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田钺曾一度認為,肉體和精神剝離這種情況,只有死的那一刻,才會有。
而他,在最慘痛最慘痛的那段日子裏,是真真切切體會到了這種死一般的滋味。
最初的時常性放空過去之後,他就開始了身體不受控的階段。好像他的神智,被困在他自己身體裏,而他的身體,機械性地做着日常的每一件事,唯獨不能聽他的指揮。
他掙紮過,卻做不出動作,他喊叫過,卻發不出聲音,這樣嘗試了若幹天,他最終放棄了。這是一種艱難的被動的抉擇,他尚且活着,只是,活着的這個軀殼,不是他的。
于是,在看着這個軀殼麻木地吃喝拉撒時,他有了似乎無窮無盡的時間,來回憶過往。
他會記起自己無限風光的日子。
那會兒,他穿高檔衣裳,開高檔車,泡高檔妞兒,去高檔店,他是個王者,一個時時刻刻暴露着雄性本身弱點的可悲的王者。
男人這種生物啊,永遠都沉浸在炫耀的快感之中,炫耀各種東西,槍杆子、印把子、車子、房子、票子、馬子,從權力,智力,到性能力,無一不包,都成了雄性激素恣意蔓延時可以拿出來一決高下的資本,贏了的,趾高氣揚,輸了的,咬牙切齒,人人都在懼怕成為輸的那方,人人都在不擇手段去贏,就只因為本性的弱點同時也是最強悍的操控。
一度,田钺就是那麽個可悲的贏家。
當他拉着自己花枝招展的女人下了車,把車鑰匙随手甩給泊車小弟,然後從早就因為出手闊綽而單獨給他們這種“熟客”才開放的夜店後門堂而皇之進入,穿過廚房,穿過走廊,穿過所有貼着“僅限員工”和“閑人免進”牌子的區域,跟每個認識他的人打着招呼,給每個對他笑臉相迎的服務生塞着小費,他那麽風光,那麽驕傲,那麽高高在上……
就像慶典中巡游的國王一樣。
而現在,這個國王,不僅是更強者的階下囚,還是自己身體的死刑犯。
不是嗎?他沒有辦法控制,也沒有辦法脫離這個不聽他話的身體啊……這不是雙重意義上的終生監禁,又是什麽。
身不由己的日子裏,白已然時常會過來。硬着頭皮,厚着臉皮,那個大男孩以各種理由央求大哥放他下去陪陪他,看他的居住狀況又回到有家具有電器有書本和健身器具的程度時,臉上是高興的表情,可是他無法做出回應。
白已然難過,然而不在意,也不嫌棄。就在栅欄門外陪他聊天,給他講狼種的各種趣聞,不管他是否真能聽得進去。
其實,很多內容,田钺是聽進去了的,尤其是在後來的日子裏,但他無法做出反應,他的身體不聽話。即便白已然跟他說,要不要再跟鹿瑤光商量一下,争取送他回管理所這件事,他也表情匮乏。而實質上,他心灰意冷到了一定程度,自知即便回去了,也不會有任何好結果。
多此一舉。
又是何必。
明白處在嚴重的暫時性精神問題中的田钺不能接受更多的刺激,白已然只是會定期過來,然後把情況彙報給鹿瑤光。鹿瑤光也跟白上林商量過該怎麽辦,結論是,至少先別急着帶走田钺,也別表現出太大的關注,畢竟,脾氣暴躁這一點完全就是繼承了白子虛,甚至在此基礎之上更多了幾分冷漠殘忍的白未然,情急之下,搞不好會做出讓所有人都承受不住的舉動。
他給白已然偷偷開了一點緩和精神狀況的效用溫和的藥,每次過去,就偷偷在水裏溶解了給對方喝掉。可這并沒有太大的功效,田钺還是老樣子,以一種最詭異最危險的方式維持着平衡,像是踩着木板的大象,木板下壓着的是氣球,頂着氣球的,是一根鋼針。
氣球居然還沒有破裂,這也許是人類神經最後的一點韌性,但這點韌性,終究是有限的。
大約第五十天的時候,肖雨澤來了。蔣鸾鐵定是跟他說過什麽的,也提前打好了招呼,因為見到不能說話的田钺,那個男人并沒有太大的激動情緒。把最後那點差點就表現出來的難過壓下去之後,肖雨澤一如往常,陪他聊天,陪他看電視,安慰他,勸解他,就算田钺無法給他任何回應。
他又能說什麽呢?即便他可以。
他并不甘心身陷狼穴啊,他是想回到他的世界去的啊,他想念他的世俗,他的虛僞,想念那些時而需要撕破臉,時而又需要賠笑臉的日子,他知道那些日子很惡心,其實真的是很惡心的,可那是他的人生,他憑什麽不能回到他的人生進程裏去……
卡在一個點上,無法超脫的滋味,原來是這樣。從小就知道鑽牛角尖這個詞,到如今,他才真正明白什麽叫鑽進了牛角尖。在最狹窄的空間裏,你不能回頭,亦無法轉身,冥冥中有個力量還在後頭推着你繼續前行,繼續走向某個極端。可前方早已無路可走,他眼前的不是未來,不是光亮,而是牛角頂部最狹窄的末端,是絕境,是窒息,是被擠壓到皮開肉綻,粉身碎骨。
時間從不為誰止步。
第九十二天的時候,康樵來了。
那個男人瘦了,皮膚也沒那麽白嫩了,應該說,變得更像個标準的大男人,而不是溫潤細膩雌雄莫辨的模樣。
他懷裏,還抱着個孩子。
小小的嬰兒,包裹在柔軟的襁褓裏,睜着眼,卻看不到目光的流轉。康樵坐在沙發上,把那小東西給有點不知所措中透着木然地站在那裏的田钺看。
“我說過了,小狼崽生下來會給你看看,來啊,看看像不像我?他們都說長得更像我家那位,可我還是覺得眉眼絕對是随我的。來抱抱他,沒關系的,小狼崽最初幾個月沒有視覺也沒有嗅覺,你不會對他有任何影響。”把懷裏的嬰兒往前湊了湊,康樵試着讓對方能有點本能的,接到自己臂彎的反應,但他失敗了,多少有點失望,但還是穩住了心神,戴着口罩的男人靠在沙發背裏,“……我聽說你這樣,其實,真的很不是滋味的。你很強,好多狼種都沒有你這麽強,可強者變成這個樣子,更讓人難過。因為強者太剛硬,反而容易折斷……最開始,我希望你留下,順從一點,就可以少受傷害。現在麽,我反倒希望你離開了,因為這樣留下真的是……唉……”
康樵不說話時,屋子裏就是一片沉寂。
康樵打破這種沉寂時,已經是幾分鐘之後了。
他試着去說開心的話題,給他講孩子出生前後的事情,給他講剖腹産的體驗,給他講兩個新爸爸手忙腳亂給孩子熱牛奶磨米漿換尿片的過程,給他看手機裏的照片,那些一大家子人圍着一個小家夥,只為争着去做頭一個能把孩子逗笑的勝者的照片,那些素未謀面的,康樵的伴侶抱着孩子親不夠看不夠的照片,那些笑得傻乎乎的,幸福的人們,幸福到好像根本不知道還有人已經太久未曾體會過幸福為何物一般的照片……
田钺眉梢眼角動了動,但最終沒有給他任何有意義的反應。
康樵離開前,告訴他,自己是白未然請來的,他原本計劃是下個月再來,但白未然提前讓他過來了。畢竟,這裏是帝君的地盤,白家大宅,除了白家人,沒有主子的邀請或命令,不會有任何人敢不請自來。
“我覺得他是擔心你的。另外,我猜他只是……冷漠強硬慣了,太久了,忘了該怎麽示好或者示弱。”康樵站在門口,抱着孩子,回頭看他,“啊,對了,我剛才跟他聊天的時候,聽他說下禮拜是你生日?就提前祝你生日快樂吧。”
生日?
快樂?
……
……
……
康樵走後的一個星期,田钺陷入了最後一個階段的封閉。
他徹底把自己關起來了。
他從頭腦時常空白,到身體不聽使喚,到精神上完全陷入了黑暗。
黑暗在一點點變得更濃,更稠,更烈,好像混合了毒藥與樹膠的酒。
然後,終于,他的生日到了。
他的三十六歲生日。
一個大男人,三十六歲了,事業有成,風光無限,前途無量。
他應該在四十歲的時候結婚,娶個小他二十歲的絕代妖姬美嬌娘。
他應該在五十歲前當上老總,傳出各種緋聞,制造各種話題,活得像鷹一般,站在最高的樹梢,甚至是崖頭,俯視着那些在草窠裏蹦跳的小小螞蚱,那些蝼蟻之輩,那些失敗者。
他應該在六十歲左右退休,帶着妻子兒女,去海外定居,只是這個妻子,大約不會是那個已經半老的徐娘,他的新妻可能會小他四十歲,長得清如水,純如玉。而他,固然年過花甲,但仍舊雄姿英發,他還是雷厲風行兇狠狡詐的田總,他只是退下來了,但他,仍舊是他,永遠是他,永遠是不會認輸,生來為做勝者的他。
……
……
……
那麽,這個一臉木然,在生日當天,被打開了牢籠的門,帶到後院的草地上,坐在水池邊,看着難得碧藍如洗的長空,在溫熱的光線裏,投下身後靜止的,長長的影子的,話也不會說的男人,又是誰呢……
他又是誰呢?
……
……
……
這個本該度過虛僞虛榮虛情假意的一生,盡情享受自己的生活,也盡情毀掉別人的生活,讓人恨之入骨,又難動分毫的男人,就在被囚禁的第九十八天,就在自己三十六歲生日的這天,才恍然驚覺,他所有的本該,都不存在了。
被毀掉的,是他自己的生活,他所有“本該”的“虛假”都真的成了虛的假的,成了泡影,唯有受困于他人,更被囚于自身,才是板上釘釘,雷打不動的現實與真實。
那天,他走進了心裏那片黑暗的最深處。
走進了感知不到任何喜怒哀樂的情感的荒原。
他潛意識裏隐約有另一個自己號稱是知道該做些什麽才能解脫,這被憑空分裂出來的第二個自我好像魔鬼的信徒一般對他咬着耳根竊竊私語。
他字字句句都聽了,信了。
于是,他照做了。
……
……
……
高大的男人,站在不遠處看着他時,不知道他心裏想的是什麽。
白未然并不知道,假如一個人,已經徹底心灰意冷時,在哪裏停留,都一樣,有沒有自由,都一樣,什麽都失去意義了,唯有解脫的方法,是具備價值的。
而對于這樣的人,任何解脫方法,無論是否可行,他們都會義無反顧去做。
田钺在沉默了兩個小時之後,眼睛裏,突然閃過一抹光澤。
他的表情沒有什麽變化,但他扭頭看向白未然時,目光是有溫度,有強度的。像個已經看到最後一張底牌,只剩最後一枚籌碼的賭徒,這一次,為了贏,他要把命也押到賭桌上。
嘴唇翕動了幾下,隔了兩個月,那張嘴裏終于又發出了聲音。
“謝謝。”
一個詞,兩個字,半句話。
留下這點“贈予”,那好像明明知道撲過去就是烈火,就是周身上下燒成灰燼的結果,也還是要迎着具備致命吸引力的光亮奮力扇動翅膀的飛蛾一樣的男人,站起身,邁開腳步,一階一階,下了樓梯,一步一步,回到屋裏。
他拉上了下沉式陽臺的推拉門,降下了輕盈的百葉窗簾。
還沉浸在對那一聲“謝謝”的驚訝之中的白未然,沒有看到他最後一刻的表情。
但他緊跟着就聽到了有什麽玻璃制品被砸碎的聲音。
那一瞬間,他知道事情徹底糟糕了。
低聲罵了一句什麽,從未如此急躁焦慮過的男人,用最快速度跑下了樓梯。他一把拉開玻璃門,直奔着地下一層的衛浴間大步跑了過去。
衛浴間的門半開着,洗手池前,站着田钺,他面前,是被徒手砸碎的浴室鏡。一塊銳角的碎片被攥在右手,而左手,則讓已經被割開的腕動脈裏噴湧而出的,還帶着熱度的血,浸染成一片刺眼的殷紅……
許久,許久之後,白未然偶爾會想,自己當時看到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場景。
站在原地的男人就像是最平常的工作日起床洗漱一般,看着鏡中的自己,檢查胡子刮好了沒有,頭發梳整齊了沒有那樣,安靜平和,目視前方。
只是,目視前方的田钺,眼裏沒有正常的神采,而是一種莫名的,詭異的,愉悅和解脫。而他的面前,也沒有鏡子,鏡子早已砸碎了,破裂的尖銳的碎片落了一池子,反射着衛浴間柔和的燈光。
但這點柔和,全都被刺眼的,血的殷紅,翻着倍地徹底抵消了。
血順着掌心流下來,滑過指縫,溢滿指尖。順着手腕流下來,滴在腳背,落在地面。
白未然是狼王家的大少爺,他是見過世面的。
狼群裏多麽犄角旮旯裏的事,他都不能說陌生,但親眼目睹一個人在自己眼前,一臉平靜乃至喜悅地割開手腕的皮肉血管,還是有生以來頭一次。
就這一次,就夠了。
就這一次,讓他體會到什麽叫做懼怕。
他急了,他惱火到極限,他牙關緊閉眼裏好像要瞪出火來,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他怕。
他不是怕見血,他是怕這些流失的血,會讓這個男人死。
而也就是這一刻,他明白了那一句“謝謝”的含義。
田钺謝他,是謝他給了一個一步步走到懸崖邊上的人最後一腳。生日當天施舍一般的片刻的所謂自由,是屈辱的極限。而那根本就不是自由,即便是在戶外了,他也還是置身牢籠之中。頑強了那麽久,他終究還是屈服了,不是屈服于囚禁,而是屈服于總也不能消磨掉的銳氣。既然只有死可以擺脫這一切,那麽就死吧,不管是痛苦的精神狀态,或是壓抑的生存狀态,都會随着一死而了之,何樂而不為呢……
至少,那時候的田钺,在終于回神,終于精神和肉體重新統一起來時,是那麽想的。
就是這樣的田钺,令白未然覺得怕。
更覺得挫敗。
田钺輸給了自己,白未然輸給了他。到最後,他也沒法令他馴服,或是對自己心甘情願低頭,這個男人,這個猿種中萬裏挑一的強硬派,居然寧死,都不肯留在他的世界。
……
那麽,事已至此,他該拿他怎麽辦呢?
就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快速度搶步上前,打開對方手裏的碎玻璃,扯下自己的領帶緊急綁住不停失血的傷口,控制住所有拼盡全力的掙紮然後一把将其抱起來,直接帶回自己的卧室裏去,只為讓壓抑到崩潰的人快點離開地下一層這個氣氛壓抑的空間之後……他又該拿他怎麽辦呢?
那個一心求死的男人,對于他的及時挽救,會真的領情嗎?
還是說更恨他了呢……
對方不說話,只是抓住任何一個機會,用右手去扯左腕上的領帶,白未然急躁到頂點,幹脆從一旁的衣架上拽下一條睡袍的腰帶,把那只礙事的手綁在了床頭。然後,他從衣櫃裏拿出常備的家庭藥箱,把那條已經被浸染到濕粘不堪的領帶,換成了幹淨柔軟的藥棉和止血紗布。
他打了電話,叫了人來,在幫助者進門之前,他一直牢牢攥着田钺的胳膊,不讓他亂動。兩個男人,都一語不發,就那麽僵持着,被子上,地上,彼此的衣服上,全都是血跡,屋子裏滿是濃郁的血腥味。血腥味如此之強,甚至連那種甜膩醉人的發情素味道,都被蓋下去了。
沉默中煎熬了十來分鐘,幫忙的人進了門。
是鹿瑤光。
白未然在最緊急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鹿瑤光。
白子虛和李思玄,是他的父親,李人雲和白已然,是他的弟弟,白上林是他的叔叔,蔣鸾是他的管家,他還有那麽多忠心不二敬畏他替他做任何事的仆從和屬下,可最終,他完全憑借本能,在最危急的時刻,選了鹿瑤光。
白未然知道,只有這個人,會全力救田钺的性命,同時會在冷靜鎮定做完一切之後,又不會對任何人,透露半句話。
事實上,他想對了。
鹿瑤光就是這麽做的。
起初的驚詫,只持續了極短的時間,帶了基本治療用品的男人就把所有要說的話都硬是給忍下去了,一聲不吭,他開始處理那駭人的傷口。
做準備,消毒,止血,縫針,包紮,一系列的過程做得流暢娴熟,直到最後把潔白的繃帶纏好,鹿瑤光才一聲長嘆,看着臉色蒼白的自殺者。
他心裏有一萬句話想說,甚至想罵,但他沒有。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誰可罵,甚至不需多言了。重點就是讓田钺活下來,然後活下去。
于是,忍了喉嚨裏每一個字,他推了推眼鏡,從椅子裏站起身。
“這幾天,我會定時過來。打針,換藥,看看恢複情況之類的,每次不會停留太久。你何時方便,可以提前告訴我。”鹿瑤光邊說,邊彎腰去撿地上剛剛在緊急手術過程中丢下的帶血的藥棉,白未然想要幫忙,卻被制止了,“我來就好,這些我會帶走處理掉。然後……家裏需要善後的,你就自己來吧,我知道你不會找別人做的。畢竟這件事……你明白的。”
話雖然說得有點含糊,但彼此都是心照不宣。白未然肯定不可能叫外人來收拾。一旦消息傳出去,他是無法收場的那個。堂堂白家大少爺,堂堂帝君,堂堂狼王之子,養鬻犬,還養到自殺?
這叫什麽?這又算是什麽……
太荒唐了……
而此時此刻,白未然看重的不是臉面,而是麻煩,事情傳出去,他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更重要的是,田钺也會跟着一道卷進去,搞不好會被白子虛強行帶走,而他不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
“未然,到底怎麽回事,我不問了,其實我多少也算是能猜到。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你也能猜到我都想說什麽。誰都不希望事态惡化,所以暫時就這樣吧。只是……算我求你,往後,對他好一點,拿他當個人。行嗎?”臨走前,鹿瑤光這麽說。
白未然沒出聲,但點了頭。
這是他再認真不過的承諾。
把鹿瑤光送走之後,他鎖好門,回到二樓的卧室,看着被打了一針鎮靜類藥物,已經睡着的田钺。
皺着眉頭遲疑了好一會兒,他開始默默收拾家裏的殘局。
他親手打掃了地下室的衛浴間,然後把屋裏地上、牆上、樓梯上,所有能檢查到的滴落的血點,都擦掉了。他把綁着田钺手腕的睡袍腰帶小心解開,把身上的衣服脫掉,接了熱水幫他擦身體,擦臉,梳頭發,都打理得幹淨齊整之後,他換掉帶血的被罩,他自己也去洗了個澡,然後,就穿着睡袍,一直在床邊沙發裏坐着。
擦得不夠幹的漆黑的發間,水滴慢慢滑下來,順着臉頰滾落,白未然嘆了口氣,把卧室的淨化器開到最大。
幾乎凝固的空氣,被帶動得又流通起來,各種味道都被強制性濾掉了。沉寂中,白未然就只是一聲不吭坐着,不錯眼珠看着床上的傷者。好像在頭腦裏天人交戰,又好像在一條一條,列下自己接下來要執行的計劃。
然後,他像是鼓足了勇氣,抛下了顧忌,放棄了堅持,做了什麽異乎尋常重大的決定似的,從沙發裏站起身來,走到床邊,坐下,擡手摸了摸那昏睡中的男人慘白的臉頰,指頭穿過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再修剪過的頭發,從鬓角,輕柔緩慢地一路攏到腦後。最終,他閉上眼,略作沉吟,翻身上床,一點點,格外緩慢格外小心卻也格外堅決地,把沒有半點反抗能力的田钺揉進懷裏,鎖在臂彎,把自己的溫度,給那個微涼的身體傳遞過去。
“……到底該拿你怎麽辦……”好半天之後,寂靜的房間裏,傳出這樣一聲低沉的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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