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投足間自有一番氣度,整個人如從水墨畫中走出來的一般。

羅四海上前拱手道:“有勞涼國公世子與應天府諸位,改日羅某請大家吃酒。”

藍愈亦拱手:“不必勞煩羅大人,在下不過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說完他有意朝後方瞥一眼。庶長房人丁稀少,這次出來也沒帶伯府奴仆,是以這會藍愈很容易穿過人群,看到最後方的羅炜彤。

這便是讓周元恪刻意關照的女子?那厮向來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逛遍青-樓楚-館如今還是只童子雞,他怎會看上這麽個黃毛丫頭。這丫頭也沒看出有何等迷-人風韻,不過那雙大眼倒是頗有靈性。

羅四海聽聞此言,心下疑窦叢生。微挪一步擋住他看向自家女眷的目光,正打算問個清楚,卻見涼國公世子轉身收隊,而後以極其潇灑的姿勢跨上高頭大馬,揚長而去。

問不出個所以然,他也轉身,對着府門後探頭之人再次面露煞氣:“都看清楚了?還不趕緊回去報信。”

這些人奉主子之命來此探聽,本是想着應天府應該能壓制不可一世的羅四海。卻未曾想,那涼國公世子對他分外客氣。消息傳回府內,各方心思浮動不提,常太夫人卻是正經摔了幾套茶具。

伯府內如何,如今脫離牢籠的庶長房卻不再關心。幾人前後上了馬車,後面挑夫擔着行李,一家人朝北邊的玄武大街趕去。

☆、錦繡坊

? 趕在午膳之前,庶長房一支邁進了玄武大街西首的一處五進大宅院。下船後便不見蹤影的王媽媽帶着十來個丫鬟小厮站在府門前,跪地迎接新主子。

這處宅子本屬當朝禮部左侍郎所有,去年左侍郎告老還鄉,榮歸故裏之前順帶把宅子轉手出去。羅炜彤扶着曾祖母跨過門檻,只見院中一應擺設,都與惠州老宅一般無二。

沒等她多懷疑,曾祖母滿意地誇贊:“行舟這孩子書讀得好,辦事也妥帖。不過月餘功夫,竟把宅子收拾得這般好。”

乍聽聞兄長消息,羅炜彤忙打起精神。兄長只大她兩歲,年幼時她每旬從華首寺歸家,常穿他衣服充作表哥,跟在他身後像個小尾巴般混跡惠州城內。自五年前兄長入國子監,只有過年才能歸家,不過兄妹之間依靠書信往來,情誼并未絲毫變淡。

來金陵之事她明明信中告知過兄長,今日下船卻未見他蹤影。初時她還有些不悅,不過從文襄伯府闖出來後,她反倒慶幸兄長沒來,不然保不齊太夫人盛怒之下拿他作筏子。

思緒回籠,她只聽娘親說道:“行舟能出多大力,還不是靠着你們。這些年夫君外放,連帶行舟年幼赴京求學,多虧了祖母和爹娘。我這當媳婦的一直在外躲清閑,心裏愧疚得跟什麽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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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炜彤越聽越驚訝,難不成這些年,曾祖母不是受盡太夫人欺辱的可憐小白菜,而是領着庶長房縮在伯府西側院卧薪嘗膽?

豎起耳朵她接着往下聽,只見曾祖母虛扶娘親一把,朝她這邊看來:“你們一家子也不容易,只是可憐了孩子。”

“曾祖母,嬌嬌一點都不可憐,爹娘和兄長都可疼我了,什麽都順着我,只除了每日喝藥。”

大眼睛眨巴眨巴,眉頭卻微微皺起,羅炜彤打着自己的小算盤。爹娘異常尊敬曾祖母,曾祖母又喜歡她,或許她老人家金口一開,這每日都要過的坎就平了。

在她無比期待的目光中,曾祖母面帶疼寵地開口:“嬌嬌也怕喝藥?”

“恩。”羅炜彤小腦袋不住地點啊點,曾祖母,您老人家快學一般人家老封君,蠻橫地偏向插手小孫女之事。

“沒事,曾祖母最會做點心,知道什麽樣的點心最能去苦,等會用完午膳就給你做些備着。”

羅炜彤肩膀耷拉下來,被娘親滿是責怪地點點腦袋。正專注于悲傷之時,手被拉住,塞進一只通體墨綠的镯子。

“祖母?”

進院子後便如隐形人般的祖母,此刻滿臉慈愛地看着她:“嬌嬌莫要不高興,曾祖母也是疼你。這镯子便是你出生那年,她特意派人尋來。”

羅炜彤看着這镯子,通體墨綠無一絲雜質,觸感滑膩入手便覺舒服。這等碧玉可遇不可求,便是娘親妝奁裏也無成色這般好的玉镯。

總感覺自己忽略了什麽,邊想着她邊推辭:“這镯子太貴重,我怕一不小心打碎。曾祖母剛從伯府出來,咱們家正是用錢的時候……”

說到這她愣住了,她終于明白自己忽略了什麽。玄武大街雖比不得朱雀大街公侯列卿之府密布,卻也臨近皇宮,向來是官宦之家密集之處。方才一路走來,沿路府宅雖然精致,但多數不及眼前自己腳下這五進大院。

再看這院內布局,雖不及伯府雕梁畫棟,但細節處盡顯精致。一入金陵住上這等宅院,再輕易拿出碧玉镯子哄她開心……方才她是覺得曾祖母不像小白菜,可也沒覺得她有如此本事。

這會輪到她驚疑不定:“曾祖母似乎很有錢?”

下人忙着歸置行李,正廳只留一家六人,乍聽聞此言榮氏笑出一臉褶子,而後她略帶無奈地看向徐氏:“你們夫妻二人就沒跟嬌嬌提過?”

徐氏搖頭:“嬌嬌多數時間呆在山上,每旬歸家住三日,教她女兒家規矩都來不及。我只在前兩日,跟她大體說下伯府內境況。”

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只有羅炜彤一人雲山霧繞:“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似乎兄長也早已知曉?”

只見曾祖母嘆息一聲,指向沉默端坐于右側椅子上的祖父:“還不是因為他。”

嘆息一聲曾祖母也坐下來,三言兩語便說清楚:“當年我本指望你祖父好生讀書,求得功名也好有個出頭之日。誰知他性子随我,于讀書上毫無天賦,于岐黃之術更是無甚興趣,反倒對黃白之物情有獨鐘。有些事也不能強求,他做點小營生,賺些銀錢也好照應全家。”

原來如此,羅炜彤點頭随口問道:“那祖父是做什麽的,日後我去那鋪子,是不是不用付銀錢。”

曾祖母喝口茶,随口說道:“那是當然,錦繡坊東西你随便挑。”

“錦繡坊?”

沒聽這番話時,羅炜彤覺得雲山霧繞,聽完後她更暈了。祖母口中那點小買賣,竟是遍布大齊境內,聽聞連宮中貴妃娘娘也極為喜愛的錦繡坊!

這哪是什麽小營生,伯府都不一定有這等日進鬥金的招牌鋪子。不對,萬一叫伯府知道了,上門索要怎麽辦。雖然只見過太夫人一面,但她确定那人絕對能做出這等事。

曾祖母卻是不以為然:“這鋪子面上與伯府無關,任誰也查不出來。”

“那是挂在別人名下?”

曾祖母點頭,神态中透出些傷感:“不是別人,是你太舅公。”

羅炜彤默然,乍聽曾祖母當年之事,她也懷疑過,為何當年榮家不為母子二人出頭。不論前朝還是大齊,婚姻之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經三媒六聘總會留下文書佐證,不是想賴就能賴掉。可娘親嘆息後告訴她,當年曾祖母赴金陵尋夫不久,她在姑蘇的娘家連夜起火,所有親人葬身火海,幾代積累家産付之一炬。

江南水鄉原本便不易發生火災,這火起得蹊跷,可再蹊跷也注定無人為曾祖母主持公道。所以今時今日,羅炜彤很理解曾祖母的傷感,她繞到椅子後面抱住老人,将她整個頭攬在懷中:

“曾祖母,嬌嬌會孝順您。”

一直站在門外,盯着下人歸置行李的羅四海走進來:“祖母,年前我查到些舅公的信,若無意外他應當還存活于世,不過相隔時日太久一時難以确定。”

躺在曾孫女懷中的老人幾乎是彈起來,緊抓住羅四海的手青筋暴露:“當真?”

“恩,方才羅順來信,伯府那邊派人出城,看方向是往江南那邊去。當年之事我們始終不如他們清楚,我已派人尾随其後,過些時候便能确定。”

激動之後老人緊鎖眉頭:“果然是那毒婦。”

羅炜彤忙給她順氣:“曾祖母莫要生氣,人還活着就是最大的好消息。您還要養好身子,等着跟太舅公一家團聚,為那些小人氣壞身子不值得。”

能在文襄伯府容忍大半輩子,榮氏絕非常太夫人那般莽撞之人。這會激動,不過是因為全家的似海深仇,聽完這番話她也稍稍恢複冷靜。

“也不急于這一時半刻,先用午膳,折騰這會都累了,歇息會再說。”

老人這般說,羅炜彤也覺得有些疲憊,不過疲憊中确是夾雜着興奮。原來她家這般富庶,曾祖母娘家也還有人。用完午膳回房歇息,有錦繡閣財力支持,她的新閨房比在惠州城時更精致。躺在新打的黃花梨拔步床上,就連睡着她也唇角彎起。

☆、孫肖祖

? 自入城第一日闖出伯府,在玄武大街安頓下來後,羅府諸人好是忙了些幾日。

入京前羅四海已得上峰消息,這次回京述職,不出意外他會留守京畿。正因如此,他終于下定決心,寧肯背着一身罵,也要徹底與伯府劃清界限。他心裏自有杆秤,官路一時受阻,總好過天天府裏烏煙瘴氣。

打定主意常住下來,府裏一應事務都得收拾妥帖,丁點馬虎不得。

徐氏自是明白這些道理,更知曉此處是金陵城。在惠州時夫君官大,随意些倒是無妨,但這朱雀大街上,卯時大清早上朝,往院牆外扔塊石子都能砸着兩頂烏紗帽的地方,着實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徐氏這邊忙碌起來,往常這時候無人管束、輕松自在地羅炜彤,這次卻一反常态的跟着水深火熱。原因無它,徐氏眼瞅着閨女沒兩年便要及笄嫁人,一再耽擱的德容言功終于不能再繼續無限期拖延下去。

春光明媚,書房窗前樹梢上挂着只鳥籠,裏面八哥時不時叫兩聲。羅炜彤握緊毛筆,看着賬冊上一行行蠅頭小楷,只覺這一筆筆開支比華首寺佛塔藏那些梵文經書還要繞人。

“娘,女兒一看這東西就頭暈。”

看着女兒那雙可憐兮兮地大眼,徐氏忍不住心下惆悵。可明知她在故意裝可憐,她還是心生不忍。不想學也罷,夫君實打實地軍功起家,這樣得來的官職最是安穩。兒子自幼過目不忘,今年春闱有望蟾宮折桂。爺倆素來拿嬌嬌當眼睛珠子護着,府中也沒人想着靠她去争富貴,德容言功稍差些也無礙。

“累了就先歇會。”

“就知道娘親最好了,看這麽久賬冊您該也累了,停下來喝口熱茶,女兒給您捶捶肩。”

羅炜彤圍着娘親轉來轉去,聲音中滿是愉悅。被女兒殷勤伺候着,徐氏就算再悶,這會也生不了氣。也罷,嬌嬌雖然天真了點,但也不是那蠻橫不知事理的,最起碼大事上她從不糊塗,有這點就足夠了。

至于那些細枝末節,物色幾個繡工好、會算賬的丫鬟,趁着兩年調-教好了,到時放進陪嫁便是。比起這個她更擔心女兒身體,連弘真大師都沒把握。一年年每日不間斷用藥,不過在奢求那渺茫的奇跡。

但願上蒼垂憐,想到日後她可能受的委屈,徐氏做完再三下定的決心土崩瓦解。算了,不學也罷,嬌嬌開心就好。

想到這她擺擺手:“好了,捶肩這事交給丫鬟就好。這會你曾祖母那邊點心也該出籠了,不想學管賬,還不快去那邊看看能幫什麽忙?”

娘親真好,羅炜彤眼睛笑成一彎新月。初搬進來那日曾祖母可不是在誇海口,她點心當真做得好極了。第二日一早喝完藥,正覺得每根頭發絲都泛着苦味時,曾祖母塞她嘴裏一塊藕粉桂花糖糕。那股子香甜軟糯滋味,瞬間沖散了藥汁苦味。

據曾祖母說,她年輕時在姑蘇城,做得點心可比城內那位告老還鄉的老禦廚還要好。離開伯府後她心情大好,也有了擺弄這些的興致。這幾日她一天三頓飯不重樣的做,樣樣滋味不同,但無一例外地好吃。大多數點心都進了羅炜彤肚子,她都覺得這幾天衣服腰身似乎瘦了些。

順着香味一路走到廚房,曾祖母果然在那。她換了身黛紫色襦裙,半白的頭發随意盤在腦後,衣着跟在伯府時沒太大區別。不過比起當日的暮氣沉沉,如今她精神矍铄,乍看起來絕不像七旬老妪。

“曾祖母,今天又做了什麽?讓我聞聞,有香芋、還有糯米。”

“還要再加一點點蓮蓉。小嬌嬌最愛吃甜,不過這東西吃多了對牙不好,曾祖母就放了一點,你放心吃就是。”

“曾祖母做得點心肯定好吃,對了,這幾天我繡了條帕子。曾祖母做點心出那麽多汗,正好拿來擦擦。不過我繡工不怎麽好,您可別笑話我。”

榮氏自打搬出伯府一日好過一日的精神,此刻又好了一大截。嬌嬌小孫女親手給她繡得帕子,重要的不是繡工如何,而是那份孝心。

等拿過帕子,看着上面繡成牡丹花那般大的寒梅,她總算明白小孫女忐忑從何而來。不過看到這繡工,她非但沒有絲毫惱怒或恨鐵不成鋼,反而更加通體舒泰。

“不愧是曾祖母的小嬌嬌,這繡工簡直跟曾祖母當年一模一樣。”

羅炜彤瞪大眼,隐約間猜到一個事實:“曾祖母,那你會不會看賬本?”

老人搖搖頭,眼中是罕見地頑皮:“這事連你爹都不知道,曾祖母年輕時非但不會看賬本,甚至也怕喝藥。小嬌嬌放心,以後不要怕藥苦,曾祖母給你做點心,包管吃完後滿嘴都是甜味。”

羅炜彤恍然大悟,她總算明白自己這是随了誰。得知兩人有相同的苦衷後,對這個第一眼就覺得面善的曾祖母,她更是多了幾分尊敬之外的單純喜愛。

“曾祖母也教我做點心,以後您若是生病喝藥,我也給您做。”

榮氏哪會拒絕,滿心歡喜地應下來。同時她開始盤算着,這兩天得吩咐下人好生拾掇小廚房。小嬌嬌可是她嫡親的曾孫女,下廚那是樂趣,總不能弄個煙熏火燎滿手面粉。

說話這會紫薯蓮蓉糯米糕也出鍋,糕點呈丁香色,自中間掰開,裏面是嫩黃色蓮蓉,撲鼻的香味讓人忍不住咬一口。打發下人往書房和正院各送些,羅炜彤留下最大的一份,剛準備開動,一直守在門外的詠春進來:

“小姐,寧國公府小姐前來找您,說是城內錦繡閣新進了衣裳,邀您一塊前去挑選。”

乍聽錦繡閣,羅炜彤有片刻不自然。那整個店都是她家的,祖父甚至發話,新衣裳出來先緊着她挑,挑中哪款,那款就不再對外出售。乍一聽她怦然心動,也感動于祖父對自己的關心。可冷靜下來後,她還是打消了祖父那念頭。金陵城是什麽地方?貿然如此高調,只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曾祖母……”

榮氏裝好點心,說話這片刻功夫,順手拿白蘿蔔雕兩朵花,而後交到詠春手裏:“楊寧那丫頭來了,嬌嬌還不快去好生招待。出府之事,曾祖母跟你娘去說。”

竟然如此親密地喊寧國公嫡女為楊寧、那丫頭。入金陵第一日,他們全家便去寧國公府拜訪。寧國公以武起家,常年鎮守西北,對爹爹有知遇之恩。那日公府內,爹爹将伯府之事坦誠相告。寧國公神色間,竟很是尊重曾祖母意見。

越是接觸曾祖母,羅炜彤越是驚訝于她的睿智。老文襄伯當年竟然抛棄她,轉而選擇常太夫人,簡直是有眼不識金鑲玉。

一路走到正廳,進門後羅炜彤也不客套,自顧自在楊寧身旁坐下,夾起一塊點心,邊放嘴裏邊招呼她吃。

“看你坐那一板一眼的,不知道的還真當你大家閨秀。”

少女揚眉:“本小姐哪點不閨秀,哈?”說到最後,她自己先笑起來。

☆、10孫肖祖

楊寧是寧國公府這一輩嫡長女,也是嫡支唯一的孫女,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女。她今年剛滿十六,身段比羅炜彤要修長些,膚色随了老國公,是健康小麥色。雖然時下審美推崇身段嬌小玲珑、膚色白皙幼嫩,不過她丹鳳眼高鼻梁,加上身處将門自幼受熏陶,整個人英姿飒爽,看上去便覺得爽利。

羅炜彤與她也算不打不相識,幾日前爹娘她登門拜訪,初次見面,楊寧雖礙于長輩情面以禮相待,但神色間也是客氣中帶着疏離。

老國公久居金陵城,一身骨頭都快松了。見着老下屬,話沒說兩句便去了演武場。閑來無事,羅炜彤也拿起邊上小弓,試下力道跟在爹爹身後射出一箭。

她雖于針黹女紅不甚精通,但弓馬騎射卻是手到擒來。見她那股娴熟的拉弓架勢,站在一旁百無聊賴的楊寧眼睛亮了。等箭矢離弦正中紅心,她已是迫不及待地架起自己慣常用的弓,站到她旁邊朝同一靶子射去。

箭支離弦,分毫不差地命中靶上那支,将其劈成兩半。羅炜彤不甘示弱,又是一箭射出,将楊寧那支劈成兩半。就這樣劈來劈去,直到兩人背後箭筒中都沒了箭支。兩人比箭驚住了寧國公不說,連帶她在楊寧心中印象也完全反轉。

“看你人瘦瘦弱弱,風一吹就能刮跑了似得,真沒想到還有這般好的箭法。”

楊寧身後就要摟住她脖子,在別人家羅炜彤還得顧着點儀态,當即她腳下微挪,身子不經意往邊上以晃,以極精妙的身法閃躲過去。

這下更勾起楊寧好勝之心,當即她腳攔過來。羅炜彤也不笨,她明白既然寧國公能叫爹爹來演武場,應該不會太過計較那些規矩。當即她也拿出全副本事,跟楊寧你來我往比劃起來。

當着長輩面,剛開始倆人還顧及女兒家身份有所收斂。可兩人年歲相當,打起來勢均力敵,棋逢對手越發起勁,最後幹脆直接撲倒在一起。等衣衫淩亂地分開,初識時那點芥蒂早已消弭于無形。

大齊女子以文雅娴靜為美,莫說公府嫡女和四品官家千金小姐,就是市井間女子,光天化日之下翻滾扭打在一處也夠驚世駭俗。但寧國公府卻不同,比劃一架儀态盡失的羅炜彤非但沒招人側目,反而入了老國公爺的眼。

老國公爺滿臉笑出褶子:“女兒家就要活潑些才好,想當年高皇後上馬能統帥三軍。就是你曾祖母……”

說到這似乎想起了什麽,他沒再說下去,反倒是囑咐楊寧:“嬌嬌初來乍到,想來還沒認識幾個人。難得你倆投脾氣,阿寧有空帶她四處轉轉。”

楊寧一口應下來,拉着她回房換衣服。親近起來後她也不再端着,順帶說清自己為何不高興。原來她今日本該去城郊別院騎馬,一早起來都已收拾好,臨出門時卻被曾祖父叫回來,臨時告知有個妹妹要來,叫留她在府裏照應着。

“原來是我攪了阿寧清閑,早知道你愛騎馬,方才就不該跟你比賽射箭摔跤了。”

羅炜彤吐吐舌頭說道,聲音中的揶揄卻是怎麽都擋不住。楊寧斜她一眼,唇角卻止不住上揚。她不傻,自然知道金陵城中那些大家閨秀背後如何議論她,面如鐘馗、空有一身蠻力還是輕的,更有心思陰暗者拿她作筏子編排公府。莫說外人前倨後恭,就連府裏那些庶支暗地裏也沒少嚼舌根。

女兒家學點拳腳功夫又如何?明明高皇後上得了馬背下得了廚房,大齊律哪條又規定女兒家非得囿于後宅方寸天地,依靠娘家勢力或夫婿寵愛而活。平日見多了裝模作樣的,今日乍見嬌嬌,她只覺如清風拂面,打心底裏透着舒坦。

就這樣,初次見面的兩人徹底熟悉起來,再然後楊寧領着她逛遍國公府。老國公追随太-祖征戰四方,戰功彪炳,連帶公府門第也分外顯赫。地位擺在那,雖然武将沒那麽講究,但寧國公府也不是文襄伯府能比。

府內擺設并不奢靡,一磚一瓦盡顯大氣開闊。楊寧一路作陪,時而跟她說些府中趣事。時辰一久羅炜彤越發佩服,這會她跟換了個人似得,親昵猶在,不過言行舉止間卻叫人挑不出絲毫錯處,盡顯大家閨秀風範。

直到日落西山,一家人從國公府離開。楊寧依依不舍地送她到府門口,約好過幾日等他們稍稍安頓下來,再來找她逛金陵城。

因為有國公府那一遭,她與楊寧雖只見過一面,但彼此已然相熟。故而這會見着楊寧,她也沒太過客氣。

“點心可是我曾祖母親手做的,剛出鍋正是最好吃的時候。好了阿寧,這裏是我家,不用顧忌太多。你別說,這會要是在朱雀大街,保管我比你還大家閨秀。”

說罷她挺直脊梁端坐,雙手伏于膝上,低眉順目一派溫柔娴靜,而後微微擡頭,朱唇微啓朝旁邊露出羞怯地笑容。這邊唇角剛揚起,就見旁邊楊寧打個哆嗦,趕緊夾起一塊糯米糕。

“容我吃塊點心壓壓驚。”

榮氏手藝自是極好,一盤點心很快被兩人分食完。兩人去後面給徐氏請了安,然後坐上國公府馬車,一道往錦繡坊那邊去。

錦繡坊地處易市街,離朱雀大街那邊稍近些。馬車路過朱雀大街,羅炜彤撩起簾子,恰好見到涼國公世子帶着應天府差役巡邏。與那日所見不同,今日他騎在高頭大馬上,衣袂翻飛,襯得他本就極好看的臉又好看幾分。

再往路邊看去,方才他所過之處另一頂小轎,轎簾掀開露出一張豔若芙蕖的面龐。此刻那美人竟忘記放下轎簾,只癡癡望着藍愈背影消失之處。

“涼國公世子當真俊美,阿寧且看對面,那般美麗的女子都看癡了。”

“那人有什麽好看。”

話雖如此,楊寧順帶往簾子外看一眼,見到那女子面容後眼中閃過疑惑:“怎麽這般眼熟?”

“阿寧識得此人?可看她衣着打扮,不像官家女子。”

肯定不是官家女子,嬌嬌初入金陵有所不知,她卻清楚那頂看似華貴的轎子,實則出自教司坊。想通這點她也記起來,她自幼往來所見女眷皆富貴,進了教司坊的只有十餘年前被抄家奪爵的成國公府衆人。

“應該是成國公府嫡女。”

“金陵城中還有成國公?”羅炜彤面露疑惑,這幾日她跟随娘親左右,學着如何主持中饋,同時也聽她分說金陵城內各王侯公卿。涼國公、寧國公皆在此列,可她從未聽聞成國公名號。

“以前自是有……”

馬車碾壓青石板路,一路上楊寧說着成國公府的繁榮和衰敗。等她差不多說完,馬車也到了易市街,街口視野最為開闊之處便是錦繡坊。

由丫鬟扶着下了馬車,還未進門,就見方才那頂轎子停在店門前,旁邊還停着另外一頂更華貴的轎子。見到這轎子,楊寧皺眉向前半步擋在她身前。

“安昌侯世子竟然也在,等會嬌嬌小心些,莫要讓他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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