。
“原來是你媽媽來了,在主編那”,近朱者赤,受這位娘娘感染仿佛自己都變溫柔了,竟然沒有拉下臉催他,感慨道“你太幸福了。”
聽到這裏,他死魚眼才掀起來瞥了我一下,鼻腔裏發出不以為然的哼聲。
什麽态度?我受感染的維持時間可有限。
“怎麽?我說的不對?”
小缪沒有直接回答,沉默片刻,說,“你能想象棉花糖罩在臉上的感覺嗎?”
突然這麽抽象的表述,讓我有點不習慣,但是腦子下意識已經去想象。
什麽感覺?
甜,柔軟,窒息。居然想象得有點難受。
他觀察我的表情,給了個眼神好像在說:“就是這種感覺。”
意思是被愛綁架?父母管得太多喘不過氣來?只能怪你不務正業還謊話連篇啊。
“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不以為然,這實在是太典型的家庭關系了,尤其對男孩子來說,10個裏面有9個覺得家長關心過度,小缪只是衆多叛逆小孩中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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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才發現,又武斷了。其實他的形容不太貼切,這位娘娘哪裏是棉花糖,根本就是浸濕了的紙糊你一臉的感覺。這是後話。
——
選題會上,我邊聽主編講話邊盯着小缪,他又半趴在桌子上,全身沒骨頭一樣。可能是剛接受囑托使命感上頭,幾次試圖提醒他好好開會,但這小子愣是裝作沒看見。
我決定要整治整治他的散漫。剛好主編講到下階段工作,主意來了。
情況是這樣,接近暑期,學校的采訪基本會停掉,這段時間的報道方向主要有兩個,假期安全和培訓亂象,年年如此。
假期安全裏有一個最讓我頭疼的內容,就是游泳安全,每次都讓我陷入無以複加的尴尬……好在今年不會了,聰明如我,想到這不自覺要笑出來。
“主編”,我找了一個合适的當口插話,“關于我這邊的工作,有個情況想請示一下。小缪雖然來了沒多久,但是表現很突出。我是這樣想啊,今年游泳安全的報道就交給他獨立完成。”
我話一出口,衆人反應不一。
老頭沒料到我主動發言,驚訝之餘露出一個贊賞的笑容,大概覺得我關照小缪盡職盡責。
林文昊就坐我對面,不動聲色豎起大拇指。這個活要是不甩出去,他也跑不掉。
餘光掃到小缪,卻是一臉如夢初醒的懵比表情。
“我看可以啊,這個事情就交給小缪了。”老頭笑呵呵,也覺得自己立了個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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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會,小缪緊跟在我後面走出門。
“耍我?”
“是照顧你,別的實習生可都沒有獨立做報道的機會。”我笑道,“對了,你查一下去年的報道,就知道怎麽做了。”
他沒好氣地把我拉到一邊,拿出手機怼到面前,正是去年的新聞電子版,“這就是你所謂的報道,游泳池偷拍,你是記者還是偷窺狂。”
“哦,你已經查到了。”
他脾氣上來又拿我沒辦法,索性兩手插兜,擺出一副無賴的樣子,“反正我不做。”
“你知道每年在游泳池發生多少起安全事件嗎?配備的觀察臺數量夠嗎,救生人員達标嗎,有沒有資格證,工作期間是否在崗,坐在上面是不是在玩手機。”我抛出一連串問題,義正言辭,“曝光這些隐患就是記者的工作。”
小缪眼睛盯着我,慢悠悠吐出幾個字。
“呵,真能說。”
“提醒你拍的時候注意安全,被人當成變态就不好了,兩周交稿。”我懶得跟他費口舌,轉身要走。
“不是有攝影記者嗎?你前男友。”小缪陰魂不散。
我回頭瞥了他一眼,這都知道,誰嘴這麽欠。
“他不歸我管。”我走到桌前整理東西,準備出發去學校,就見這小子晃到面前,狹長的眼睛帶點揶揄:
“我歸你管?”
“對,你是我的實習生,在報社期間我要對你負責,不做你就退出實習。”
我話音剛落,一個溫柔的聲音接到“不做什麽?誰要退出實習?”
一擡頭,是主編正好陪着小缪媽媽過來,原來她還沒走,看來是要等兒子一起回家。
果然娘娘一來,小祖宗不吱聲了。
“咳,我說的是別人。小缪做得挺好的,剛接了一個獨立采訪呢。”我趕緊打哈哈,“您是等小缪吧,沒事了他可以回去了。”
“我不等他,讓他多呆會”,娘娘拍了拍小缪肩膀,“陳燃啊,不能讓他閑着,多找點事情給他做。”
“好的好的,放心。”
大概是看到我在收拾東西,她臨走又多問了句,“你這是要去哪,我捎上你?”
“不用麻煩,我去學校很方便。”
“你去學校啊”,她眼睛一亮,“那你正好帶上缪哲,讓他跟着跑跑,我直接送你倆過去。”
我始料未及,自己是要去幫顧轶改考卷,帶着小缪算哪門子事啊。
“我不是去采訪……”連忙婉拒。
“這麽一想我确實應該跟着,不采訪幫幫忙也行,就當學習。”沒等我說完,小缪突然插了一嘴,露出假笑。
母子倆唱雙簧一樣,搞得我無言以對,只能妥協,一起坐車去檀大。小缪耍這麽個心機,絕對是想借跟我去學校的名義開溜,又擺老子一道,想想就不爽。
沒多久,娘娘把我倆在校門口放下。
“你又有演出還是什麽?我不攔你,但要保持聯系,不然你媽媽那邊我沒法交代。”站在校門口,我把話挑明。
“演出?”他笑着搖搖頭,“我今天下午沒事,就是跟着你。”
我一聽愣了,又打什麽鬼注意?
“跟着我?”沒聽錯吧。
他點點頭,“快走吧,去哪。”
“我不是說了今天下午沒采訪,跟着我幹什麽?”敵不動我不動。
“我也說了,沒采訪幫幫忙,就當學習。”
這話一出,擡杠的意味就很明顯了。
“你在跟我較勁呢是吧?”我有點惱火,“就因為給你個報道任務。”
“不是,我是看陳記者自由慣了,體會不到被人看着的感覺,所以幫你感受一下。”
我竟然語塞,搞來搞去還是“棉花糖罩臉上”的問題,就因為我說了句身在福中不知福。以前沒發現這小子锱铢必較,他媽束縛他,他要來束縛我,這是什麽邏輯?
小缪對這沉默的反應像是很滿意,悠哉悠哉往學校裏走了兩步,回頭看我還在原地,說,“走啊,是不是去找你的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