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被押送着,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又被囚禁起來,是怎樣一種體會?
那個詭異的晚上,田钺真真切切經歷過了這一切。
不願意碰他的警察,皺着眉頭,讓開了路。從很快趕到的一輛救護車上,下來幾個穿着急診室醫生護士服裝的人。每個人都戴着厚實的口罩,厚到好像防毒面具。而領頭的醫生,則手疾眼快,在他掙紮抗議之前,就把一針鎮靜劑打進了他的血管。
他知道那是鎮靜劑,至少也是類似的東西,因為很快,他就沒有了掙紮抗議的能力。
整個人保持着神志清醒然而無法動彈的狀态,他被送上了救護車,車子一路疾馳,不知道開了多久,才終于減緩了速度。感覺着輪胎壓過減速閥的震動,以及最後勒上手剎的聲音,田钺明白,那什麽所謂的鬼管理所,大概已經到了。
他沒有猜錯,幾個人,用帶輪子的擔架,把他送到了一棟樓裏,他在無法動彈,嘴都張不開的狀态下被帶進電梯,并最終被送進了一間病房模樣的屋子。
有人在低聲交談,之後便紛紛離開了房間,不多時,又有人走了進來。
感覺身體多少恢複了一點點知覺的田钺掙紮着想擡頭去看,還不夠清晰的視線裏,領頭的,是個年過半百的男人。
男人瘦高身材,就算戴着口罩也還是能看出儀表堂堂,鬓角花白的頭發往後背着,眉眼頗有幾分英氣和文氣。而更令田钺疑惑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的是,他恍惚發現對方有一雙茶色的眼睛。
那是很淺很淺的茶色,好像一杯沏得恰到好處的茉莉香片。
那雙眼睛注視着他,眉心微微皺着,略作思索,男人開口問了他一句:“你……叫什麽?”
“鹿主任……”旁邊跟着的護士想要說些阻止的話,又被打斷了,那“鹿主任”擡起手,示意另外幾個人別多嘴聽他解釋。
“不像是誰家豢養的,更不像是野生流浪的。”邊說,邊繼續打量着,男人再度詢問,“你叫什麽?還不能說話嗎?那,如果你有名字,點點頭。”
“……”确實還說不出來,唇舌完全不聽使喚的田钺只好盡量明确地點頭。
“嗯……”伸手過去,用戴着塑膠手套的指頭撩開那件禮服襯衣的領子,男人似乎确定了什麽,“沒有編號,看來确實是小何說的那樣。”
“無主的狗?”
聽護士那麽說,男人一咋舌,像是表示不悅,對方則趕快低下頭去保持沉默了。知道自己的态度已經明确表達,領頭的醫生重新把視線放到田钺臉上。
“不管你是誰,先休息一下吧,有什麽話,等你能說清楚了,再講不遲。放心,這兒至少比你被發現的地方安全多了,起碼不會有人襲擊你。”
面無表情,但聲音還算柔和地說着,男人叫上屋裏所有的人,離開了房間。
門,關上了,還落了鎖。
關門的動靜,是田钺親耳聽到的,落鎖的事實,是田钺在能夠動彈了之後,試圖自行離開時發現的。
而與此同時,隔着厚重的探視窗玻璃,外面的人,也發現了他。
那個什麽鹿主任,就又被趕快請來了。這一次,對方沒有戴口罩。
田钺真真切切,看到了一張太漂亮的臉。漂亮到不像個五十幾歲的男人,年齡感是有的,但俊朗的程度,比什麽明星偶像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對方表情沉靜,沖着他點了個頭,然後指了指探視窗旁邊的一個對講機模樣的設備。
皺着眉頭,煩躁地按了一個綠色的按鍵,田钺聽見外面的聲音傳了進來。
“現在可以說話了嗎?”男人問。
“……我不想知道這兒是什麽鬼地方,我就想出去!先放我出去!!”總算有力氣擡高嗓門嚷嚷的田钺攥着拳頭,錘了一下厚重的雙層玻璃窗。
但對方的回答是拒絕:“不行。”
“憑什麽不行?!!你們憑什麽關我?!這他媽還有沒有王法?啊?!你們是不是跟秦永陽串通一氣整我的?!!就因為我開除了他?他捅出來的婁子他就得背着!我不開除他開除誰?!!你……你讓姓秦的給我滾出來!有本事當面鑼對面鼓說清楚!!!……”
氣急敗壞的叫罵,與其說可以震懾到玻璃窗外面的人,不如說,是給這個謎團提供了解開的方向。聽到秦永陽這個名字,對方先是一愣,繼而扣了扣窗戶,又做了個向下壓的手勢,示意他先安靜下來,看到屋裏氣喘籲籲的人總算是暫且沒有繼續叫嚷,對方略作沉吟,再度開口。
“這位先生,你說的秦永陽,我倒是認識。可是現在,他沒有辦法過來和你當面對質這件事。截止到現在,他也好,他的愛人也罷,都已經失蹤了。跟着他們一起失蹤的,還有我這兒庫存的一針HZQ。”
“……哈?什麽玩意兒?!”田钺覺得自己在聽鬼話,急躁的感覺愈發難以控制。
“現在看來……就算找不到他們兩個,至少也可以确定,那管藥,并沒有‘浪費’。”無奈地搖了搖頭,男人別有所指地看了看眼圈發黑的田钺,繼而嘆了口氣,“無論如何,現在是不可能放你出來的,這是為你好,請相信我。但這件事我是兜不住的,需要上報,然後看看情況該怎樣處理。這間房有配套的衛浴間,有需要的話,你随意使用,要是餓了,一會兒會有人送飯過來。啊,對了,我姓鹿,叫鹿瑤光。在‘上面’正式派人來處理之前,我會是你的監管人,你要做的,就是乖乖呆在這兒,不可以離開半步。”????
被關在某個地方,還被告知不可以離開,對于田钺來說,那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他多年沒嘗過像個孩子似的這樣受限制的滋味了,而這種根本不明所以的囚禁,就更構成了所有憤怒的根由。
明确來講,他怕。誰又能不怕呢?完全陌生的環境和完全陌生的人,完全陌生的怪事,自己又是完全的受害者,若是不會因此産生恐懼,那倒怪了。
于是,恐懼直接導致了更多的憤怒,憤怒讓田钺喪失了理性。
“你先告訴我,這都是怎麽回事?啊?”極力忍耐着,壓抑着,他最後一次嘗試追問。但對方給他的回答,卻是一個搖頭,再次戴上口罩的動作,和最終的轉身離開。
看着那個背影,田钺的情緒失控了。
他開始用所有的方法試着闖出這間屋子,包括用力撞門,包括用椅子去砸探視窗的玻璃,但嘗試全都以失敗告終,而氣喘籲籲站在房間正中的他,全部的窘迫,都被房間角落的攝像頭捕捉了個夠。
監控室裏,兩個一身深色西裝的男人正盯着屏幕,看着已經完全沒力氣繼續折騰的田钺,嘴角是譏諷的笑,談論的話題,自然也都是今天抓來的這條“狗”。
“你說,這人真的跟秦永陽失蹤有關系?”一個問另一個。
“感覺應該不像是假的。”另一個摸了摸下巴,撥弄了一下某個按鍵,鏡頭就集中在田钺臉上,放大了那焦躁得好像剛剛被抓進牢籠的猛獸的表情,“剛才出任務的老趙不是也透露了一點兒情況嘛,說他一身猿種的騷味,最高級的隔離口罩都攔不住。”
“我去……那要真是他,我倒覺得他活該。聽說秦永陽的孩子就是因為讓他逼着熬夜加班才沒保住的。”
“這麽缺德?!”
“嗯哼。”
“那活該他這樣兒,我要是小馮,也這麽整他。”
“我也是,不光得給他來一針,還得親眼看着他讓另外幾條狗弄得生不如……”
“噓,別說了,鹿主任過來了。”指了指某一個監控屏幕上的人影,男人終止了話題,果然,沒過幾秒,監控室的門就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正是鹿瑤光。
兩個人趕快起身打招呼,鹿瑤光則笑着示意他們別這麽客氣,也看了看監視器,他低聲詢問:“鬧夠了?”
“應該是,這不坐下了嗎。”
“說真的鹿主任,他體格還真是猴子裏頭相當好的了,一般的猿種,哪受得了這麽折騰。”
“好與不好,都暫且放一邊,關鍵是這件事接下來該怎麽辦。”翻了翻手裏的資料,鹿瑤光從白大褂胸前的口袋裏拿出眼鏡來,戴上,仔細端詳着那張照片,“二支隊小何發現的他,就順便查了資料,剛整理好傳過來。他是肯定已經跟‘上頭’彙報了,畢竟,這不是個小案子,而且這種因為私仇對猿種下手的情況,真的是得有幾十年沒出現過了,我也沒想到小馮居然是這麽沖動的人,明明平時都溫文爾雅的……”
“都這會兒了,要不明天再研究吧。您也休息休息。”
“我沒關系。”淡淡然說着,鹿瑤光剛要問問兩個人還看到什麽別的細節了,身上突然傳出來手機的震動聲卻打斷了他,說了聲抱歉,他轉身走出監控室,在樓道裏接了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二十出頭的大男孩。接電話的時候,年過半百的男人臉上,就都是頗為慈愛祥和的表情,然後緊跟着,就變成了驚訝。
樓道裏的電梯“叮”地一聲響,門打開後,就走出來一個果然相當年輕的大男孩。
“鹿爸!”好像唯恐不能達到驚喜效果一樣,來者故意做了個有點招搖的動作,直到看到對方一臉無奈朝他笑,才收斂了幾分,嘿嘿了兩聲,走到近前。
“你怎麽過來了?上林呢?睡了嗎?”
“本來睡了,結果老宅那邊兒來了個電話,說抓到一個疑似是讓人給注射了HZQ的猿種,還說可能和失蹤案有關系,他就說要來看看有什麽能幫您的。可我一想……”
“可你一想,這種熱鬧,無論如何也要湊一湊,所以就以第二天還要工作為由,讓你爸乖乖在家呆着,你自己趕緊跑過來了?”把後半段“事實真相”都說了出來,鹿瑤光眼看着面前的孩子笑得好像被揭穿了所有秘密一樣。
“鹿爸,您看您……真是的……”
“在外頭,該怎麽叫我?”
“噢。”意識到自己确實一直在無意間用家裏的昵稱稱呼對方,略微正色了一些,大男孩規規矩矩喊了一聲“仲父大人在上”。
“還鬧?”
“是,不鬧了,仲父。”
沒轍地笑了出來,鹿瑤光拍了拍孩子的胳膊,然後指向電梯間旁邊不遠處的休息室:“走吧,先去那兒坐一會兒,既然老宅已經知道了,派人過來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兒了。”
“您說,我大伯會親自過來嗎?他給我爸打電話說這事兒的時候,反正是挺火冒三丈的。”跟着鹿瑤光往休息室走,男孩低聲念叨。
“你大伯這個人啊,從十來歲的時候開始,就一丁點小事也會火冒三丈。”無奈說着,男人跟擦肩而過的同僚打着招呼,而後把男孩送進了休息室。
看着監控屏幕的那兩個人,認得這位訪客。這個和鹿瑤光有着一雙一模一樣的淺茶色眼睛的男孩,叫白已然,雖然姓氏不同,可他,與管理所說一不二的“鹿主任”,是如假包換的父子關系。同樣是學醫的,時不時就跑來幫忙的他,在這兒也算是熟客了,而且因為性格好,出身特殊卻沒有淩駕別人之上的毛病,一直是頗受歡迎的。
相較之下嘛……
突然間,一輛車出現在管理所門口的監控範圍內,認出了車牌號的同時,兩個監控人員驟然緊張起來,是緊張到額角都可以滲出汗來的那種。玩笑也好,閑談也罷,全都沒了心情,趕快把監控室的門像是在等待工作檢查一樣完全打開,兩人又是收拾桌面上的充電器,又是重新打領帶,好一頓忙碌。
屏幕上,還被困在房間裏的田钺,自然是不清楚外面發生了什麽的,他就只是叉着腿,坐在椅子裏,一邊拼力讓自己冷靜,一邊拼力思考該如何逃出去。
剛才那一番瘋狂的舉動中,被砸壞了線路的對講機,已經關不上了,綠燈始終亮着,外面的聲音,他都聽得見。他想要從那些陌生人的交談聲中探尋到一點信息,可每個人都故意在走到這間房附近時就不再開口說話,或者說得也只是無關痛癢的閑聊。田钺明白,他們鐵定是發現對講機已經壞掉,成了雙向的擴音器,于是才故意不給裏面的人有用的線索。這樣的情況讓他惱火,繼而就連惱火都沒有足夠的力氣了。
沉默着,他開始猜測這裏到底是個什麽地方,各種詭異的結論在腦子裏翻滾,來來去去,無法斷言,而說句老實話,從在婚禮上看到新娘伴娘之後,到現在,他已經有多久沒見過一個女性了?嗯?多久了?
為什麽不管是那些巷子裏想要圍攻他的,還是這間囚禁他的房間門前來回經過的,全都是男人?清一色的男人!開什麽玩笑,他是到了男兒國了嗎?!
頭疼中,田钺痛苦地閉上了眼。
而後,他聽見了從樓道裏傳來的腳步聲。
不止一個人。感覺上似乎是一個走在最前頭,其他人跟在後面。因為伴随着腳步聲的對話,總是由一個人的提問起頭,後頭是零零散散謹小慎微的回答。
對話的內容,他聽得不是十分明白,可他能确定,這些對話,都跟他有關。
他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被提起,這讓田钺整個人分外集中了注意力。從椅子裏站起身來,他走到探視窗邊。
然後,就在那個瞬間,隔着還殘留着白色撞擊痕跡的厚玻璃,他見到了出現在視野裏的人。
那個領頭的人。
那個領頭的男人。
個子比他還高一截,寬肩,長腿,一身黑色西裝,從襯衫一路黑到領帶,同樣漆黑得好像最深沉的暗夜一樣的頭發往後背着,皮膚有幾分蒼白,一雙劍眉,直挺的鼻梁,冷漠的嘴,整體輪廓棱角分明完美到難以形容的臉,以及一雙仿佛根本不可能出現在現實之中的眼。
左邊的瞳孔,是清澈的淺香槟色,右邊的,則是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冰藍,兩個只能讓人聯想到冽與冷的顏色,構成了一雙沒有任何情緒流露出來的眼。
這雙眼看着田钺,看得他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繼而從心裏重重地打了個冷顫。
樓道另一頭,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趕過來的是鹿瑤光,後面,則跟着白已然。
“未然?你怎麽來了?”走到近前,鹿瑤光沖着對方點了個頭,“我還以為,你父親會親自過來。”
“仲叔。”只簡簡單單應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高大的,面無表情的男人在白已然一臉緊張恭恭敬敬叫他“大哥”時理也沒理,僅僅用低沉的嗓音,冷漠的語調解釋自己過來的原因,“家父剛從第五區收到報告,讓我來過問一下情況。”
“……具體情況現在也不能說十分清楚,但,可以斷言是被注射了HZQ的猿種,而且他也說了他認識秦永陽。”
鹿瑤光說話時,始終沒有直視着對方的眼睛,像是一種本能的回避,而聽完那番話,仍舊沒有任何表情的男人則只是略作沉默,就隐約挑起了一邊嘴角,把冰冷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已經完全無法判斷自己面對的是何種境況的田钺,輕描淡寫說了句:
“既然是有罪在先的猿種,又已經成了鬻犬,不如就丢到狗窩裏去,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麽吧。想來,不管發生什麽,都會是一場讓人搶着看的好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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