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過年

一拖二。

以前是帶實習生,現在還帶着實習生的女朋友,這叫什麽事啊。

一路到醫院,我特意加快腳步走在前面,盡量給他們倆留出空間。結果無意回頭發現這兩個人也是一前一後,我們仨居然走成一列縱隊。

畫面也是奇怪,忍不住暗自納悶。

說回正事,在病房見到了跳湖的女生。她臉色慘白,看起來很虛弱,躺在床上幾乎只有眼睛輕眨,沒有過多表情和交流。

她媽媽在床邊照顧,也一言不發。

簡單說明來意,我問她确定要曝光嗎,報道一旦發出,二次傷害不可避免。

病房裏一陣沉默,小缪皺着眉走到一邊把門掩上,好像不忍心聽下去。阿姨臉色沉沉,半晌艱難開口:“鬧大了對孩子也沒好處…”

我默默點頭,表示理解。

這時躺在床上的女生表情變化,從木然到痛苦,開始激動。她控制不住雙手攥緊狠狠拍床,讓我聯想起砧板上的魚。

“我死都不怕還怕什麽?死我也要拉上他。”她一開始壓着聲音,随後不斷重複這句話到幾近嘶吼。

林嘉月被吓得往後退一步,然後捂着嘴,眼淚吧嗒吧嗒開始掉。

阿姨手忙腳亂安撫,強壓抑着也還是低低哭出聲。

病房裏喊聲哭聲讓人腦子混沌。我很怕自己出離憤怒,等了幾十秒平複下來,才輕輕交代林嘉月開錄音。

“那我幫你”,我看着她眼睛,“能跟我講講具體情況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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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數十張微信截圖,有錄音,有她的口述。我需要做的是穿針引線,把這些拼合。

從醫院出來,陽光正好。眯眼看過去,你會覺得有些東西就是該拿出來曬一曬,曬得透透的。

兩個小孩很壓抑,小缪眉頭一直擰着,不吭聲。林嘉月眼睛紅紅的,看起來在努力調整情緒。

“你們倆這兩天幫我采一下她周邊的同學,要錄音,要留個人信息。”

“你呢?”小缪擡眼。

“明天去會會院長。”

“不行,我跟你去”,他嘴快,沒留意林嘉月掃過來的目光,“這就是個人渣,你還要采訪他?”

“人渣是沒長嘴還是沒權利說話了?”我反唇道,“就你這麽沖動,能讓你去嗎?你還不如嘉月。”

頓時都消聲了。

最後嘆口氣,“得得得,你倆都趕緊回學校,別在門口站着了。”

小缪臉上一冷,看我幾秒,賭氣似的拉着林嘉月就下了樓梯,轉眼兩人消失在拐角。

哎,我覺得我總算又找到了跟小祖宗相處的方法。

——

回家就開始整理信息,坐在電腦前忘了時間,顧轶都已經進門了我卻沒注意到。

“在幹嘛呢?”

這一問,我才恍然清醒,發覺自己抱着膝蓋坐在椅子上,周圍全是打印出來的聊天記錄,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沒,寫稿,恍神了...”

他随手撿起一張記錄,看完斂眉又拿起一張,然後掃了一眼電腦。半晌把我攬到自己胸前,低聲說:“你壓力太大了。”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發得出去”,剛一出聲,就被自己的哭腔吓了一跳,但是控制不住開始抽噎,斷斷續續說,“我又怕曝光不了,又怕,又怕發出去得罪人...”

他就一下一下拍我肩膀,絲毫不嫌棄這搬不上臺面的慫包想法。

算一算,從認識顧轶到現在,我哭過兩次。兩次都不是因為他,但都是對着他哭。

第二天,他陪我去師大采訪院長,一直在我身後不遠的距離站着,讓人安心。

說是采訪,其實不算。我在辦公室把人截住,一表示來意,對方就冒火了,礙于身份沒有發飙,但拒絕回答任何問題,語氣不善送客。

我試圖好好講話,他只是一味驅趕。最後忍不住把聊天記錄全摔在了桌子上。

“日報是吧,你試試看能不能發得出去!”這下臉色變了。

“拭目以待,您這話我也會寫進報道裏”,轉身想走,這人突然狗急跳牆,幾步跨過來就想搶手機。

一個趔趄,我先被顧轶拽到身後。眼看他單手把人擋開,又好像怕污染自己似的收回手,陰陰沉沉的來了句:“怎麽這麽垃圾。”

我沒料到他說這麽句話,沒沖突沒罵人,真是個文化人。但感覺要把院長嘴氣歪,解氣,頓時憋不住想笑,去牽他手。

就這麽從辦公室出來,剛拐下樓梯看見小缪了。

背影,他在前面,走得很快。

本想叫住他問問信息采集的怎麽樣了,轉念一想還是去記者站找了林嘉月。

後來把稿子寫了,主編幫我修改校對,給了新媒體部,在除夕前一天發了出去。

學校找了很多關系,老頭背負巨大壓力,讓我有點後悔沖動惹怒院長,但他那句“你試試看能不能發得出去”也同時惹怒了很多記者朋友,引發大規模的圈內轉載。

除夕當天我回家時,看到報道的熱度已經很高,沒有被春節的喜慶粉飾,而是在對比下愈發凸顯。

——

回家5天,電話就沒停過。

藏在通訊錄裏幾年不露面的名字輪番上陣,拜年也好閑聊也罷各種開場白,最終指向一個話題:讓我撤稿。

一開始還接聽,還解釋。從事件走到大衆視野裏開始,就已經不由人了,別說是公關我,再往上面找也是徒勞。

但電話還是一波接一波湧來,搞得我心力交瘁,又怕爸媽擔心,最後只好靜音關機。

估計他倆還是有所察覺,知道工作上不順心,又不敢深問。于是悄摸摸把燦燦叫來陪我。

從名字就能看出血緣關系,這是我表妹。我倆的名字都是外公起的,單字一個燃,一個燦。

這丫頭剛上大學,放假無聊可能也憋壞了,樂不得過來,從大年初三開始在這混吃混喝。每天在我耳邊叨叨不停,從她們宿舍那點兒破事,到明星八卦新聞輿情,不間斷的瘋狂輸出。

不知道是領了任務來分散我注意力,還是上大學之後徹底解放自我了。

睡我房間,每天熬夜,淩晨刷微博突然爆笑把我驚醒…總之,自從她來,老子只有在洗手間才能得到片刻寧靜。

如果你們還記得,初六我要回去參加林文昊的婚禮。返程的前一天下午,我和燦燦橫七豎八倒在沙發上看電視。

我在敷面膜,她邊刷微博邊吃零食,突然激動說:“诶,師大發聲明了。”

心裏一動,故作淡定問:“說什麽了?”

她停了一會,才又接着喪氣着說:“咳,說會重視調查什麽的,通篇廢話。”

“嗯。”

“你說這什麽破學校?之前就裝縮頭烏龜,被罵成這樣了才發個不痛不癢的聲明…要我說這人渣老師就應該抓起來閹了…”

燦燦開始罵罵咧咧,我聽得更煩了,正準備打斷她,敲門聲傳來。

“開門去”,來得真及時,正好讓她停下來。

“誰啊…你叫外賣了?”這丫頭慢慢吞吞起身,過會兒門鎖咔嚓一響。

燦燦問,語調裏居然帶點不好意思:“您找哪位?”

低低的聲音傳來——

“陳燃在麽?”

—-

我腦子嗡一下,條件反射一樣從沙發上跳起來。

扯下面膜探出頭看了眼,顧轶就站在門口,還拎着一堆年貨。

完全沒有準備他會上門,懵比不足以形容我的心情。

燦燦回頭疑惑喊了聲,“姐?找你的?”

“等下!”我頭沒梳臉沒洗,穿着睡衣原地打轉,一瞬間在考慮是不是把面膜貼回去更好見人。

時間緊迫,最後帶上睡衣帽子,抽緊拉繩,只露出一小塊臉,出現在顧轶面前了。

“你怎麽來了?”我挺想他,但此刻驚吓大過驚喜。

他一愣,原本皺着的眉微微舒展,馬上又板了板臉:“還真在家,為什麽不接電話。”

我這才想起來手機被甩到一邊好久了,心裏實在抱歉,“我的錯我的錯,不會是...為了這個趕過來了?”

這可是兩個城市啊。

“不是,本來就想拜訪,聯系不上你,貿然來了”,他把手裏的東西放進門,人仍舊站在外面,說:“不然晚上,請你父母吃飯好嗎?”

我呆住了,這是要見家長嗎?女婿上門?這難道不是結婚前的步驟嗎!?

當下松了松帽子,心裏埋怨自己如此不挑時機的滑稽,“那個,好啊…”

顧轶點點頭,往後退了一步,看樣子覺得唐突進門不妥。我也猶豫着要不要開口請他坐一坐。

兩個成年人顧慮頗多,但有人可毫不在意,只管湊熱鬧。

就聽身後突然嗷一嗓子,燦燦邊往回跑邊喊:

“姑姑!有個男的來找陳燃!可能是我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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