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小時候,田钺看過一部外國電影。

講的大概是男主角一覺醒來,就身在某個陌生的地方,被當作另一個人,被迫去做那個人日常做的種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包括陷入幫派仇殺,包括被警方追捕,包括被根本不認識的女人當變心的丈夫咒罵,包括被根本沒見過的孩子叫爸爸。

目前為止,還沒憑空出現女人和孩子,然而,事情在他身上發生的詭異度,并不比那電影差多少。

遭圍攻,遭囚禁,還讓一個有着不同顏色瞳孔的男人被當作狗一樣,強制性從那個什麽管理所帶走,丢進了所謂的“狗窩”。

那個恐怖的,表情冷漠到可能心裏也真的沒有什麽感情存在的男人,不顧鹿瑤光的勸阻,直接叫自己的手下開門進屋,帶走了田钺。

“未然,未然!”眼看着幾個同樣穿着黑色西裝的高大随從進了屋,把裏頭試圖反抗叫罵的田钺控制住,就要帶走,鹿瑤光皺着眉想要上前,但一只手從後頭拉住了他。

回頭看,是白已然。

“鹿爸,算了。”皺着眉搖了搖頭,白已然勸他放棄。

想來自己拼了命也是不會有用的,鹿瑤光最終也停住了腳步。

他的本能告訴他,那個管自己叫“仲叔”的男人,就算從親緣關系上講,是他的外甥,可從心裏,并不真的尊敬他。

他們之間,有等級之差,這是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

這等級之差可以讓對方不管做什麽,都不需要征求他的意見,而說實話,在他們這個群體裏,鹿瑤光已經算是級別不低的了。

真正“低”到盡頭的,是被動地進入到這個群體裏的田钺。

意識到這一點,并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因為當所有人都對你很壞很壞,都不拿你當人看待時,即便是心智不健全的愚者,也會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有多麽低賤。

田钺又被送回了最初的起點,那條三三兩兩聚集着夜貓子的窄街,那個他醒來的酒吧地下室,只不過這一次,裏頭不再是空空蕩蕩,而是有不少人在。空氣中彌漫着酒精和穢物的氣味,這穢物,田钺是清楚的,不管是鑽入鼻腔的味道,還是地上看得見的白色的粘稠。

他開始瘋狂地恐懼,因為就在他眼前,幾個幾乎就是赤裸着身體的男人,脖子上戴着皮質項圈,項圈上還連着長長的鎖鏈的男人,正由另外幾個人分別牽着,朝他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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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來的?”

“誰家的啊?”

“不對,味兒不對,是猴子?”

“真是猴子!”

“猴子有這麽上等的嗎?我還以為他是臣下出身的……”

人群裏,議論紛紛,說的都是聽不懂的話,而被拴住的人也好,攥着繩索末端的人也罷,似乎都十分清楚游戲規則。

是的,這顯然就是一場游戲,正如那個都沒有下車,只告訴随從們“have fun”的男人所說的,這将是一場衆人搶着看的好戲。

田钺就是主角,這個地下室,就是他的戲臺,那些不知為何紅着眼睛,硬着下體想要撲向他的人,就是和他搭戲的演員,所有另外的人,都是看戲的觀衆。

觀衆們以為會看到一次十分慘烈的表演,“無主的狗”也好,“猴子”也罷,被群起而攻之的結果,想必只會存在于普通人看過的怪談和做過的噩夢裏。他會被撕碎的,不管是衣服,還是皮肉,他會被輪番侵犯到腿都并不攏,搞不好還會直接送命,帶着兩腿之間的血跡跟精斑,以最恥辱的方式送命。

但是……

很可惜,觀衆的期待,落空了。

也已經意識到自己很有可能會送命的田钺,拼盡了所有力氣,沒有讓任何人得逞。

他被徹底激怒了,被眼前的一切詭異的現狀,被恐懼感,被疲憊,被饑餓,被所有所有容易讓人發狂的情況層層疊疊步步緊逼地激怒了。而暴怒中的人,是可以釋放出令自己都驚訝的蠻力的。

于是,即便衣服确實被扯得不成樣子,即便臉上和脖子上也都被抓傷,他仍舊安全脫離了所有的圍攻。

喘着粗氣,他騎跨在最後一個還想對他動手的男人身上,卡着對方的喉嚨,重重在那張漂亮的臉蛋上補了兩拳。

“好了好了!別打了!”看不下去的,是那人的主人,嚷嚷着怎麽也不管管?!誰帶來的誰管一下啊!衣着體面的男人走過來,拽起剛剛掙脫的“寵物”,摟在懷裏一通安撫。

田钺看着那肉麻到詭異的場景,擡手擦了擦臉上的汗跡,拽了拽撕破的衣襟,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他贏了,他成功擊退并且吓到了在場的,最初還等着看好戲的那些人,包括想要對他做些什麽的“狗”,但他的優勝,也只到此為止。

帶他來的人,走上前來,又把他帶了出去。

他沒有反抗,說真的,他不是不想,而是半點力氣也沒有了。這場莫名其妙的優勝,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構成微妙而可悲的均衡,以瘋狂的暴力宣洩,扯平他累積的憤怒跟恐懼,然而,在最後的最後,他還是不能用優勝換來自由。

他得到的,只是“知情權。”

坐在加長的豪華車裏,一直從手中的平板電腦饒有興致看着“現場直播”的男人,在看到屏幕上的田钺,打得最後一個對手的主人都跑來抗議時,撇了撇嘴,揚起了一邊眉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血紅的葡萄酒,他耐心等着,直到幾個黑衣的随從拉開車門,押着一身淩亂但眼神滿是疲憊的兇悍的田钺,出現在車門外。

“他留下,你們回自己車上。”簡單命令着,男人放下酒杯。

“這行嗎……”領頭的随從有點遲疑,但看到主子開始皺眉時趕緊低下了頭,把剛才錄像用的迷你攝像機從口袋裏掏出來,放在座椅旁邊的小桌上,而後叫另一個黑衣男人把田钺背着手用手铐铐住,才塞進了車廂。

“大少爺,車門就開着吧,他味道太濃了,加上現在又是汗又是血的。”

“嗯。”這次,建議被采納了,主人點了頭,仆從們開着車門,偷偷暗自解脫着,回到了後面那輛車子上。

這輛加長的,漆黑的豪華車裏,兩個男人面對面坐着。一個,衣着整齊,一個,狼狽不堪。前者起先只是沉默,沉默中欣賞着後者的慘狀,欣賞着那份極端疲憊之後連反抗都懶得做的落魄,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真的欣賞夠了,他冷冷地笑了笑,翹起二郎腿,雙臂交叉抱在胸前,用很是傲慢的姿态面對着那明明就贏了根本談不上公平的打鬥的優勝者。

“你叫田钺?”男人開了口。

“是我,怎樣?”翻起已經有點充血的眼睛,田钺和對方視線交錯。

“你知道是誰讓你淪落至此的?”

“……除了秦永陽,還能是誰。”笑的話,就會覺得剛才挨了打的下巴一陣酸痛,田钺在肩膀上擠壓了一下發脹的左下颌,徑自念念叨叨,“啊對,還有個別人,對不對?當時還有人幫他,就是給我打一針的那個,那人跟他一夥兒的?是他相好?操……我他媽就知道他是個死玻璃……”

“廢話可以不說了。”根本沒興趣聽他唠叨,對方打斷了那已經開始的罵罵咧咧,繼續簡短說着自己想說的話,“目前來看,确實是秦永陽和馮郴把你變成這樣的。但起因絕非你開除秦永陽。”

“不是?那還能是啥?”

“你硬逼着秦永陽加了好幾天夜班,他的孩子沒保住。”

“……哈?!”

“他因為連續熬夜流産了。”

“……你他媽逗我?!”

“狼種懷孕初期體質是最弱的,秦永陽是第一次懷孕,流産之後被告知器官受損嚴重,以後恐怕都希望不大了,所以,他會如此恨你也是理所當然。”

“你他媽能不能說句人話?!”田钺來了脾氣,想要欠身掙紮時,就弄得手铐嘩啦啦響。

他的這副模樣,并沒有吓到對方,準确來說,對方對此可謂半點感覺也沒有。只是沉默了片刻,便從西裝口袋裏輕輕抽出墨綠色的手帕,捂住了鼻子,又伸手把固定在座椅旁邊的古銀色手杖抄起來,将末端戳在田钺胸口,一點點,一點點,把他頂回到座位上。

“一身發情的騷味,要是還有羞恥,就別太靠近別人。”低沉的嗓音輕描淡寫說着,蒼白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男人伸手拉上車門,把空調風開到最大,然後盯着田钺的臉,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開口命令,“我叫白未然,在找到秦永陽和馮郴的下落之前,你歸我監管。對我說話,要用敬稱,未經允許,不可以擅自靠近我。乖乖聽話,你會活下去,否則,一切後果,你自行承擔。”????

??一夜之間,田钺聽到“監管”這個詞兩次了。

第一次,是那個叫鹿瑤光的大夫,第二次,就是這個叫白未然的少爺。

開他媽什麽玩笑。

職場上勾心鬥角血雨腥風了十幾年,他早就習慣了去監管別人,讓他做被監管的那個,還是根本無法想象的監管方式,這讓他如何接受?!

可是,大約是人在疲憊到了盡頭,憤怒到了極限,饑渴到了頂點時,就真的沒了順暢思考的能力了吧,田钺一時間竟然想不出應對的詞句。到最後,他放棄了,整個人靠在厚實的真皮座椅裏,他閉上眼,一聲嘆息。

“我不想知道你是誰,我也不想知道秦永陽和那個姓馮的搞了什麽鬼,我就想走。”難得地直接對陌生人說了真話,田钺簡直快要對自己暗暗鼓掌了,“我保證我一下你這車,就把這些事兒都忘個幹幹淨淨,我對誰也不會說半個字,行不行?”

“你這是在求我嗎?”對面的男人把手杖收回原處,饒有興致看着他。

“你說啥就是啥吧。”

“求人,總要有個求人的樣子。”

“那你想讓我怎樣?給您老人家下跪?”

“……不妨一試。”白未然用修長的指頭摸了摸手杖頂端鑲嵌着的,細小鑽石組成的字母“E”,異色瞳孔的眼漸漸眯了起來,“跪下,把你剛才上車時候甩到我鞋上的狗血舔幹淨,再好好求我放你走。”

“回家操你媽去吧。”田钺的回答來得足夠快,甚至是笑着說出口的,對于這樣的态度,白未然只是淡淡揚了一下嘴角,跟着便再次抄起那根手杖,用快到令人根本反應不過來的速度,猛地打在對方頸側。

他是很會把握力道的,這一下并沒有把田钺打壞,但絕對可以讓他半天無法動彈。而收起兇器,面不改色的男人則只是低聲念叨了一句“狗就是狗,怎樣都是要咬人的,欠打。”,便回頭告訴前面一直默不作聲的司機“走,回大宅”,然後,就不再開口說話了。

恍惚中,田钺記得車子的颠簸和轉彎。頭暈,太陽穴還在刺痛,加上重度的疲憊,他居然就那麽睡着了。他不知道自己是睡得太沉還是間或昏迷了一兩次,因為再睜開眼時,他已經不在那輛豪華車上。

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在一間還算寬敞明亮的房間,他費力地起身,使勁兒閉了一下眼睛。

睜開眼,神智清醒了一點之後,他發現這是一間半地下室。牆壁貼着米色的牆紙,地上鋪着焦糖色的木地板,屋子面積不小,還配有簡單的家具和衛浴間。

再回頭看,原來房間裏不止他一個人。

就在不遠處光滑明亮的地板上,有一張厚實的白色床墊,床墊上,坐着一個年紀應該和他差不多的男人。

男人穿着睡衣,正在翻看雜志,聽到動靜,放下書本時,田钺才發現,對方脖子上,戴着一個皮質的黑色項圈。

“你醒啦?”沖他笑了笑,男人把自己附近的一個托盤輕輕推過去,“吃點東西吧。”

托盤上,是簡單的飯菜,但看起來很精致,火腿三明治,煎蛋,還有一大杯熱牛奶。說實話,此時此刻,就是告訴他這些吃的全都下毒了,田钺也要先吃了再說。

他太餓了。

饑餓,真的可以讓人放棄尊嚴。

都沒有工夫取笑自己的吃相,他低着頭一頓猛塞,而床墊上的人則只是看着他,也不說話,直到他喝完最後一口牛奶,長長地籲了口氣,才說了句“餓了很久了吧?”

“不知道。”田钺抹了抹嘴,整個人躺在地板上,往四面的牆上看,“現在幾點了?”

“天快亮了。”對方示意了一下自己床墊旁邊的鬧鐘,“淩晨四點。”

“我什麽時候到這兒來的?”

“大約半夜吧,一點多鐘。”

“哦,那我睡了三個鐘頭。”

“嗯。”略作沉吟,男人開始試着詢問,“你……是什麽罪名?”

“什麽什麽罪名。”

“……你不是被注射過‘那個’了嗎?我聽送你過來的幾個人說的,說是準備好之前,把你先‘暫存’在這兒。記得嗎?”

“哦……是。”腦子随着血糖的恢複開始轉動了,田钺盤腿坐起來,攏了一把頭發,“看來,你什麽都知道哈。”

“我已經在這兒呆了兩年多了,當然什麽都知道了。”苦笑了一下,對方欠身朝他伸出手來,“我叫肖雨澤,和你一樣,都曾經是普通人。”

“……”

“就是‘他們’所謂的‘猴子’了。”

機械性地跟自稱是肖雨澤的男人握了手,田钺幹脆脫掉被扯破的外套,丢在一旁:“這麽說,你也是被陷害然後綁架來的?”

“陷害?”重複了一下那個詞,肖雨澤一聲苦笑,“不如說是‘判決’吧。”

“啊?”

“你是真的什麽都不懂吧,跟我當初一樣。”

“我就……記得提到過懷孕流産什麽的,還有狼種,狼種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是一切的關鍵。”那麽說着,肖雨澤摸了摸脖子上的項圈,“既然你完全不懂,我就跟你講講吧。”

對方告訴田钺,所謂狼種,其實只是一群有別于普通人的人,這群人特殊就特殊在,身體裏有兩套生殖系統。表面上看,是個男人,但其實是有子宮和卵巢的。他們的基因很特殊,和人類的女性沒有辦法完成受孕過程,只能種族內部繁衍後代,也就是男人和男人生孩子。通過一種叫“YW”的藥,刺激平時處于萎縮狀态的子宮和卵巢開始工作,打開跟腸道連通的導管,就會受孕。聽來詭異,但确實就是這樣。

這個種族的歷史起源,沒辦法追溯,可能太早太早就有了,但是一直潛藏在人類社會裏,沒有被曝光。因為這個族群完全就是一個整體,像一部運行規整的大機器一樣的整體,他們是嚴格按照等級區分的,最高等的,是王君,第二等的,是臣下,最普通的,是庶人。王君有實權,是統治階層,表面上看,就是大富商之類,臣下負責一切公務,包括隐藏身份和戶籍管理,一般來說,都是警察和醫生,也有從政的,庶人就散落到任何職業領域了,随處可見的普通人。所有人安分守己,各司其職,唯一的目标就是在人類社會裏存在下去而不被發現。

之所以自稱是狼種,因為他們和狼群生存方式很像,高度團結,高度智慧,有仇必報,獵殺的時候毫不留情。而在相貌和體力上的優勢,也導致狼種在歷史上因為被嫉恨而遭到過幾次大屠殺,後來為了生存,只好隐藏起來。狼種隐藏了太久,久到已經找不到相關記載,又或許是被偷偷銷毀了,但總之,普通人是幾乎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的。

“等級越高的狼越完美,長得越出衆,體格越強大,但王君不是等級的頂點,每隔三四百年,就會出現一個帝君,帝君比王君還要強,是命裏注定要當狼王的。你……就落在帝君手裏了,白未然,他就是帝君階層,你發現他兩只眼睛顏色不一樣了吧,那是帝君才會有的變異,別的階層頂多眼睛顏色比較特殊,藍的,綠的,可不會有雙色的。”

“……這都什麽鬼東西啊……”

“不明白也是正常,我最開始聽到也一頭霧水。”

“那……”痛苦地揉了揉太陽穴,田钺從衆多想問的問題裏選了最重大的一個,“我到底是被打了一針什麽藥?”

“HZQ。”

“啊,對!就是這個!”

“我也被打過。”

“這是什麽藥?”

“簡單一點來說,就是發情素。”聳了一下肩膀,肖雨澤指了指田钺,“打在血管裏,會讓你全身都帶着發情期的狼種的味道。”

“可……”

“你是聞不到的,我也聞不到,因為我們不是狼種,只是普通人類。狼種人人都有發情期,一個月一次,一次三五天,發情的時候,身上的香腺就會釋放一種味道。據說每個狼種的味道都不一樣,他們也都是不太聞得到自己身上的味道,只對別人的敏感。如果被打了HZQ,味道就會濃烈得讓狼種受不了。”

“所以才……”想起自己在地下室被圍攻,田钺總算是找到了對的上號的因果。

肖雨澤看着他,清楚那一身的狼狽似乎也在很大程度上說明了問題,想了想,他接着解釋。

“HZQ是判決性藥物,也就是說,在族群內部犯了大罪,尤其是沒辦法通過人類法律解決的狼種,會被注射那個。對狼種造成重大威脅的猿種,也會被綁走,注射那個。一旦注射了,就會變成‘Pariah’。”

“什麽?”

“帝君是‘Emperor’,王君是‘King’,臣下是‘Courtier’,庶人是‘Civilian’,這都是在體制內的,有等級的。更低的,連等級都沒有的,就是‘Pariah’,賤民,社會棄兒,一輩子都在發情的狗。他們管這類犯人,叫‘鬻犬’。鬻犬沒有身份,只有編號,無主的鬻犬,只能賣身活着,即便被殺,也不會有人追查兇手的。而且說實話,對于狼種而言,一直發情,身體損傷極大,活不過三五年的。就算是猿種,能撐下來的,也幾乎沒有,因為你根本沒有機會平安無事活到最後。”

“……所以,這就是我了?!”

“嗯,是你。”

“你也……”

“我也是。”

“那……”看着對方淡定到不可思議的态度,田钺幾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如此聳人聽聞的事情,居然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你就心甘情願認了?!不逃走?!想都不想嗎?!”

“想過,也試過。”肖雨澤做了個無奈的表情,指尖觸碰着自己脖子上的項圈,還有隐約被擋住的一串編號模樣的刺青,“可後來,我認了。”

“憑什麽?!”

“憑我殺過人。”

“……殺……”

“我是個殺人犯。”直視着對方,肖雨澤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裏就流露出藏不住的痛苦來,“起先,我是個記者,特別偶然的巧合,我發現了狼種的秘密,我有個朋友,就是狼種。他求我別說出去,可我忍不住,我準備把這個群體整個揭發出來。我們倆吵起來了,然後就發展到動手,我打不過他,氣頭上就開車撞了他。他沒搶救過來,我趁着天黑,逃了。你要是習慣看交通新聞,應該對一個永遠抓不到兇手的肇事逃逸案有印象吧。那就是我。”

“所以,後來就……”田钺拼命搜尋着相關的記憶,發現确實有些片段印象時整個人都覺得在一陣陣惡寒。

“臣下狼滲透在警察部門和醫院裏,這個我剛告訴你了,他們抓到我了,但是沒上報,我直接被帶到那個管理所,打了一針HZQ。然後又被帶到底下酒吧,扔下就不管了。”

“你沒逃走?”

“怎麽逃,周圍都是狼,你不知道那段時間我過得多慘,咱們猿種沒有發情期,所以是沒辦法在發情期的時候自行調整‘那兒’的柔軟度的,可又一身的發情味道,随便哪個狼種都能把你抓住折磨一頓。我那會兒褲子都讓血浸透了,從大腿根,一直濕到膝蓋。”提到過往,終于忍不住紅了眼眶,肖雨澤揉揉眼角,靠在枕頭上,嘆了口氣,“我快死了的時候,讓人撿回來了,撿我的人,叫蔣鸾,是白未然的管家。他弟弟,叫蔣鳶,就是我開車撞死的那個。”

“不會吧……那你豈不是……”

“我沒有,他什麽都沒做。”搖搖頭,肖雨澤一聲喟嘆,“他就把我關起來了,就是這間房。”

“你就住下來了?”

“起初也想過跑,我怕他哪天真的會要我的命,可他一直沒下手。”

“就這麽關着你?”

“嗯,他去給我登記注冊了,也就是……你懂,我的命,在他名下。最開始他不跟我說話,也不看我,感覺就好像他在消化他對我的恨,然後也在享受我對他的怕。後來,他偶爾會跟我說一兩句話。我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每天都在後悔,從早上一睜眼開始,一直後悔到晚上做夢’。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多少原諒我一丁點,不過……當時他哭了。又過了半年吧大概,确定我不會逃走之後,他把窗戶外頭的鐵條拆了。從去年開始,我可以出去,但他都會跟着。這地方是個別墅區,住的都是狼種,就算我想求救都不可能。”

“那和蹲監獄有什麽區別!”

“對啊,我就是在服刑啊,不然呢?我是殺人犯啊,而且不是普通的肇事逃逸,我是故意的啊!就算從這兒出去了,也還是一樣得在人類社會裏蹲監獄啊!”

“那至少也是在自己的環境裏!憑什麽要讓他們裁決?再說,你家裏人就不找你?!”

“可能不找嗎?可狼種到處都有,尤其是在‘某些’職業裏。跟你說幾次了,警察要是說這人找不到了,法醫要是說這人沒有任何生理痕跡可以追查,你還想怎麽找?!我是正式人間蒸發了懂不懂?!”

“……”

一時間,是真的無言以對了,被一個看似是巡警模樣的人喘着粗氣壓在警車後座上的恐怖感覺還沒有消散,田钺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想了又想,眉頭就越皺越緊。

“不行,你要在這兒贖罪,那是你的事,我不會認命。”說着,好像突然間想通了什麽似的男人站起身來,四下觀察了一番,看向似乎并沒有落鎖的天窗,“門是肯定沒法走的對吧?”

“是,從這兒出去是樓梯間,緊挨着客廳。”

“那就窗戶了。”

“……外頭有攝像頭的。”

“有就有吧。”到此為止,吃過了東西,也睡過了覺的田钺,膽子又開始大了起來,他沒有理會肖雨澤的勸阻,直接拽過椅子,踩在上頭,然後一把拉開了天窗。

有點清冷的淩晨的風鑽了進來,反而讓他更加精神了幾分,先把肩膀試着鑽了出去,發現不成問題,他三下五除二,就整個人離開了那間半地下室。

外頭,是一片整齊的草坪,天還沒亮的別墅區,安靜到一定程度。距離他不遠的地方,一根金屬柱子上,果然有個閃着紅色小燈的攝像頭。攝像頭正對着他,好像在挑釁一般,而對于已經被逃亡這件事激發出足夠多的腎上腺素的田钺,都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瘋狂,幹脆直接面向着攝像頭,拉開褲子拉鏈,掏出股間的玩意兒,就那麽在泛着花草清香的草坪上,長長地撒了一泡熱尿。

過後,他收起那根,拉好拉鏈,直沖着攝像頭擡起胳膊,重重比了個中指,便頭也不回大步跑出了監控的視線範圍。

而在監控器的另一端,一直看着屏幕的那雙異色的眼,則只是稍稍眯了一下,跟着,那張蒼白的臉上,便漸漸浮現出一個莫測的,陰冷的,同時也興味盎然的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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