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告白
這通電話打了很久。
我和王記者用各種新聞倫理和實際案例駁斥對方,隔空辯論。
我:你們這是拿輿論裹挾人家(就是老子我)。
他:她可以選擇不出現,又不是一定要找到。
我:你們也沒有委托人(我不信小缪知道這件事)。
他:給我們打電話的每個熱心觀衆都是委托人。
我:觀衆又不是當事人,算哪門子委托。當事人沒授權,尋人就沒依據。
他:你這還是做傳統媒體的思路。實際上網上已經在自發尋人了,等熱度上去了,還能質問網友當初沒有征得當事人授權嗎?
...
類似論調不一而足,1個小時過去了,誰也沒被誰說服。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尋人活動,我不同意有毛線用?這是人家都市報的事情。
所以後來我也改變了策略,希望他能轉達我的顧慮:當事人跟我重名,也可能對我生活産生影響。
當然沒跟他說自己就是那個陳燃。
王記者講得口幹舌燥。他可能在單位,中間喝了好幾次水,最後在電話裏總結發言:“陳燃啊,我也不跟你辯了。你是沒看到那個現場視頻,要是看到了,你就不會這麽說了。”
然後一個将近40歲的油膩大哥,不無動情地說,“很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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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絞盡腦汁辯駁他的每句話,直到最後這句...
我失語了,說不出話來。
當時在出租車上,已經快到采訪地點。挂了電話,我刻意拿出采訪提綱開始熟悉問題,嘴裏反複念念有詞,心裏卻一直在罵自己。
我也不知道事情是哪裏出錯了,但就覺得自己很混蛋。
無關的人在受感動,有關的人沒心沒肺。
所謂的告白我壓根不知道。
他讓我“聽着”,我沒聽;他以為我在場下,我走了。
哪怕今天,我的第一反應都不是小缪說了什麽,而是怕自己卷入一場八卦。
太過分了是不是?情緒開始控制不住地低落。
采訪也不知道是怎麽結束的。錄音筆忘了開,記錄亂七八糟,對面的校長暢談教改經驗,只過了耳,順風就飄走了。
我都不知道他說了什麽,也不知道回頭這報道怎麽寫。
從學校出來,沿着人行道走,猶豫再三還是打開了王記者發來的現場視頻。
是那個熱鬧的晚上,拍攝人位置靠前,讓畫面很清晰——
舞臺上,小缪剛結束演唱,喘着粗氣。但沒有過多猶豫,好像要一鼓作氣似的,他呼吸還沒平緩,就喊了一聲“陳燃——”
人群開始騷動,我很清楚聽到拍攝視頻的妹子跟旁邊的人說了一句,“什麽情況?”
他目光搜索場下,徒勞看了好幾圈,才聲音低低說,“聽着,給你唱首歌。”
視頻裏甚至能分辨他的表情,唱得很認真,目光始終在搜尋。
這時候我應該已經開始往外走了。之後,是自己不知道的事:
唱完最後一句,小缪低頭停了好一會兒。
“耽誤大家一點時間”,再擡起頭,眉毛微皺,好像帶上那麽點難為情,自嘲地笑了。
“嗯...”他摟了摟短短的頭發,從額頭一直到頸後,然後手就停在那裏:“我有點後悔最初沒給你一個好印象,把很多時間浪費在跟你唱反調上,我反應太慢了。”
小缪胳膊垂下,像是不知道該放在那裏。
于是換了一只手拿麥克風,接着說。
“這首歌我在中巴上就寫了,寫在一張紙巾上,後來疊起來給你墊在窗玻璃了”,頓了頓,“就猜到你不會打開來看。”
“反正機會一個都沒抓住。本來以為延長實習就有時間補救,也搞砸了。”
半晌,好像要結束這段話。
“我就是想說”,他深吸一口氣,又摟了摟頭發,“為了避免新的後悔,我得告訴你。”
“陳燃,我——”
——
我把視頻關了。
下意識就學了小缪的動作,往後摟頭發,然後吸了吸鼻子。
因為有點冷。
最後的話,我知道他要說什麽,但沒準備好聽。
那打紙巾我也有印象,在去村裏的中巴車上,當時還覺得自己差點被颠成腦震蕩。
怎麽可能想到去打開它?不記得是随手塞包裏,還是丢到了哪裏,早就不見了。
哎。
收起手機,緩了緩神,發現自己已經走出好遠。
我攔了輛車回家,拿上小缪的吉他,又匆匆折返回報社。
這吉他在家裏放好長時間了。不知道你們還記得嗎,小祖宗喝醉時候忘在顧轶車上的。本來覺得沒必要還了,但現在實在不能看到它,會聯想到小缪說的話。
想來想去覺得放到報社好些,比如放主編辦公室裏,這樣或許小缪媽媽以後還能取回。
下了車,提着吉他剛進報社大門,手機響了,又是王記者。
“咳,我就是跟你說聲,尋人活動不搞了,你的顧慮可以打消了。”電話那頭,他嘆口氣。
都市報居然破天荒地自動放棄話題了,奇了怪了。
“怎麽了?”我不太敢相信。
“還真被你說中了,當事人不同意。網友我們管不了,但是媒體活動不搞了。”
“什麽意思?”
“就那個樂隊的男孩子,我們聯系上了,他直接過來說不同意搞這個尋人活動”,王記者語氣失望,稍作停頓,“這會兒人剛走。”
“嗯。”
就在說話的功夫,我看到小缪從西側的電梯裏出來。
他也看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